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談話後,湯達就再也沒有和隔壁的凌楚瑜說過一句話。他每天就縮擠在一個角落裡,眼神呆滯,半睡半醒,飯來張口,活得像個行屍走肉。
而凌楚瑜卻沒有一刻停歇,他一面在修煉,一面在觀察身體是否有異樣。這吸功大法裡,仇東時到底隱瞞了多少,這後果的嚴重性是什麽,他都不清楚,只有在深夜後,腦海中一遍遍地回憶整篇內容,想著或許能從中能看出什麽端倪來。
隨後一連幾天,內力不斷增長,身體卻沒有出現任何異端。這讓凌楚瑜有些疑慮,即使他仇東時想要自己身敗名裂,可這如此厲害的武功給自己學了去,即使不吸別人內力,自己內力也可日益增進,再以自己的武學天賦,前途不可限量。仇東時給自己招來如此厲害對手,豈不是得不償失。
“只要不吸人內力,就應該沒事!”凌楚瑜暗暗發誓,這武功除了對付邪惡之人,絕不會用。只要自己能逃出去,終會有一天,要親手殺了仇東時,他這個禍害留不得,而且他心裡隱約不安,這個心計和城府如此深沉之人,若他今後真得了這教主之位,以蒼雲教如今的實力,怕是要在江湖上鬧得血雨腥風。
凌楚瑜伸了伸懶腰,近日來打坐練功,手上的武功卻生疏了不少,旋即拿起一根筷子,心想:“我所學東海派劍法取自這世間萬花,花開花落,茂盛凋零,千變萬化,若想出手隱蔽,讓人防不勝防,非劍裡藏花不可。”
這門絕學乃東海派不密之傳,凌楚瑜作為外家弟子也只是學得皮毛而已,他忽然心血來潮,想看看自己到底能藏多少劍花。
凌楚瑜手握筷子,隨意打出幾記劍招,忽然一劍挽出,帶出四朵劍花,簌簌有聲。這“劍裡藏花”若是一劍能刺出九朵劍花才是絕頂,據他所知,東海派掌門駱天浩二十年前能一劍挽出七朵,而如今是不是能挽出九朵花來,不得而知,但一劍八朵花自然是輕而易舉。
凌楚瑜自從領悟了魏諝的劍意後,在劍法上的境界又提高不少。凌家本是以槍為戰,而他在槍法上的造詣也是強過劍法。可他對敵往往棄槍而用劍,就連父親的“六合槍”他都能轉手相贈,這可不是他不喜歡練槍,而且嫌麻煩。
一乾長槍光槍杆子最少都得七尺,加上槍頭,這得有快八尺。若背負與身幾乎等高的槍,實在是不方便,不如配劍帶刀來得省事。加上之前被仇東時損了經脈,心灰意冷下才將長槍轉贈,也希望自己這個二師弟能為鏢局盡心盡力。
之前與朱格一戰,凌楚瑜自知在劍法上無法勝過對手,然後以槍入境,若不是內力不濟差點走火入魔,真的可以殺掉朱格。
而凌楚瑜想重入當時“槍急萬人呼”的境界時,卻始終未能如願,又生怕走火入魔,就轉而練劍去了。
“嘿!”凌楚瑜又低喝一聲,一口氣挽出五朵劍花,而且每朵劍花中包含一個小招,出劍後完全無法捕捉,這是他領悟劍意後第一次使出最接近最正宗的劍裡藏花。
“若我每一個劍花都包含一招東海派劍法,這會如何?”他靈機一動,決心嘗試。手腕極慢地舞了一個劍花後,長劍此時是往身體方向回摟,忽然一個半轉身,筷子往身後穿過,刺出一招“暗香浮動”,讓人猝不及防。凌楚瑜先是一驚,心想“劍裡藏花”本來就是出手莫測的武功,若再配上其他招式,那不是更加防不勝防。然後手腕轉動,又挽出一朵劍花,而此時手中筷子直立,
凌楚瑜順勢隨意一點,打出一招“梨花帶雨”,威力雖小,但勝在輕盈,若能以招此打人穴道,可出奇製勝。 有了這兩招,凌楚瑜信心大增,這兩招雖算不上什麽精妙無比的絕學,但勝在新穎,出奇製勝,與一流高手較量自然不足,但對付江湖二流之輩足矣。他又接連耍出幾招,越發得心應手,招式也越來越快,練到最後,已經快到劍花和招式融為一體,二者幾乎同時而至。
“好!”凌楚瑜正酣醉劍意,忽然有女子低聲一讚,凌楚瑜聽其聲音就知其人,朝著牢門外抱拳,心情複雜道:“駱師伯!”
“看來你恢復得不錯!”駱歆心好像並不知情,一臉柔和地笑著。
“這得多謝駱師伯援手!”凌楚瑜語義雙關,見她依舊沒有絲毫異常,心想難道她真的不知這吸功大法被做了手腳?
