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是門極其專業的學科，每個疾病的診治指南每年都會更新一個全新版本，而每年又會發現更多的新疾病。

　這兒像極了內部競爭激烈的遊戲圈，有網遊、有單機、有手遊，網遊有版本更替，單機有各種DLC，手遊還會出各種活動。玩家需要玩好自己所肝的那款遊戲，與時俱進。要是不看攻略，不研究玩法，那就只能是個遭人唾棄的混子。

　就算有天賦加持，那也只是個有天賦的混子。

　每天連肝十小時以上遊戲，看兩小時以上最新攻略，隔段時間就要在專業遊戲論壇上碼出數千字乃至上萬字的遊戲乾貨，並且申請加精。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持續到退休，那就是一線醫生的工作。

　當然這其中還需要經歷萌新被虐期，中堅期，老手期，帶新期。

　甚至還有可能包括但不限於，開了工會處理各項事務，日常翻車被罵、被錘，玩膩煩了毫無遊戲體驗，或者遊戲本身沒有給予任何正反饋和收入，還會有不少被惡心到棄坑afk，等等......

　醫生是有著極高準入門檻的職業，其他人看著發怵的藍色生死戀只是一切開始的起跑線。單單學會教科書，在考試裡拿個高分肯定是不夠的。作為醫生，一個合格的一線醫生就需要經常用論文文獻和工作經驗來給自己充電。

　祁鏡重生後帶有近20年的工作經驗和知識記憶。

　繼承了自己之前的努力成果，也享受了網絡信息大爆炸時代帶來的優勢，他的實力自然碾壓同齡人，甚至在知識結構上也能和那些擁有著強大實力的主任們掰掰手腕。再加上他奇詭的思維方式，這才有了現在的成就。

　而紀清，從讀碩開始入行已經4年的光景，完全夠稱上一句高年資住院。

　一直都在急診摸爬滾打，又在兩年前受了祁鏡的教唆開始打雞血一樣惡補知識，他的量級自然不是眼前這些學生能比擬的。

　雖說一路走來的六人年紀上相差不大，可在臨床醫學的世界裡卻有著天壤之別。

　如果說祁鏡是一位隨手就能打上最強王者的大魔王，那紀清就是那個可以和他稍稍對線一兩個來回的鑽石。而高健和胡東升因為也在做臨床上的特殊訓練，在實力上應該能充當一下普通資深玩家的角色，混個黃金沒問題。

　相較而言，這四位學生就要弱得多了，不論是基礎知識量、病歷判斷能力還是反應速度全方面落後。

　單論能力的話，或許只是個剛學會移動和釋放技能的純新手。

　祁鏡現在要做的就是靠這個病例在矮個兒裡拔高個，畢竟題並不難，症狀典型、實驗室報告也沒什麽干擾項，就是疾病本身有些冷門罷了。

　紀清聽了血常規報告後，大腦立刻就給出了正確答案。

　而那四個學生就沒那麽輕松了，血常規的檢查裡有一堆項目。平時看報告還能看到升高降低的箭頭，可現在靠祁鏡口述，就只能聽到單純的數字。這些數字是否正常，如果不正常的話都各自代表了什麽情況，這些情況的出現又反應了具體什麽疾病，。

　這些都是他們需要好好思考的東西，也是臨床上判斷病情的三個重要節點。

　在紀清眼裡就是三個普通的彎道，天天都在走，毫無新意。而到了四位學生面前，普通的彎道就成了急轉彎，每一個都在考驗他們的實力上限。

　或許坐在電腦前，他們考慮上幾分鍾無所謂。可現在是四人角逐的遊戲，他們已經走到了校門口，在進進出出的人流裡就算多待上兩三分鍾也會讓他們覺得特別難熬。

　同時祁鏡還會做些不耐煩的小動作給他們施加壓力，雙手環胸、抖腿、看表，甚至每一聲輕輕的歎息都會刺激到他們的腦神經。

　在這種壓力之下，速度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

　C是七年製碩士畢業生，導師是一院腎內科副主任，今年留院基本無望，靠著副主任的人脈能勉強進三院內科工作。腎內科賺錢不多，他本人也更喜歡診斷，所以對祁鏡提供的崗位非常有興趣。

　雙下肢水腫是內科常見症狀，這次又涉及到心臟，和腎內多少有些關系。

　而這個小胖墩自以為掐準了祁鏡出題的思路，所以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30多歲的男性，是個服刑人員，表現出來的首先是右心衰竭的症狀和體征。我覺得需要注意的是感染，應該是xidu導致的交叉感染。”

　A:“哪方面的感染?細菌?可白細胞不高，難道是病毒?”

