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不開，只因天下大旱。

　哪吒跟著啟維，前往朝歌城的一路上，看到了赤地千裡的景象，也看到了路有餓死骨的景象。

　“娘，不用捂住我的眼睛。”

　哪吒推開了殷夫人的手，目光平靜的看著車窗外路邊的屍體，以及正在處理屍體的啟維。

　關於乘坐的這輛靈車，哪吒已經不覺得新鮮了，主要還是因為他才三歲的身材，手短腳短的就算是站著開車，也根本踩不到油門。

　關於啟維處理屍體的過程，哪吒也不覺得新鮮了。

　這一路上靈車開動的速度並不快，不僅沒有沿著官道大路一直走，還可以用走走停停來形容。

　停下來的原因，就是為了處理這些餓死、渴死的災民屍體。

　火光閃現。

　三具枯瘦如柴，即便是野獸都不願意啃食，過於乾枯細菌也沒法滋生的乾屍，就消失在了啟維的身前，也消失在了哪吒的視線之中。

　骨灰隨風飄蕩之時，啟維掐動法訣完成了收攝。

　“殷夫人。”

　啟維轉身看向了他的靈車。

　殷夫人歎了一口氣，把剛剛被哪吒推開的手伸出了車窗外，對著不遠處一個彈指。

　轟然一聲，一個坑洞出現在了地面上。

　因為過於乾枯，塵土瞬間漫天，而後被殷夫人揮手產生的風壓鎮住。

　啟維將骨灰投入其中，就地掩埋。

　沒有墳包，也沒有墓碑，連個牌子都沒有，地面平整之後即便是啟維自己，以及打出了這個坑洞的殷夫人，過些日子之後也不會再記得這裡。

　世間也將無人知曉，這裡是三個人的埋骨之地，正如同無人知曉這三個人的死亡一樣。

　重新回到車上，啟維踩下了油門，車輛緩緩向前開動。

　其實用靈門形容更合適，但這些細節並不重要。

　“西邊1.2公裡。”

　哪吒越發的沉默了，低聲說出了一個大概的位置，同時利用自身的法力驅使著一隻巴掌大的金屬麻雀，從那個方向飛了回來，而後在靈車前方引路。

　這是啟維帶過來的陣法世界最新產品之一，能夠利用法力驅動遙控飛行，並將其視線中的畫面，隔空傳導到使用者的視線之中。

　簡而言之就是無人機，只是飛行的方式是翅膀驅動，能源供應是法力。

　啟維也是一點都不著急，聽到哪吒的聲音之後，就直接把車頭的方向調整，開向了哪吒所說的位置。

　不用問也知道，那裡有屍體。

　這並不是因為啟維有多偉大的善心，想要把無人問津的屍體全部掩埋，讓他們入土為安。

　除了一部分善心之外，更大一部分原因還在於吳彥的命令。

　走走停停，燒燒埋埋。

　啟維也通過哪吒的變化，逐漸了解到了吳彥的真正目的。

　他已經不再為哪吒的天賦驚歎了，明明才滿月沒多少天，就已經擁有了遠超於他的法力。

　那些探測用的靈器麻雀，啟維在開車的時候也沒法分心二用同時驅使，之前都是停車然後再用麻雀進行探測。

　剛開始出發的哪吒心情非常好，有話嘮的感覺，也有著非常大的遊玩之心，直接從啟維的手中搶走了麻雀的控制權，並在極短的時間裡學會了使用。

　探測范圍也從一百米，逐漸提升到了幾公裡。

　而啟維的極限探測距離就是只有五百米。

　如果不是哪吒確實沒法開車，啟維甚至想要把開車的任務也交給哪吒，誰不想省事呢?