駱歆心滿心歡喜地點點頭,忽然道:“剛才我瞧你使出劍裡藏花,雖得精髓,但所使用的劍招不能完全融匯貫通,招式之間滯後無前,若單獨使出尚可,看來更精妙的招式似乎還不會。”
凌楚瑜邊撓邊點頭道:“回師伯,我是外家弟子,門派有規定,外家弟子不能學本派的嫡傳武學。”
“什麽本家外家,都是一家人!爹也忒小氣了些吧,蘇師妹是外人嗎?”駱歆心不耐煩道:“來,我來教你!”說罷打開牢門,走了進去,道:“不易,待我教會你劍裡藏花後,你就下山吧。今日教中守備最松懈,時兒和高時也不在山上,是你離開最好時機。”
凌楚瑜聽罷心怦怦直跳,機會終於來了。心想這“劍裡藏花”若沒有掌門允可,是不能私相傳授的,可如今身在虎穴,能多學一樣本事傍身,有利無害,而且這劍招變化莫測,倘若遇到仇東時,定一劍將他刺死,旋即點點頭,道:“多謝師伯!”
駱歆心接過他手中的筷子,輕聲道:“不易,我剛才瞧你使出的劍法,隻深得一層功夫。我派的劍裡藏花,一字在藏,一字在花,藏字訣你已深諳其理,我現在就傳你花字訣。”她手腕平轉,手中筷子平平一點,凌楚瑜已看出其中藏巧露拙的奧妙,她接著道:“藏是裡,花是外,藏得越深,花就越綻放。花有花瓣,各指不同,若一劍刺出,能生出八朵劍花,擴及八方,這才是正真的劍裡藏花。現在我將這八朵劍花的劍招演示給你瞧,至於領悟多少,是否能融匯貫通,完全看你。”說罷將八招劍法一一演示出來。
凌楚瑜目不轉睛地瞧著,右手微微隨動,這八招看起來稀疏平常,但每一招所刺方位不同,作用也均不一樣,或點或刺,或劈或崩,或絞或削,各中變化,繁瑣複雜。
“不易,你記住,這八劍你可隨心而發,不受約束,當你一劍刺出八朵不同劍花時,這招也就練成了。”然後凝神靜氣,一劍挽出六朵劍花,但余勢未斷,又挽出兩朵劍花。使完後,她嫣然一笑,道:“我也只能一劍挽六花,若再想多挽出,就不是一劍了,而是兩劍了。”
凌楚瑜瞧完目瞪口呆,這一劍六朵劍花,這六劍各不相同已是不容易,要想一口氣打出八朵劍花,談何容易。更別提如今的九朵劍花了,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都瞧清記住了嗎?”駱歆心柔聲問道。
凌楚瑜恍惚一陣,道:“記住了。”
“你來試試。看八朵劍花你一共要使多少劍。”她將筷子遞了過來,叮囑道:“務必要招式連貫準確,多使幾劍也無妨。當年我開始練的時候,刺了四劍。你知道我是如何嗎?頭一劍我挽出五朵,驚喜之余想再一劍將剩余三朵劍花一次使盡,但太急於求成,接下來是一劍一花,一共使了四劍。”說罷面有些愧色。
凌楚瑜咽了咽口水,接過筷子,一劍刺出後,竟挽出五朵劍花,隨後劍勢一頓,又挽出三朵劍花。他原本能挽出五朵劍花,可其中兩招是自己自創,非正宗劍裡藏花,如今學了正宗的劍法後,能挽出五朵倒也正常。不過他原本想一劍挽六花,但力氣不濟,心中記得駱歆心也有言,不必勉強,要求準確連貫即可。
“好好好,不易。你劍道造詣之高,或許猶在我父親之上,或許你會是東海派近百年來第一個能一劍挽出九朵劍花的人。”
“師伯過獎了!我還差的遠呢!”
“不易!這次你下山後,好好回鏢局當鏢師,不要牽扯這武林糾紛,你爹應該也是希望你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駱歆心忽然語重心長地說著,像是在敦敦教誨。
凌楚瑜心頭一暖,他知道自己這次是非殺仇東時不可,已經無法置身事外,道:“師伯,您什麽時候也下山,來蘇州找我娘,我娘她很想你。”
駱歆心眉間愁容一閃而過,強忍淚水笑道:“等我事情一了,就去蘇州看望你娘。”
凌楚瑜點點頭,若有所思道:“一言為定。”
駱歆心抬手輕拭淚水,道:“不易,隨我走吧!”她心知若在談下去,恐怕她會止不住淚水。駱歆心身負血仇,為了不牽連東海派,有家不能回,一個人含辛茹苦帶著“兒子”,如今重返蒼雲教,以後的路更是艱辛萬苦,此時提起親人,誰不會心如刀絞,默默流淚?
上一次凌楚瑜來時,隻覺得裡面彎彎繞繞,弄得頭暈眼花,也或許是因為身體虛弱緣由。如今再走,心中暗暗記住這裡的羊腸小道,事無遺漏。待走到一處兩山間夾著的涼亭處,這裡的路被這涼亭分成“人”字,駱歆心忽然在涼亭裡停下腳步,指著旁邊一條路道:“媚兒的房間在那邊,不易你要跟她告別嗎?”
