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殺養母的百裡易怔怔而望,瞧著地上冰冷的屍體,手掌微微顫抖,驚慌之下讓他忘了悲傷,有的只是恐懼。他剛接手蒼雲教,萬人之上,這大好前程豈能因此輕易斷送?酒意上頭,把心一橫,欲將二人殺之滅口。當即大步疾奔,緊追其後。
時瘦子提著無力動彈凌楚瑜穿梭,身體不免沉重,轉頭瞧去,百裡易已漸漸逼近。他雖手腳奇長,速度比常人要快,但帶著一人始終不力,而這裡道路又蜿蜒,難以拚力展開身法。
又急奔數丈,眼瞧百裡易已經快追上,他殺氣滿面,冷得嚇人。他驀地揮掌拍來,赫然是那霸道毒辣的“摧心掌”。時瘦子躲避不及,回身倉促出掌。百裡易本想趁他出掌後將其掌力引開,可沒料到瘦子那手臂極長,倏忽就拍到跟前,使他判斷彼此距離有誤,反而被他一掌推開。百裡易暗暗後悔,若這一掌他蓄力而出,那時瘦子豈是敵手。百裡易“吸功大法”已經大成,內功日漸深厚,自信能勝過時瘦子。可方才他一心使巧,卻自作自受,心裡勃然大怒,飛身拍掌而來,全然不留手。
時瘦子提著凌楚瑜,行動多有不便,而且拳腳功夫並非他所長,一轉念,將凌楚瑜放下,騰出雙手對付百裡易。他所學乃正宗東海派武功,後來毀容跟隨駱歆心後,棄劍用棍,自成一派。他斜身躲開,右手輕輕架開對手右臂,左手跟進一拳鑽來,頗有槍棍“攔拿扎”的精髓。百裡易微微皺眉,在他印象中,時瘦子武功並沒有這麽好,難道是自己喝多大意了。他漸收斂心神,將“吸功大法”布在胸口,倘若對手打來,定會被他吸走內力。豈知時瘦子拳頭一沾即走,百裡易根本來不及反應,反而中了一拳,胸口隱隱作痛。他頓時火冒三丈,想起平日裡時瘦子一副任其打罵的樣子,惱羞成怒,雙手連發數掌,攻勢凌厲,盡是“摧心掌”中狠辣招式。時瘦子雙臂交替格擋,盡得槍棍“密如雲”之勢,防得密不透風。
二人鬥得幾招,竟是不相伯仲,百裡易忽氣急敗壞道:“好哇,原來你一直深藏不露,竟瞞了我這麽些年。”時瘦子默不作聲,他打小就被駱天浩收為弟子,資質自然不差。後來駱歆心執意要隨韋風而去,他和東麻子也違逆師父,跟隨這個任性的大小姐,忠心耿耿。對於這個公子,也是任其打罵。眼下駱歆心身亡,他自然悲痛欲絕,不必留手。但她死前曾讓他帶凌楚瑜逃走,他自然時拚了命也完成遺命,將生平所學盡數發揮。
百裡易此時酒意去了大半,他沒想到時瘦子武功竟如此高,便以“摧心掌”攻來。這掌法厲害之處就是形狀如螺旋的勁力能通過掌心鑽入對手體內,攪動人五髒六腑,若有不慎,便是被震碎心脈,一命嗚呼。時瘦子豈會不知,故而雙臂連番架開他攻勢,再尋反擊。可百裡易招式雖淺,但他內功深厚,而且他將“吸功大法”分布全身,一旦接觸,便有機會偷取對手內力。時瘦子也料到他會如此,勁力閃吐,一碰即走,不與他糾纏。交手數十回合,百裡易所吸內力寥寥無幾。
可時瘦子內力沒有百裡易這般充盈持久,越交手越顯遲鈍,被偷取的真氣也越發多。百裡易心裡暗喜,偷來的真氣雖少,但可慢慢消耗對手,此消彼長,待他乏力時再突然發難,取他性命。他“吸功大法”妙用無窮,不僅能奪取對手內力,還能在交手之間偷取對手真氣,補充自身。百裡易從小便研習此武功,用起來得心應手,他十指間生出吸力,
時瘦子感到真氣從周身穴道被絲絲抽出,急忙掠退。百裡易趁勢而上,連拍三掌,掌力疊加,剛猛不凡。這一招名為“推心置腹”,竅門在於連發數掌後將掌力疊加,如今百裡易仗著內力深厚,能將三掌疊加拍出,已是難得。他醉心“吸功大法”,卻短於拳腳招式,若遇上絕頂高手定然吃虧。 時瘦子體力漸消,心有不逮,眼見這招撲來,避無可避,匆忙間將雙臂交叉護在胸前,緊貼胸膛。他那瘦弱的身子如紙,卻擋下了這一掌。時瘦子悶哼一聲,隻覺得對手內力透體而出,直鑽心窩,心裡暗凜,“不愧是摧人心房的掌法。”他沒時間猶豫,這一掌讓他氣血翻湧,胸中的那口氣差點被擊散,穩住氣息後急忙後掠數丈,單手提起凌楚瑜,撒腿就逃。