　啟維傳授的一些新知識，比如距離單位公裡，這種新朝歌城的常識知識，哪吒都能夠在瞬間學會，更有舉一反三的能力。

　這種天賦，遠超所有的人王弟子。

　但哪吒的性格卻很不好，調皮搗蛋都算是誇獎哪吒了，啟維在陳塘關就已經見識過了，這一路開始的時候，也見識到了。

　如果不是殷夫人不放心自己的兒子，也跟著來了，那這靈車必然已經被哪吒給拆了。

　雖然還沒拆，但坑坑窪窪的外層，已經說明這輛車被哪吒踢了很多腳、砸了很多拳。

　“師尊真的是料事如神啊。”

　啟維看著沉默不語的哪吒，心中感歎不已。

　屍體看的多了，災民看的多了，天災產生的惡果看的多了，哪吒的鬧騰逐漸被沉默所取代。

　殷夫人雖然習武修道，但也是一個有禮數的，知道感恩的，有慈悲善心的，一路上也趁機對哪吒進行了教育。

　她很清楚，哪吒不入魔才有一線生機，入了魔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紂王雖然是人王，背後又有通天教主的截教，可真的能夠擋住元始天尊嗎?

　或者說，為了她的兒子哪吒，紂王真的願意和元始天尊翻臉嗎?

　已經和西方教二聖、天庭二聖、妖族聖人，總計五位聖人鬧翻了的紂王，怎麽看都不像是會繼續得罪第六位聖人的白癡。

　所以殷夫人竭盡全力的引導著哪吒。

　這也符合了吳彥讓啟維帶著哪吒，一路走一路看的目標。

　兩者結合，加上哪吒本身就有的善心，魔丸對哪吒的影響雖然還是很大，可卻已經讓哪吒從入魔的道路上，開始走偏了。

　距離朝歌城越來越近，路上的餓死骨就越來越少，因為距離近的容易遷移，距離遠的即便是吳彥在很多時候也是有心無力。

　總不能真的讓截教仙人們，飛遍三山五嶽的每一個角落，把那些災民們都帶到新朝歌城吧?

　吳彥願意，截教仙人們也不會願意，即便這樣做有功德加身，但產生的因果業力卻要超過功德帶來的好處。

　而且截教仙人們也不是無所不能，這個世界的大地實在是太大了，災民的數量也太多了，凡人的生命也太脆弱了。

　餓死渴死的還好說，被毒蟲野獸突然殺死的真的來不及拯救。

　“啟維。”

　哪吒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鬧騰的性格逐漸恢復，直呼啟維這個未來師兄的名字問道:“紂王不教你們呼風喚雨的道法嗎?”

　啟維這一次沒有爭辯，也沒有發怒，他已經習慣了哪吒直呼紂王二字。

　“王上教我們的不是道法，是知識，道法是截教的仙師們教我們的，到時候你可以稱呼他們為老師。”

　“知識?”哪吒挑眉道:“知識和道法有什麽不同?師父和老師又有什麽不同?”

　啟維一邊開車，一邊回答道:“道法只是一時的力量，知識是真正意義上改變世界的力量，比如我們製造的靈車，就能夠讓普通人也擁有日行千裡的能力。即便是用道法賦予普通人神行術，或者是用騰雲駕霧的道法帶著普通人日行千裡萬裡，又如何能夠長久呢?”

　“而師尊和老師的區別……王上曾經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他人的閱歷經驗也是知識，普通人也能夠教育我們這些人族弟子，我們也能夠讓仙師們看到不一樣的風采。所以人的一生之中，可以有很多位老師，但師尊卻只能有一個，為天地君親師的師。”

　哪吒似懂非懂。

　也是因為啟維的解釋並不夠詳細全面，他畢竟只是人王弟子而已，不是人王，也才十幾歲而已，大場面雖然見識過，可人生經驗並不夠豐富。

　殷夫人出聲說道:“兒啊，以後可不敢再直呼王上了，天地君親師，君在親之上，你若是直呼君王，那和直呼我和你爹爹的名諱有何不同?”