　C:“應該是病毒，它們進入血液流經上腔靜脈到右心室，造成感染性心內膜炎，然後導致之後的一系列症狀！”

　A:“可血色素低，紅細胞計數低，這種貧血怎麽解釋?”

　C:“病毒感染本來就有可能出現貧血。”

　J:“其實xidu本身也會出現貧血。”

　C:“而且病人白細胞計數不高，非常契合病毒感染的情況。現在需要注意的就是病人是否xi過du，當然xidu本身只是增加了一條感染捷徑罷了，就算沒xidu史，我這套解釋也能說得通。”

　A和J都是大五實習生，雖然比C少學了兩年，但少的也是實驗室裡的東西，對臨床工作而言其實經驗上的差距不大。可C畢竟是學長，兩年碩士也讓他懂了很多職場道理，如何增加老板的關注度，如何才能表現自己都是學問。

　所以三人之間的交流一直都是他佔據主動。

　可這種為了速度而冒進的做法有個缺點，那就是在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之後，一旦被人一招將死就很有可能葬送掉原先的所有領先優勢，甚至有可能墜落到谷底，永遠無法翻身。

　原先那位一直都沒怎麽出挑的小女生L就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

　就在祁鏡準備打斷他們的對話，再給些提示的時候，L突然上前說道:“病毒感染能解釋心臟問題，能解釋貧血，還能解釋白細胞不高，可它沒法解釋肝脾腫大，沒法解釋下肢水腫，也沒法解釋黃疸和周圍神經炎。”

　見有人持不同意見，祁鏡就悄悄往後撤了小半步，把主舞台讓給了他們四個。

　C聽後反應不慢，馬上說道:“脾腫大完全是貧血造成的，而肝腫大......說不定還有乙肝病毒感染。國內乙肝病人有數千萬，xidu合用針頭，這種感染很常見。一旦肝脾都開始腫大之後，下腔靜脈被壓迫，自然而然地就出現了下肢水腫。”

　L:“你意思是說他既有病毒感染性心內膜炎，又有乙肝?乙肝病毒是嗜肝性病毒，隻感染肝髒，同時兩種病毒感染，是不是太巧了?”

　C:“兩種病毒感染不行麽?如果真的不行，那也有可能是其他病毒，比如巨細胞病毒、EB病毒，它們都有可能感染肝髒。尤其是巨細胞病毒感染，肝髒確實會腫大。”

　L知道一旦涉及到幾率，那就沒有正確答案，所以及時跳出了這個圈子換了個話題:“那病人的黃疸呢?”

　C:“肝髒都腫大了，出現個黃疸沒什麽好奇怪的吧。”

　L笑了笑，說道:“我如果再問“周圍神經炎“，恐怕你還會說黃疸造成膽紅素堆積產生皮膚瘙癢吧。”

　C:“貧血也會有瘙癢。”

　L:“瘙癢什麽的無所謂了，關鍵還在感染的微生物上，巨細胞感染大都是先天性的，成人後感染的病例並不多。而且比起實質性的肝和心，它其實更喜歡肺和腦子那種軟綿綿的東西。對了，還有淋巴。”

　C:“就算如此，我所說的兩種病毒感染也依然成立吧。”

　L聽完輕輕點了點頭，不過嘴上卻沒有絲毫認同的意思:“如果按你說的這個思路，我反倒覺得寄生蟲更有可能。”

　她給另外兩位本科生帶來了新的思路，女生A馬上反應了過來:“對啊，好幾種鉤蟲病都可造成貧血，還有血吸蟲。”

　J:“這病人肝髒實在太大了，如果真是寄生蟲的話，我個人更傾向於肝包蟲，在物理層面擴大了肝髒范圍。”

　L連忙搖搖頭，把這兩人的推斷全部否定掉:“我就是順著他的意思隨便說上一句而已，寄生蟲可沒法擴大心界范圍，也沒法讓心率變快。病毒感染也有局限性，反正我是沒見過病毒性肝炎的肝髒能擴大到盆腔的。”

　C:“你說了那麽多，你自己的診斷呢?”

