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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診斷》五百九十四.騙人累不累?
在院外,裘學亭或許還會出門散步,空了看看書寫寫文章,閑了就唱兩嗓子小曲,有時候還會找朋友一起打牌搓麻將。

 可現在進了醫院,他唯一要做的事兒就是靜養。沒了各種感官上的刺激,飲食又是以低鹽清淡為主,就算會見上一些人,但聊天時間也不長。

 一些過激的話題也在來之前被裘開海打上了預防針,屏蔽掉了。

 不論是醫院還是家屬,都在竭力去除裘學亭身邊的心梗誘發因素,都以為做到了萬無一失。誰能想到就在這個時候,老頭的肚子給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來了出措手不及。

 張美舒的電話來的很突然,那時的裘開海、祁鏡和胡東升才剛準備離開家去醫院探病。

 聽到裘學亭身體出現了比以往更劇烈的變化,裘開海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

 這些日子,他一直擔驚受怕,就怕自己老父親出了什麽岔子。自己現在還沒站穩腳跟,這一倒肯定會影響裘家的地位,然後進一步影響兩兄弟的“事業”。

 裘開山倒還好,死活就一家武校罷了,可他管的就比較多了......

 當然裘開海也不是什麽冷血動物,身為人子,對自己父親的關心也是真的。但是他心裡的父子關系有歸有,卻遠沒有利益相關來的牢靠,所以於情於理,老爺子都不能倒。

 但讓裘開海沒想到的是,在自己激動的時候,身邊的祁鏡竟然比他還要激動:“老爺子現在身體怎麽樣了?哪兒疼?還是上腹部?還是胸口?”

 祁鏡靠的很近,詢問的聲音也很大,張美舒隔著電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還是老地方,疼得厲害。”裘開海幫忙傳了話,然後又問向自己老婆,“你還愣著幹嘛,去叫醫生啊!!”

 “已經讓護士去叫了,只不過內科離外科大樓有點遠,她們說過來需要點時間。”

 “他們外科大樓就沒醫生了?就不能讓外科醫生先上來看看?”

 “已經打過電話了,外科醫生應該馬上就到。”張美舒話雖然這麽說,看似一切都在病房醫護的掌握中,但心裡還是非常擔心,“不過我看爸他疼得太厲害了,總感覺和前兩次不一樣啊。”

 裘開海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自己想來想去能問的也就那幾個問題:“我馬上就來醫院,你先讓護士幫幫忙上點止痛藥之類的。”

 “護士說她沒權力這麽做,心內科醫生電話裡讓她給什麽藥她就給什麽藥,其他的就......”張美舒漸漸壓低了聲音,“要不要和他們院領導說一聲,爸這次是真的有點危險了。”

 “放P!”

 張美舒什麽都好,是典型的賢妻,但人無完人,唯獨兩點一直都是裘開海心裡的疙瘩。

 一是沒給自己生個孩子,連個女兒都沒有。二就是性格實在太消極了,遇上點事兒就會往最壞處去想,一旦想到了就會自動升級成為她心裡的高概率事件。

 裘開海不懂冠脈痙攣,但他又不是瞎子,人好人壞難道還看不出來麽?

 這要是好幾天沒見面也就罷了,自己才離開醫院不到一小時,怎麽轉身人就不行了?

 想到這兒,裘開海忍不住措辭嚴厲起來:“你別在那兒胡思亂想的,趕緊按我說的去做!先讓護士給咱爸上止痛藥,要不然疼死人了怎麽辦?”

 張美舒自然是聽自己男人的,她在這個家的權力並不比李招娣高多少。

 就當她準備掛掉電話的時候,忽然耳邊聽筒裡又傳出了剛才那位年輕人的聲音:“裘先生,先別急著掛電話,我有事兒要問。”

 “什麽事兒?”