　哪吒撇嘴說道:“天地君親師還不是他說的話?我也會說話啊，我可以說天地親君師。”

　殷夫人皺眉道:“王上乃是人王，不可不敬。”

　“人王很了不起嗎?”哪吒切了一聲，說道:“他要是真的了不起，為什麽還有這麽多人死?”

　啪的一聲。

　殷夫人一巴掌拍在了哪吒的腦袋上，怒道:“你可知我陳塘關能夠接納數十萬災民，靠的是什麽?你真以為我和你爹能夠變出來糧食，能夠變出來禦寒的衣服?那都是王上派人送來的，這還只是我陳塘關一地而已，你可知這天下，又有多少災民被王上救活，並給予安身立命之法?”

　哪吒憋著嘴，有些生氣，但終究是不好對自己親媽發飆，於是看向了啟維，開始醞釀情緒尋找機會。

　啟維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如果說他剛剛見到哪吒的時候，覺得自己可能打不過才出生二十多天的哪吒，那現在的他，已經非常確定自己打不過才滿月沒多少天的哪吒了。

　而且實力差距甚遠。

　若是沒有幌金繩，他肯定會被哪吒往死裡揍，只要沒揍死就繼續揍。

　“王上直接拯救災民一千七百九十三萬五千八百三十五人，這都是遷移到新朝歌城的災民。間接拯救的災民超過三千萬人，都是如同你們陳塘關一樣，送去了大量的物資補給……”

　啟維報出了非常精準的數字，而後還引申到了具體運送的物資數目，比如送到陳塘關的那些。

　多說話，老實開車，就能夠避免自己被揍。

　他的幌金繩沒被搶走是不錯，可他今天已經開了很長時間的車了，路上還燒了一些枯骨，法力已經不夠驅使幌金繩了。

　隨著啟維說的這些信息，哪吒的怒氣逐漸消失。

　他很聰明，所以明白這些數字不會有假，而如果沒有紂王的話，這五千多萬人至少會死三分之一。

　殷夫人在啟維說完之後，長歎一聲，看著哪吒說道:“兒啊，我知道你會說，若是王上不得罪天庭，那就不會有天下大旱的災禍，可大旱之災又不是只有去年和今年才有，每隔十多年就會有一次。娘小時候……”

　聽著殷夫人的話，哪吒心中最後一點對吳彥的不滿也已經消失，來自於魔丸的影響，更是讓他真正產生了不服天庭的情緒。

　“哼！”哪吒突然在車裡站了起來，說道:“等我長大了，就幫紂……幫王上打上天庭，看他們還敢不敢讓天下大旱。”

　轟隆一聲。

　天空傳來一聲霹靂，靈車剛剛走過的路，被雷霆劈的直接裂開。

　殷夫人趕忙護住了哪吒，卻被憤怒的哪吒直接掙脫，三歲大小的身體直接撞破了車頂。

　刺啦一聲，啟維踩死了刹車，然後就聽到了哪吒洪亮憤怒的聲音。

　“敢劈我?你他媽是不是找死啊！”

　回頭，就透過後車窗，看到哪吒飄浮在離地兩米的地方，一手叉腰，一手指天。

　光線開始昏暗，天空中烏雲快速匯聚。

　那是劫雲。

　啟維大喊:“快上車。”

　殷夫人已經握緊了她的隨身佩劍，正要不顧一切的出去保護自己的兒子，卻在聽到了啟維的聲音之後清醒了過來。

　她擋不住雷劫啊。

　“兒子，快上車。”

　哪吒也是個從心的，眼看劫雲的威壓越來越重，直接飛向了靈車，從剛剛被他撞破的車頂上鑽了進去。

　“快快快，快開車。”哪吒呼喊道:“快去找我的人王師尊，他想當我師尊，就得幫我擋這雷劫啊。恩……他能擋得住嗎?”

　啟維一腳把油門踩到了底，同時吃了一枚恢復法力的丹藥。

　“擋得住嗎?呵呵……把你的嗎去了。”

　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