百裡易喝道:“哪裡走?”足尖輕點,如燕子抄水,急掠而去,一轉一折,遊移到時瘦子身前。時瘦子驚道:“你何時學了姑爺的武功?”他口中的姑爺,正是韋風。這左護法的輕功絕頂,施展起來如飛燕掠隙,殘影重重,故而號稱“燕子”。百裡易一掌壓下,沉聲道:“哼哼,自然是我娘教的。”時瘦子若正面抵擋,那手上的凌楚瑜難免會被他掌力波及,他絕不能讓凌楚瑜再有半分傷害,雙足猛瞪,竄了出去。可惜百裡易這掌勢如飛星,掌心射出一道白光,時瘦子躲之不及,背心中了這招“歸心似箭”,登時如萬箭穿心而過,痛徹心扉,哇一聲摔向前方。他意識尚有一絲,將凌楚瑜摟在懷中,用身體將他保護,撞向一旁欄杆,又滾了數圈才停止。
“別管我了,你逃命去吧!”凌楚瑜在他懷裡氣若遊絲說道,他心裡極為懊悔自責,若不是自己多事偷聽,駱歆心也不會因為自己被發現而被百裡易誤傷而亡,他雙眼模糊,卻骨鯁在喉,欲哭卻哭不出聲來。
時瘦子挨了一掌,傷得不輕,嘴裡依舊堅持說道:“大小姐讓我帶你走,我豈會丟下你。”此時百裡易帶著陰詭笑容而來,道:“既然都這麽想我娘,就隨她一起去吧,也好好陪陪她,免得她在黃泉路上寂寞。”此刻他已經沒了內疚,而是殺人滅口的狠絕。
“走!”時瘦子強忍傷痛,背起凌楚瑜就要起身逃走,百裡易冷笑道:“哪裡走?”搶步上前,欲一掌結果二人。時瘦子抄起斷裂的欄杆,一根約莫四尺長的木棍,挺臂搗去。他手臂本就長,倏忽間就撲到對手面門。百裡易略為發愣,右手抓去,木棍竟輕飄飄,絲毫沒有力道,再一看,時瘦子已經躍出數丈之遠。他憤憤將木棍丟在一旁,追了上去。
“怎麽回事?”此時東麻子忽然出現。他守著門口,忽然聽聞院裡有打鬥之聲,生怕有賊人搗亂,傷了駱歆心,急忙趕來。他瞧見時瘦子嘴角血漬,背著凌楚瑜朝他而來,嘴裡還急道:“麻子,救我!”他雖不知當中發生何事,但看見他們身後滿眼通紅的百裡易,已隱隱猜到一半,只怕是百裡易瞧見凌楚瑜,要殺之而後快,時瘦子拚死相救。可他又心想,饒是百裡易如何膽大妄為,也不敢在山語閣內行凶,難道她真不把大小姐放在眼裡?
“大小姐呢?”東麻子關切問道。
“大小姐,去了!”時瘦子悲呼道:“是仇東時殺的。”東麻子萬萬沒想到,這人當真敢弑母,身體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定在那裡一動不動。忽然他大喝一聲,發了瘋似得朝百裡易撲過去,“你這個孽種,納命來!”
百裡易聽他叫自己“孽種”,臉刷一下沉下來,喝道:“我不是孽種!”雙掌急拍,密如驟雨。東麻子聚勁於掌,不躲不閃,瞬間便與百裡易對了七八掌,二人掌風相激,愈發強烈,噗噗發出聲音來。
“麻子,你不要命了麽!”時瘦子瞧他這般瘋狂,心下擔心,這百裡易內力深厚,如此跟他拚掌力,實屬不智。掌分後,東麻子向後踉蹌七八步方穩住身形,但體內血氣亂衝,嘴角滲出血來,已是受了內傷。
“瘦子,帶他先走!”此刻的東麻子冷靜下來,他決心在此拖住百裡易,好讓時瘦子帶著凌楚瑜離開。
“要走一起走,我可不能丟下你!”兩人同時入門,情義如石,又豈肯拋下對方。東麻子喝道:“你若不走,我們都得死在這裡。”
“你們一個都走不了!”百裡易帶著戾氣而來,像個地獄來的惡魔,盯著東麻子冷冷道:“你說我是孽種,什麽意思?”
