“當年四大世家集結中原武林各門各派,殺奔蒼雲山,明面上是欲將我教覆滅,實則是東方魄借此機會,挑起雙方戰爭,意在爭奪武林盟主之位。當時前教主百裡無極坐鎮蒼雲,力挫諸多高手,使得那些名門正派攻不上山。但東方魄卻從密道悄悄潛入,偷襲正在療傷的百裡教主,使得蒼雲群龍無首,半日內便被擊破。”
這一陰謀早就在芒碭山上被揭露,高時乃東方家安插的內應,兩人裡應外合,暗施黑手,才使得蒼雲教覆滅,諸多教眾聽罷均是面露怒色。
秦之槐續道:“當時前教主百裡無極雖力挫正派高手,但也深受重傷,心知難以保全,便下令暗暗遣散教眾,自己則決心以死護教。但又念其不足月的無辜兒子,故而將其托付給韋風兄弟,讓他攜子從密道下山,保留百裡一族僅存血脈。”
眾人聽了不禁感慨,百裡無極一世英名,竟喪於這些卑鄙之人手中,當真老天無眼。
秦之槐突然問道:“各位兄弟,前百裡教主蓋世英雄,若你們受他托孤之重,應當如何?”
“當然是誓死守護!”眾人均是如此篤定。
秦之槐點頭道:“韋風兄弟自幼追隨教主,親如兄弟,他自然和大夥想法一樣。但他又想,自己畢竟也是正道欲除之而後快的魔頭,若這嬰兒跟了他,自然會被追殺,唯恐難保周全,便想出了一個李代桃僵的計策。”
在場不少人都知其中之事,只有一些新入教眾不知,或者只聽到一些傳聞,急切問道:“是什麽計策?”
秦之槐道:“當年韋兄弟之妻正好也誕下一個同歲嬰兒,而且其妻乃東海派掌門之女,就算日後正道欲清除蒼雲教幸存之人,駱天浩也定會保其周全。所以……所以韋兄弟便將前百裡教主的兒子與自己親兒子替換,夫妻二人分頭逃走。只可惜韋兄弟在撤離時被高時這個內奸連同自己兒子一並殺害,而高時卻以為自己殺的是前百裡教主的兒子,這才讓駱歆心逃過一劫。”
雖然是在此聽到,但眾人無不佩服韋風的忠義,當下響起一片惋惜之聲。
崔顏道:“道長,若死在山上的真的是韋兄弟的兒子,那不恰恰說明駱歆心身邊的仇東時不正是百裡教主的親生兒子?”眾人聽罷也覺有理,這樣豈不是前後矛盾?
秦之槐卻道:“各位兄弟,當年百裡教主受人陷害,使得蒼雲教成眾矢之的。當時百裡教主深受重傷,心灰意冷,覺得上對不起先祖,下對不起兄弟,便將昔日蒼雲秉持的教義拋諸腦後,唯一就是希望教中兄弟能安穩過一生。他解散蒼雲教,為的就是讓大家過上平靜的日子,讓韋兄弟帶走自己兒子,也是希望他能平凡過完一生,永不亂入江湖之中。駱歆心雖是女流之輩,但也通曉大義,也絕不會讓百裡教主的兒子卷入復仇的漩渦,試問她有何理由處心積慮地讓仇東時復仇?”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或許教眾不能理解,認為子報父仇,乃天經地義。但八散仙追隨百裡無極多年,豈會不知百裡無極是希望自己孩子不要被仇恨纏繞一身。想到這裡,他們也逐漸相信眼前的這個百裡易的身份已有幾分不可信。
百裡易神情複雜,大叫道:“秦之槐,你分明是胡說八道。我就是百裡易,我義母這麽做,就是要讓我報殺父之仇。”
秦之槐淡淡道:“你想想這些年駱歆心是怎麽對你的?”
百裡易聽罷身軀不住顫抖,仿佛過往歷歷在目,不敢相信又難以置信。
此時上官飛道:“哼,說到底這些還是你一面之詞,沒有真憑實據。”蒼雲教作為他上官家最有力的爪牙,他絕不能讓這股力量不為他若用。
秦之槐沒有理他,道:“當年高時曾說過,駱歆心逃出蒼雲山後,在蘇州待了兩天,然後去了揚州,一住就是五年。根據周圍鄰裡人反應,那個逐漸長大的嬰兒就是仇東時。這就意味著,前百裡教主的兒子早就換了人,而替換是地方正是蘇州。大家回想一下,高時曾查找了當年蘇州關於兒童失蹤的案子,唯獨一樁三口之家被滅門的案子,現場沒有嬰兒的屍體,其實那個嬰兒,正是你仇東時。”
百裡易瞪大眼睛,狠狠凝視道:“秦之槐,你在蒼雲教中威望甚高,深受教眾敬仰,竟也編造謊言誣賴於我。你說我不是百裡易,可有證據?”