 “咱們還是先上車吧。”祁鏡拍了拍車頂,說道,“先把電話給我,你待會兒要開車,反正也沒法打電話。”

 理是這個理,但裘開海總覺得面前這位年輕人的態度有些奇怪。

 剛才看起來還挺謙虛的,怎麽一來電話人整個都變了。再看看身邊的胡東升,完全就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只是之前積累的信任還在,他還是將信將疑地把電話給了祁鏡,自己進了駕駛室發動車子。

 剛才的談話一開始還沒什麽問題,可行至結束的時候,兩人臉部表情的變化讓他隱隱感覺到了些奇怪的地方。

 裘開海沒學過祁鏡的微表情,但他見過太多的人,在有限的范圍內,人完全可以貌相。

 尤其是當自己說清了父親之前的身體情況後,面前的一老一少就出現了些頗為微妙的變化。本來做小的祁鏡忽然就有了話語權,而這次的主角胡老先生卻莫名其妙地沒了聲音。

 原以為是自己父親的情況超出了中醫的范疇,到了西醫臨床,還是學過西醫的祁鏡懂的更多。但現在情況又有了新的變化,當他看著後車廂那“老頭”望眼欲穿的眼神,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事情很蹊蹺,但裘學亭還在醫院,不管怎麽樣他必須第一時間過去。

 裘開海發動了車子,眼睛不停瞟著後視鏡裡映出的畫面,一種剛被自己拋棄掉的別樣想法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這倆貨該不會在演戲吧?

 裘開海向來用人不疑,就算對方真有小秘密,只要對自己別有太大的影響,他都會睜一眼閉一眼。但那只是在工作上,現在眼前是自己父親的身體健康,就算之前他對兩人抱有相當大的希望,也遠沒有到完全信任的程度。

 而且現在看來,這個“希望”恐怕要好好打上一個問號才行。

 祁鏡確實已經脫下了偽裝,胡東升見他如此,自然也不會再繼續演戲了。

 現在知道了裘學亭之前的舊疾,就算當場被對方趕下車,這兩個家夥也有好幾種辦法混進市北找到老頭。所以祁鏡徹底放開,連對張美舒的語氣也完全不像個還在學習的小醫生:“老爺子現在是個什麽狀態?躺著?還是坐著?”

 “肯定躺著,兩手捂在肚子上。”

 “上腹部吧?”

 “對,上腹部。”

 “生命體征怎麽樣?”祁鏡剛說出口就發現不對,馬上又改口道,“就是心電監護上的數字,有沒有黃色和紅色?”

 “哦哦,心電監護啊......”張美舒看了眼護士剛接上的屏幕,“還好,都是綠的。”

 “疼得厲害麽?”祁鏡見不到病人,只能通過描述來判斷。

 “剛說了,非常非常厲害。”張美舒用了兩個“非常”,最後還怕自己漏了什麽細節,又回身看向床邊的裘學亭,繼續說道,“爸他現在蜷著身子,翻來覆去的,看著就很難受。”

 祁鏡結合了剛才得到的線索,馬上理出了頭緒:“這胃怕不是出大問題了。”

 “什麽大問題?”胡東升的思路才剛起步,皺眉問道,“難道是潰瘍?”

 “前幾天就有潰瘍了,疼了會兒緩解了,看上去就和沒事兒人一樣。”祁鏡漸漸摸清了裘學亭發病的脈絡,“現在嘛......”

 “出血了?”

 “膽子再大點~”

 胡東升一愣,馬上意識到了他在說什麽:“不會吧,那麽嚴重了?”

 “我也希望不會。”祁鏡沒再答話,而是繼續對著話筒問道,“你那兒的醫生還沒來?”

 “沒來呢,我是急死了。”

 張美舒聽不懂祁鏡剛才具體在說的是什麽,但從字裡行間不難聽出他的擔心。剛才被自己男人懟了一句,她心裡憋屈,這次總算是找到了一個肯支持自己觀點的人了:“小兄弟,你也是醫生吧?”

 “嗯,我是。”

 “開海回家就是找你的吧?”張美舒也不管這句話對不對,馬上就說道,“你給看看吧,接下去該怎麽辦?”

 “怎麽辦......”

 祁鏡和胡東升坐在後排,裘開海已經把車子駛出了小區。祁鏡湊上前,問道:“裘先生,從這裡去市北路上要多久?”

 “十分鍾吧,怎麽了?”

 “十分鍾......到了醫院後車子還不能進去,只能在外面停車。從大門到外科大樓好幾百米遠,還要上17樓......”祁鏡計算著時間,“這樣,等外科醫生來了,你讓他聽電話,我來和他說。”

 “醫生......”

 張美舒連忙找到了一旁的護士:“護士,醫生來了麽?”