東麻子知道情急之下說錯話,急忙催促道:“快走!你一定要保住凌楚瑜的性命。”百裡易一聽,心涼道:“呵呵,原來凌楚瑜真是她的兒子……”他如遭重擊,癡癡笑了,笑容卻異常恐怖。
時瘦子那乾巴的臉淌下淚水,他知道自己這一走,眼前這個矮胖的兄弟定是九死一生,回想起他們年少拜入駱天浩門下,是何等意氣風發。當時他們非矮非瘦,東麻子臉上沒有麻子,時瘦子也不像現在這般消瘦,他們長相還行,加上他們師從名門,要在江湖上混個名聲不難,再娶上一房姨婆,日子可以說是有滋有味。正當他們要揚名之時,那個曾經給他倆一碗米飯救命的恩人,卻冒天下之大不韙,與世人口中的魔頭私奔。為報答她的一飯之恩,兩人毅然放棄即將到手的名譽,服下那奇藥“易骨散”,忍受七天七夜削骨易容之苦,差點沒挺過來。他們沒了以前的身形和容貌,成了常人眼中的“怪胎”,一個變得又矮又胖,臉上還生出麻子,旁人見了都不禁皺眉,躲之不及。另一個卻瘦骨如柴,手腳變得極長,像一個只有皮囊的骷髏。但他們的眼神,確比以往更為堅定。
“來世再做兄弟!”時瘦子將頭一扭,發誓絕不回頭,即使遠遠聽到東麻子的慘叫,他始終抬頭向前,堅持著像二十年前追隨駱歆心那般的堅定心智,只是淚水不停流淌下來,辣疼雙眼。
時瘦子一刻未曾停歇,衝出門口,此刻夜已深,山上涼意十足,卻也比不上人心的寒冷。通往前山的路上,石筍林立,下面就是萬丈深淵,以前沒覺得恐怖,如今夜黑難辨,加上後有追兵,移目看去,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一時間竟不敢往前。
“還往哪裡逃?”百裡易臉上沾著鮮血,咧嘴道:“我勸你乖乖把人交出來,我倒能留你個全屍。”
他能追來,就說明東麻子已經遇害,他心中悲痛,憤然朝百裡易看去,道:“你休想!”百裡易看著二人,哈哈大笑道:“現在你是無路可走。你眼前這些石林,易滑易斷,我只要稍微用力,你二人朝便掉落下這萬丈深淵,屍骨無存。”
時瘦子瞧了瞧左右,已無路可走,卻道:“即便是身死,也絕對不會落在你手上。”
百裡易笑道:“時瘦子,你好歹也跟了我一些日子,從小就陪著我,這份情我記著。”時瘦子冷眼置之,不知他所言何意。他繼續道:“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交出凌楚瑜,從此效忠於我,我大可既往不咎。”時瘦子冷笑道:“你殺我兄弟,殺了大小姐,我與你不同戴天,想讓我歸降,簡直做夢。”
百裡易見他不受誘惑,繼續道:“放心,你兄弟沒死,我留著他一口氣呢。”時瘦子微微動容,道:“那有如何?”百裡易道:“只要你乖乖把凌楚瑜交出來,我饒你們兄弟不死。我現在貴為教主,只要我稍微提拔,你們兄弟倆以後就可以平步青雲,豈不快哉?”
面對誘惑,時瘦子忽然淒笑道:“仇東時,你罪惡滔天,弑母之罪,老天定不會饒了你,遲早有一天自作自受。”說罷他頭也不回,往山崖縱身跳了下去。
百裡易萬萬沒想到他能有此一著,又怕他使詐,往崖邊向下看去,萬丈深淵,只有刺骨的寒風,哪裡有二人的影子,隻好悻悻作罷。
他回到剛才打鬥的地方,東麻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一腳踏在胖子臉上,道:“狗奴才, 敢對我動手。”東麻子動彈不得,只是嘲笑道:“呵呵,追不到人了吧,活該!”百裡易朝他臉上吐了一口痰,道:“是追不到,他們兩跳崖了,我怎麽可能追得到。”
東麻子聽罷笑道:“仇東時,你別得意。這帳定有人向你討回來的。”百裡易冷笑道:“你剛才罵我孽種,我正要問問你。”東麻子聽罷笑了,笑得慘烈,道:“你不是一直疑心嗎?當日高時說你不是百裡教主的兒子,他說得沒錯,你就是孽種。”他用盡力氣說惡毒的話,鮮血湧入口鼻,嗆得他難受至極。
百裡易聽了極為震怒,瘋狂喊道:“你胡說,你胡說!我是百裡易,如假包換的百裡易。”
東麻子悻悻看著他,緩了口氣道:“仇東時,你就個孽種。你就帶著這個身份活下去吧,你跟大小姐沒關系,你和百裡一族也沒關系。”百裡易忽狂喝道:“這蒼雲教不是還落入我一個外人手裡?我如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才不在乎這個身份。”
東麻子咽了咽口水,道:“你殺了大小姐,自然有人會替大小姐報仇。我先走一步去陪大小姐了,希望我在下面沒投胎,你就來了。”說罷咽喉唔了一聲,嘴角流出黑色血液,就此絕氣。
原來他將毒藥藏在後牙,剛才他咽口水,就是將咬碎的毒藥吞進肚子。他不想被百裡易折磨,以這個方式離開。
百裡易朝他屍體踢了兩腳,隱隱不快,遊目而視,充滿厭惡之色。他在想一個辦法,想怎麽掩蓋了這次的殘殺。忽然嘴角上揚,狂笑幾聲,大步流星地走向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