秦之槐從懷裡拿出一封書信,道:“這封信是駱歆心寫給我的,是在她死後一年,由東海派差人送來,書上將一切事情原委說得清清楚楚,不妨給大家過一過目。”
突然火光跳動,百裡易雙臂一分,搶到秦之槐跟前,左手撲向他胸口,右手極速抓向他手中的書信。
凌楚瑜和王如萱同時驚呼道:“小心……”他們話音未落,只見秦之槐身手更快,右手微縮,左掌居中拍出,將百裡易擊飛三步之外。
教眾原本對秦之槐的話是將信將疑,卻見百裡易急於搶信,不免讓人覺得他是做賊心虛。百裡易停步後也覺得自己心急失策,忙道:“快,快給我!我不信我義母會如此對我?”他故作傷心悲痛之狀,聲音嘶啞,仿佛一切都蒙在鼓裡。眾人聽後,心想他也是急於知道真相才莽撞行事,也情有可原。
秦之槐道:“給你看可以,但在此之前,需給其余人過目,這樣即便是你毀掉此信,好歹也有人證。”他頓了頓,道:“大庭廣眾之下,你若毀了此信,也當是承認了吧。”說罷先交由崔顏,再一一傳閱其余散仙。
百裡易此刻是又驚又懼,心亂如麻,迫切想知道信中所寫內容真偽,又怕難以接受,渾身坐立難安。上官飛見他如此神情,生怕他情急之下做出什麽事情來,重重拍了他肩膀,低聲說道:“字跡也可模仿。”
最後閻羅王將書信交於他,道:“駱歆心養育了你二十年,想必她的筆跡,你不會不認得吧。”
百裡易顫顫巍巍接了過去,就著火光,鼓足勇氣,低聲道:“玄機道人:若見此信,以證賤妾亡故也。妾有一求,隻盼道長援手。時兒志大才淺,氣量狹小,若繼成蒼雲,只怕才德不足以服眾,還望道長看在昔日與先夫交情上,多加敦勸教誨,引入正途。以時兒之毅力氣魄,定能成就大事。”
百裡易讀到此處,字跡確實是養母駱歆心親筆,登時眼淚直流,自始至終,他都感受到駱歆心的關切之意,心頭一暖,透著淚光繼續讀道:“時兒之所以如此,並非他之過,乃我之罪也。當年我夫死於高時之手,賤妾心中仇恨難以放下,這才出了李代桃僵之計,將一戶無辜人家的嬰兒搶了過來,讓其頂替百裡易之名,助我復仇。賤妾雖知此行罪該萬死,但一念之差,終究行事偏差,懊悔不已。如今高時以死,蒼雲複位,時兒雖不是百裡一族,卻也厥功甚偉,還望道長不棄血緣之見,不定門戶之別,助時兒一臂之力,將蒼雲延續。”百裡易幾乎昏厥,再看下方一行小字“太平興國三年三月十二日”。他記得,那日正是他在谷雨祭祀後成功奪回教主之位後幾天。
秦之槐歎道:“正如駱歆心所說,你志大才疏,極容易誤入歧途,唯恐一朝大權在握,迷失自我。貧道也想對你多加善導,你卻充耳不聞,甚至架空我等權力,獨斷專行。芒碭山後,你雖聯合上官家殺了高時和東方魄,為我教除了敵人,但你也徹底淪為權欲奴隸,貧道也是心灰意冷,這才退教,做起了雲遊散人。”
廣場教眾隔著遠,均聽不清信中內容,但從百裡易神情上看,也知事情恐怕和秦之槐所說相差無幾。
秦之槐道:“我本無力勸導,自知愧疚,心想你一心將蒼雲立成名門正派,也當是一片好意,卻不再理會。可不曾想你如今所為,已和蒼雲秉持背道而馳,不僅如此,光是你投靠耶律休哥這一點,就足以讓貧道殺你,更別說你殺了養育多年的駱歆心。”
這話一出,滿場皆驚。尤其是崔顏等人,但令他們震驚的不是駱歆之死,而是一向溫和的秦之槐對百裡易是起了殺心。
百裡易神色露出一絲慌張,但又極快平靜如常,道:“我義母乃你身後的凌楚瑜所殺,是他當眾承認的。”
當日在芒碭山,凌楚瑜心如死灰,承認駱歆心之死於自己有關。
秦之槐道:“凌楚瑜上山時,已被封住穴道,沒有半分內力,又如何殺得了人?而山語閣除了你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內,不是你又是誰。”
百裡易笑道:“這是你無端猜測罷了。即便真如信中所說,我非真正百裡易,可我助你們清除內奸,這等功勞,難道沒有資格當教主嗎?”他當即喝道:“吳犀,還聽我號令否?”