 “醫生的話你得出去問了。”管床護士一邊給裘學亭吸上氧,一邊說道,“找護士台吧,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待在這兒也沒回去過,所以不是太清楚。”

 “護士台......”

 趁著張美舒去找護士,祁鏡和胡東升抓緊時間做鑒別診斷:“急腹症裡除了我說的那個,裘老爺子還有可能是什麽情況?”

 “不是胃的話,那范圍就要下移了。”胡東升充分展現了他的思維活性,“比如卡進了十二指腸,那兒有最重要的一個解剖部位,十二指腸大小**。”

 “你是說東西卡在那兒了?”

 “嗯,說不定前幾次只是簡單的梗阻,但這次堵成了胰腺炎。”

 “胰腺炎......”祁鏡想了想,搖搖頭,“如果是十二指腸**的梗阻,那應該連膽管一起阻塞了才對,可老爺子現在並沒有黃疸。”

 “那再往下?”

 “再往下疼起來可就不是那個范圍了。”

 “那看來還是胃?”

 “十二指腸也不能輕易排除,不過我覺得胃的可能性更大。”祁鏡又問道,“知道是因為什麽才這樣的麽?這可是能引起心梗的東西。”

 胡東升從沒見過這種病人,直接搖頭。

 “想想剛才傭人說過的話......”

 提醒了他一句後,張美舒總算找到了上樓的龔俊,沒一會兒,電話交接,祁鏡和龔俊對上了線。而坐在前排駕駛座上的裘開海並沒有閑著,他一邊開車一邊在觀察祁鏡和胡東升之間的表情和動作。

 自從電話到了祁鏡手裡,兩人就徹底放下了包袱。

 裘開海眼不瞎,一個提問一個回答,完全和剛才在家裡不一樣,傻子都能看出來誰師誰徒。

 胡東升也很快從反光鏡裡注意到了裘開海的視線,本來就沒想再裝下去,既然都已經明牌了,他也索性撕掉了嘴邊的胡子和頭上的假發,重新放回藥箱裡的塑料袋中。

 撤掉行頭後,不忘做個自我介紹:“丹陽醫院急診醫生,胡東升。”

 裘開海徹底被氣笑了:“胡東升?那剛才說的胡兆輝?”

 “哦,那是我爺爺。”胡東升臉皮還沒厚到祁鏡的程度,這時候總會尷尬一下,“實在不好意思,為了套話不得不這麽做。不過裘先生放心,我爺爺確實是老中醫,以前還挺有名的。”

 “那方子呢?”

 “也是我爺爺常開的。”胡東升笑了笑說道,“用的對象也都是腦溢血後長期植物人狀態的病人,而且我下的藥量都不大,絕對不會出問題。”

 裘開海也不知道該怎麽吐槽後車廂的這兩個年輕醫生,總覺得自己被徹底耍了一把,最後還成為了對方的專職司機。他有很多疑問,但最想知道的還是他們這麽乾的原因。

 “為什麽?”

 胡東升一時間竟然回答不上來,直到看到祁鏡那張較真的臉,才答道:“因為祁哥比較喜歡解決這些難題,湊巧我也喜歡,所以就......”

 他聳了聳肩,把一個常人絕不可能去做的事情說得頗為輕巧。

 裘開海不知道他們腦子是怎麽想的,都說做醫生累,竟然還有專挑病人追的醫生。一想到國內醫生平庸的收入,他就覺得這樣的付出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你們這麽騙人累不累?”

 “騙人?”

 胡東升完全沒把這種行為當作騙人, 被他這麽一說才反應過來:“哦,這個啊......其實還好吧,本來我們出發點就不在騙上,習慣了還挺過癮的。”

 “呵呵。”

 見裘開海這樣,胡東升也不免反問道:“其實這個問題也是我想問裘先生的。”

 “什麽問題?”

 “就是騙人累不累的問題。”

 “......額。”

 這次還擊讓裘開海覺得非常意外,剛才還沒當回事兒的笑容瞬間冷了下來。

 胡東升可沒想那麽多,在他看來隱瞞病情就是對自己和家人不負責:“瞞了那麽多年,就算老爺子出現了不舒服的症狀,你們也沒想到要信任醫生。十年了,你難道就不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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