　L:“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血紅蛋白低，平均紅細胞體積高，平均紅細胞血紅蛋白量降低......這時大細胞貧血的典型表現吧。”

　她理清了三個數值的高低程度，又靠著這些想到了最有可能的病症。而得到了大細胞貧血的信息之後，病因也就呼之欲出了。

　C有些驚訝，答案明顯和自己所想的感染不同，但細想了片刻就覺得自己的明顯要牽強許多。

　就像在玩拚圖的時候，自己手裡這塊放進去還算湊活，所以在找不到正確答案的時候就會騙自己這就是答案。可一旦別人把真正正確的那塊拿來之後，就會感覺到非常明顯的差別。

　“大細胞......維生素b缺乏?”

　L:“對，我的診斷就是腳氣病。”(1)

　C大吐了口濁氣，都不需要看祁鏡和紀清，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輸了:“是我漏了，沒想到血常規裡藏了個雷，我只看出了貧血，但沒細究到底是什麽貧血。”

　這時A和J兩位本科生也意識到了這點。

　大細胞貧血是非常具有特異性的一種貧血類型，基本就存在於維生素B缺乏後的腳氣病中。表現出的血常規特點就是紅細胞體積增大，但血紅蛋白含量降低。

　這是教科書上的必學內容，但在臨床上卻很少見。

　很多學生只是記過“大細胞貧血——腳氣病”這樣一種特殊的因果關系，但卻不太清楚何為大細胞貧血，大細胞貧血會有什麽樣的檢查結果。

　“答案確實是腳氣病。”祁鏡看著L，問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腳氣病的?”

　“血常規裡的大細胞貧血吧，檢查報告還是挺直白的。”

　祁鏡又看向了紀清:“你呢?”

　“我?”

　紀清也是實誠，直接答道:“在聽到輕度的單純右心衰加上四肢末梢神經炎的表現，這是很典型的濕性腳氣病症狀。我就想是不是查個血常規，沒想到你竟然沒問他們要做什麽檢查，竟然直接就把報告結果放出來了。”

　“畢竟都是新手嘛。”

　祁鏡也是難得給那麽簡單的題，解釋道:“這也算是一次摸底，我大致知道了你們的實力。現在我還想問第二個問題，如果你們遇到了這個病人，首先該做什麽?”

　首先想到腳氣病的L，早就想好了之後需要完善的各種檢查:“我覺得要查心電圖，看看是不是有st-t的改變。還要用x光明確體檢時查出的心界范圍，心彩超排除其他心臟問題。查血生化中的丙酮酸和乳酸含量，如果升高就能明確最後的診斷。”

　“想得還挺周到的。”祁鏡笑著看了紀清一眼，然後又問道，“還有嗎?”

　“還有?”

　L搜刮了自己的大腦，實在想不到別的了:“這病只有血生化檢查一個診斷標準，沒其他辦法了吧。”

　“我覺得是問診。”

　這時C忽然開口道:“病人是服刑人員， 飲食有固定來源，為什麽會出現腳氣病這點很可疑。到底是提供膳食缺乏B種維生素，還是病人自己挑食，這點需要明確一下。”

　“不錯，問診。”

　祁鏡說道:“這個病例的正確思路就是，在見到病例後首先懷疑腳氣病，然後詢問病人的飲食結構。在得知病人有嚴重挑食情況後，就能靠血常規裡的大細胞貧血明確診斷。”

　“之後實驗室診斷都不用了?”

　“經過問診，你已經知道了病人飲食結構裡缺乏維生素B，又有大細胞貧血佐證，又何必去做那些檢查。”祁鏡說道，“病史本身就是診斷標準，所以只需要給補上維生素就行了。”

　“懂了......”

　祁鏡看著他們問道:“你們叫什麽名字?”

　C:“陳冰。”

　L:“劉飛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