吳犀道:“你是大夥選出來的教主,名正言順,末將自當追隨。”
崔顏喝道:“仇東時,你雖對我教有功,但你勾結番邦,就這點,全教上下就可依教令殺了你。”
百裡易冷笑道:“睜開你們的雙眼看清楚,如今是我掌握局勢,到底是誰殺誰。”他雙臂高舉,蒼黎軍齊聲一嗨,弓弦拉得滿當,教眾的心也懸上咽喉。
秦之槐忽道:“吳犀,若依循教令,在前任教主沒有及時傳位的情況下,何人能當教主?”
“根據本教教規,凡練成‘玄清遊炁’的人才有資格繼任教主之位。若沒有,則由教眾商議,共同選出。”
秦之槐點了點頭,將身後的凌楚瑜推了出去,道:“此人名叫凌楚瑜,他曾隨楊家軍與遼國作戰,更在雁門關一戰中生擒敵軍大將,此等功勞,非常人能及。最重要的一點,凌少俠身負我教神功,他做這個教主,無可厚非。”
其實凌楚瑜早就猜到幾分他的意思,但聽他說完,也是心裡直打突突,下面教眾頓時議論紛紛。
上官飛狂笑道:“他惡名累累,我上官家懸賞五千兩要將他捉拿歸案,蒼雲教立此人為教主,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凌楚瑜不免有些失落,心想:“我罪孽深重,本就擔不得如此重任。若道長真的讓我坐上教主之位,豈不是讓蒼雲教又重蹈覆轍?”
秦之槐道:“凌少俠身負種種罪名,均是你等構陷所至。芒碭山上,也是你們欲殺人滅口,這才逼他得罪天下英雄。如今凌少俠投身楊家,屢立大功,跟你這等勾結遼國之人相比,豈不是更人心所向。若蒼雲教要向上官家低頭,向遼國屈服才能安身,心中全無忠義俠骨,又有何面目立足於天地之間。”
吳犀道:“話雖如此,但教主之位,有先後之分,咱們先立了百裡教主,自然是以他為尊。”
“倘若凌少俠是理所應當呢?”
“道長此言,末將不解,還望明示。”
秦之槐道:“其實當年駱歆心之所以去蘇州逗留兩日,其目的是為了安置百裡教主之子。大夥想想,這偌大蘇州城,哪裡才是那嬰兒的安身之處。”
“凌家鏢局!”首先映入眾人腦海中的便是此,紛紛將目光投到凌楚瑜身上。
“道長,您別跟晚輩開玩笑了,我怎麽可能是。”凌楚瑜有些驚慌,一時間竟覺得荒唐可笑。
秦之槐毅然道:“我並非說笑。駱歆心乃東海派弟子,和凌夫人蘇氏情同姐妹,當時將足月的你托付給凌家,並無不可。再有,前百裡教主年輕時遊歷江湖,曾和凌柏川結為兄弟,有了這兩層關系,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凌楚瑜身軀一震,回想起曾在應天偷聽到父親和貞娘對話,當即信了幾分。
閻羅王道:“道長,老衲還有一事不明,勞煩告之。凌家和駱歆心關系匪淺,為何當初高時查不到半點痕跡?”