凌楚瑜思量半響,沉默不語,只是呆呆地朝那邊看去,內心複雜。
“算了!”
駱歆心見他如此決絕,歎氣道:“走吧!”
駱歆心領著凌楚瑜走出山語閣後,時瘦子早就在此等候。
“他會帶你離開這裡。”
“主母,時瘦子定不負所托。”時瘦子淡淡一句,卻重如千金。
駱歆心從袖口裡拿出一封信,遞了過去,道:“不易,這裡面的東西,或許對你有用。”凌楚瑜想問裡面是什麽,但看她神情,又沒問出來。
時瘦子單膝跪下,背朝凌楚瑜,道:“凌公子,讓老奴背你。”凌楚瑜莫名一奇怪,搖頭道:“這怎麽可以,我能走。”時瘦子依舊不溫不火道:“請上來。”語氣不容置否。
駱歆心笑道:“不易,下山路不好走,讓他帶著你吧。”凌楚瑜屏氣凝神,心中充滿疑慮,但還是坐了上去。
“再會!”駱歆心不舍,揮手道別。凌楚瑜道:“駱師伯,再會。”時瘦子抖了抖背後的凌楚瑜,徑直走到懸崖邊,凌楚瑜朝下望去,大大小小的山尖林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一陣狂風吹來,把衣服吹得呼呼做響。
“不易,風大,小心著涼!”駱歆心再三叮囑。凌楚瑜還不明什麽意思,忽然身子失重,耳邊風呼呼直響,轉頭一瞧,時瘦子竟帶著自己縱身一躍,跳入懸崖下。
凌楚瑜嘴巴張得老大,風往嘴裡灌,連叫都叫不出聲來,只是一句極其簡短的“媽呀”後,死死抱住時瘦子,不敢再看。忽然覺得身體頓住,睜眼一瞧,只見時瘦子雙手掛在峭壁上,往下滑了一丈後,下墜速度越來越慢,終於是停住了。
心驚膽戰的凌楚瑜眼睛瞪得如銅鈴,呼吸急促,小心翼翼往下一瞧,下方是萬丈深淵,心一下子就快跳出喉嚨,急忙抬頭,大口喘氣,只見時瘦子雙臂如鐵,一副精鋼打造的五指勾爪死死嵌入峭壁內,上方留下深深的劃痕,觸目驚心。
“你瘋了!”凌楚瑜膽戰心驚,只能如此罵他。時瘦子淡淡道:“凌公子,下山的路把守極嚴,只有從峭壁這裡下去一條路。你抓緊了,不然掉下去了可不好。”
此時凌楚瑜雙手雙腳如八爪章魚般死死鉗住時瘦子,從遠處看,就如同一隻烏龜掛在峭壁上,滑稽可笑。
“這他媽能不緊嗎?”凌楚瑜大叫道:“都說藝高人膽大,你這膽子已經此這山還大了。”時瘦子淡淡一笑,道:“多謝凌公子誇獎,抓緊了。”說罷又是一躍,往下跳去。凌楚瑜心還懸著未落,時瘦子已經往下跳去,嚇得凌楚瑜是尖叫不已。待下墜越數丈後,時瘦子身體貼住峭壁,雙手上的鐵鉤爪狠狠鑿入峭壁中,在峭壁上劃出一道道裂痕,火光四濺,二人就這樣又往下絳了三丈有余後停住了。凌楚瑜不得不佩服,這世間還有這種下山方式。
時瘦子如靈猴一般往下跳,他手長腳長,在峭壁上如同在林間般穿梭般自如,輕盈靈巧,宛若飛翔。
凌楚瑜漸漸適應,終於是沒那麽心驚膽戰了。偶爾瞧見這懸崖峭壁,上面劃痕暗淡舊駁,看來這不是時瘦子第一次這樣做。
別看時瘦子身弱如柴,但背起凌楚瑜在這峭壁上卻一點兒也不吃力,他似乎很清楚這峭壁上的每一處痕跡,每一塊凸起的石頭,他利用這些凸起的小小岩石,穩穩立足於這萬丈垂直的峭壁。若沒有那些立足點,時瘦子就利用手上的鐵爪在峭壁上滑行,凌楚瑜感受著滑行的刺激快感,但心一直懸在嗓子眼。
不知過了多久,二人終於落了地,凌楚瑜此時身體發抖,手心冒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肉中。時瘦子見他良久未動,道:“凌公子,我們到了。”凌楚瑜這才醒悟,雙腳剛落地就發軟,差點跪倒在地。
“凌公子,此去往前就是一線峽谷,那裡有我教弟子巡邏,你小心些。老奴告辭!”
“好,多謝!”凌楚瑜抬起顫顫巍巍的手,立馬又垂了下去,道:“你又這樣爬上去嗎?”時瘦子搖搖頭,道:“這山是下山容易上山難。我從正門回蒼雲教。”
凌楚瑜抬頭看著眼前這座萬丈高山,朝著時瘦子豎起一個大拇指,然後腦袋發暈,胃裡翻騰如海,旋即扶住一塊岩石,低頭彎腰,哇哇直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