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四處濺射的鮮血。
他拿著刀,用力的揮砍著自己面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一切。
除了……黑甲,剩下的都是敵人!
都是。
只要砍過去,自己就能活下來。
活下來?
一隻箭矢破空而來,刺穿了他的手臂。
他發出一陣痛苦的哀嚎,劇烈的疼痛讓他的面孔都開始伴隨著冷汗而變得扭曲。
他下意識的想要捂住自己的手臂。
這時一把刀出現在他的面前。
刀光寒冷,凜冽。
如同死神。
他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的恐懼。
一切似乎都安靜了。
然後就是無盡的寒冷。
他覺得自己很冷。
哪怕天上的烈日正灼燒著遍布鮮血的大地,但是他依舊很冷。
他想要把自己身上的甲胄裹的更緊一點,這樣或許會暖和些。
突然,一股暖流濺射到他的臉上,帶著灼熱的滾燙,與粘稠。
這是汗?
他伸出去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然後放到自己已經被汗水浸染的快要睜不開的眼睛面前。
粘稠的鮮紅。
哦……
原來是血啊。
這時他的脖頸傳來比先前被射穿手臂時更要強烈的劇痛,他突然明白了什麽。
刀被他丟到地上。
他伸出自己還能動的右手用力的捂住自己的脖頸,他想這樣子是不是血就會流的慢一點。
慢一點……就好。
家裡的老娘還在等自己回去呢。
這麽大的一條疤,萬一嚇到她怎麽辦?
做兒子的怎麽能嚇到自己的娘。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腹部也開始痛。
他低下頭,看著不知何時貫穿自己的長戈,他想要張開口說些什麽。
可是他一開口,就像是漏氣的水囊,血不停地從他的身體流出。
砰。
他倒地,瞪大了眼睛。
太陽散發著血色的光暈……依舊安靜的灼燒著大地。
兵戈碰撞的聲音依舊沒有停下。
箭矢的攢射依舊如故。
一片又一片的人倒下。
有的人爬了起來,有的人再也沒有起來。
這時有一個人撿起了地上的刀,瘋狂的哀嚎著不斷向前衝。
衝過去。
只要能衝過去,衝到他的身旁除了黑甲之外,再也沒有其他,那他就可以活下來。
很快,他也倒地。
他又爬了起來,繼續衝,直到一隻箭矢射穿了他的腳踝,隨後兩柄長戈將他高高挑起!
他手中的刀再次墜落。
他也墜落。
這一次,他沒有爬起來。
臨死之前,他看向四周,到處都是這樣的景象。
左邊的同袍被飛射而來的箭矢貫穿了眼睛,痛苦的哀嚎似乎想要震破他的耳膜,右邊的同袍用手中的鋼刀捅穿了敵人的肚子,鮮血就像是飛濺一半的四處噴灑。
他突然有些想笑。
……
但是……
他更想哭。
他努力的想要用手擦拭掉已經讓自己臉上那把眼睛都染成一片血紅的鮮血,哪怕再看一眼太陽也比這人間好看。
可是為什麽太陽是紅色的?
太陽應該是紅色的嗎?
應該吧。
他的手無力垂下。
嘴角微微勾起。
…………
戰爭沒有結束。
哪怕他們已經在這短短的一天內發起了七次衝鋒。
但是只要他們沒有攻下面前的城池。
那這場戰爭就沒有結束。
但是他們得到了殘喘的時間。
隨著撤退的鳴金聲回蕩在這已經把大地都給染紅的戰場上,雙方的士兵們如同退潮一般緩緩的後撤。
他們就像是一條條累及的鬣狗,托著自己那已經疲憊不堪的身體,緩慢的撤下戰場。
他們此刻想的就是馬上回到營寨。
馬上!
哪怕是匍匐進自己的營寨,只要能夠蜷縮在太陽下面,好好的休息一下就好。
他們十分珍惜著,也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安寧。
這時,一個腿腳受傷的士兵突然倒在地上,他努力的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是哪怕他再怎麽努力他依舊半身匍匐在地上。
一雙手突然伸出,想要把他攙扶起來。
這時,他卻猛然拔出要間的長刀瘋狂的揮砍著,一邊揮砍一邊流淚。
長達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廝殺,早就讓這個第一次上戰場的士兵殺紅了眼。
他的眼睛的確已經紅了。
或許是因為淚水,或許是因為那眼睛裡隱藏不住的:恐懼,絕望,瘋狂,後悔……
眾人冷漠的看著他。
帶著鄙夷。
但是那雙手掌的主人卻依舊沒有停住自己要去攙扶他的手。
刀鋒被他輕易的從士兵的手中奪下。
他的手掌狠狠地劈到士兵的後腦上。
士兵昏睡過去。
然後他將士兵背在身上。
隨著兵潮一同退回營寨。
隨著他們回到營地。
所有的人都從緊張狀態一下子放松下來。
他們佝僂著身子,節省著所剩不多的力氣,哪怕這讓他們看起來更像是一條條戰敗的鬣狗也無妨。
很快。
營地裡響起了一陣鼾聲。
他們睡著了。
但是,他們卻仍舊緊緊的抱住自己的刀。
哪怕他們是在睡覺,他們也不會松開手中的刀。
這是他們的命!
這個世道。
沒了刀,也就沒了命。
一個年輕的身影此刻正安靜的躺在馬廄邊上的草垛上,他眯著眼睛看著天上的太陽,陽光暖洋洋的揮灑在自己的甲胄上,這讓他很舒服。
一隻帶著鮮血的箭矢安靜的躺在他的腳邊。
他那受傷的腳踝,已經被粗略的用麻布包扎起來。
而那將他背會營寨,並為他治傷的身影已經趴在一旁的草垛上打著呼嚕。
很多年以後。
年輕人已經變成了老人。
他的耳朵已經聽不清,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
他還是喜歡依靠著搖椅在自己的院子裡曬著太陽。
而哪怕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但是他卻可以時常看到當年那個身影帶著笑蹲在自己的面前,一邊讓自己咬住木棍,一邊用力的拔出那刺穿自己腿骨的箭矢。
他還是可以聽到當年那個身影笑著對自己說:“行啊,這樣都能忍住不叫,是條漢子。之後就跟這我混吧!記住了,我叫李冉!以後,這個天下都會記得這個名字!”
老人閉上了自己的眼睛,手中的蒲扇輕輕搖動。
微風徐徐。
蒲扇掉落到地上。
老人恍惚間覺得自己又看到了這個人間,而李冉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伸出去,想要去抓住這個年輕人的背影。
這一次,他沒有撲空。
他抓住了。
他似乎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他跟在他的身後。
“大哥,你終於來接我了。”
一陣微風吹過。
老人的手無力的垂下。
只剩下陽光依舊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