秦之槐歎道:“這當真是天意了。當年凌夫人因難產,嬰兒出生後不久就已夭亡。而此時駱歆心正巧帶著百裡教主兒子,便將計就計,讓教主的孩子替代死去的凌家孩子,就是眼下的凌楚瑜。而為了一切順理成章,又為了掩人耳目,駱歆心連夜殺了當時替凌夫人接生的一家人……”
聽到這裡,閻羅王驚道:“那一家人……”秦之槐點頭道:“正是仇東時的雙親。當時駱歆心見他們也有一子,便想由他替代百裡易,達到她復仇目的。”
眾人紛紛驚歎,原來事情的真相始末,跌宕起伏,竟是如此。
霎時之間,凌楚瑜思潮如湧,一時想:“原來駱師伯對我如此恩情,真正原因竟是如此。她臨終前讓我不殺仇東時,正是因為他替我承受了自己原本要承受的東西。”他看向仇東時,這個改變他一聲軌跡的人,又想著:“原來他一直是走著我本該走的路,他隨駱師伯這麽多年,也隱隱猜出一些,這才對自己視為死敵,百般折磨。”想到這裡,他覺得這十年來經歷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眾人聽了秦之槐的言語,心情也極為混亂。照理說凌楚瑜既為百裡無極的兒子,又身懷“玄清遊炁”,由他接任教主之位理所當然。而仇東時鏟除蒼雲教的敵人,也是大功一件,若就這樣搶過教主之位,誰也說不出口。一時間廣場上一片寂靜,只有眾人急促的呼吸之聲。
突然百裡易獰笑不止,眾人皆以為他悉知真相後難以接受,豈料他嘴角上揚,面容可怖,道:“凌楚瑜,我真是太小瞧你了。原本我以為你是駱歆心的兒子,沒想到你才是那個早就該死的百裡易。到頭來,我竟然是個不知姓甚名誰的人。”他笑著笑著,便苦笑起來,嗓子漸漸沙啞起來,讓人不禁流露同情之色。
凌楚瑜乍聞自己真實身世,也是半信半疑,心中百感交集,難以平複,腦海中轉過念頭:“若非仇東時勾結遼國,想必我們二人身世終究一直就隱藏下去了吧。”
教眾也是手足無措,眼下情形讓他們難以抉擇,不知該奉誰為教主。
仇東時道:“我雖不是百裡一族,但也為蒼雲教立下功勞,想讓我拱手交出教主之位,那是癡心妄想,誰規定這教主之位就該姓百裡。”說著右臂一揮,道:“吳犀,我現在命你將這一乾人等鏟除,不留後患。”
吳犀沒有應答,仇東時一再下令,他均不為所動,怒道:“吳犀,你也要謀反不成?”
此時馮易煙說道:“你當真以為犀兒背叛了我?”
百裡易吃驚地看著吳犀,道:“原來你是故意……”
吳犀露出原先爽朗的笑容,點頭道:“不錯,師父早就知道你有歹心,總有一天會奪他兵權。所以早幾年就命我潛伏入你身邊,獲取你的信任。蒼黎軍乃匡扶正義之軍,其能淪為番邦的鷹犬爪牙。”
仇東時此時才知中了計,怒道:“好哇,原來你們早就包藏禍心。馮先生,你這一手棋,下得夠早。”
馮易煙心計過人, 表面上看似雲淡風輕,實則胸中早就設好圈套,不然以蒼黎軍之重要,百裡無極絕不可能將這軍隊交給沒有心計城府之輩。
秦之槐見他大勢已去,心想他也是一可憐人,心生悲憫,勸說道:“仇東時,貧道本不想多管閑事,你對蒼雲有功,由你繼任教主也理所應當。但你勾結外邦,與上官家密謀屠戮中原,已絕非大丈夫所為。為了不讓大宋江山他日落入遼國之手,貧道隻好出此下策。你若及時悔改,倒可留你性命。”
百裡易已經慢慢平複心緒,冷聲道:“悔改?我受了這麽多苦頭,難道就是為了歸隱山林,修身養性?不,我要逐鹿江湖,施展抱負,讓蒼雲教名揚天下。”
此時尖銳的號角劃破夜空,山下傳了一片喊殺之聲。這號角聲凌楚瑜在夢中不知聽了多少遍,登時打了一個冷顫,怒道:“是耶律休哥的‘黃金飛龍軍’。”他朝仇東時狠狠瞪了一眼,道:“你果真勾結遼國,行如此大逆不道之舉。”
仇東時雙臂一揚,高聲道:“成大事者不屈小節。山下是一千‘黃金飛龍軍’,它的可怕之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在場的人聽著,若想榮華富貴就跟我一道,殺了這幾個逆賊,若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祭日。”
俠骨照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