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醫館,珀修斯坐在病床上,臉色已經慘白到了極點。
無論是天際盡頭此起彼伏的爆破與喊殺聲,還是門外宮廷醫生不斷傳來的慘叫,似乎都在為他敲鳴喪鍾。
混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就到了病房門口,一名表情恐懼到扭曲的宮廷醫生撞門進來,“陛下”兩個字都還沒來得及喊出口,一把匕首就從他的咽喉處穿了出來。
一隻大手抓住了宮廷醫生的頭髮,借力拔出匕首,那張陰鷙的臉從後方緩緩探出,雙眼圓睜詭笑盯著珀修斯:“晚上好啊,我敬愛的父王”
“安德烈...”珀修斯咬牙切齒,慍怒地看著來者。
安德烈將醫生的屍體扔開,攤開手戲謔地問:“安德烈...就這樣?喊一下我的名字,然後就沒了?我以為我們見面時的對話會更有趣一些。”
珀修斯攥緊拳頭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我的那些孩子裡,你原本是最成熟可靠的,只要不擅權越位,這王位遲早屬於你,為什麽要走到今天這一步?!”
“王位?王位!哈哈哈哈哈!”安德烈狂笑起來,大步上前一腳踢翻珀修斯,圓睜的眼中滿是血絲,“你到現在還覺得,我是為了王位?”
珀修斯舊傷崩裂,疼得滿頭大汗,他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安德烈就一腳踩住了他的頭,神情就像一隻冷酷的鷹隼:“被至親之人傷害的感覺怎麽樣?媽媽當年的痛苦,你現在能體會到了嗎?”
“尹莉莎?...”珀修斯如夢初醒,呆滯地問,“你做的這一切...是為了她?”
“不許!用你那肮髒的嘴!直呼她的名字!
!”安德烈猛地一腳跺在珀修斯頭上,他就像一頭憤怒的公牛,咬牙切齒說,“沒錯,這一切都是為了死去的媽媽。你背叛了她,你要用自己的血向她贖罪。”
珀修斯臉上的神色複雜又苦澀,幾乎是吼了出來:“你在想些什麽?!尹莉莎是我第一個愛上的女孩,也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孩!你是我們的愛情結晶,你現在這麽做對得起她嗎?!”
“我對得起她嗎?哈哈哈哈哈!你問我對得起她嗎???”安德烈癲狂地笑著,淚水從眼眶中不斷湧出,他用力戳著心口大吼著,“你拋棄我們的那些年,都是我和墨菲陪著媽媽!”
“我3歲就學會了做家務,幫媽媽掃地,洗衣服,只希望她晚上能多休息幾分鍾。我每天都會幫媽媽做飯,因為我不希望她在外面勞累了一整天,回家以後連一口熱飯都沒得吃!”
“我跟媽媽彼此依偎,艱難地度過那些被拋棄的日子,磕磕絆絆地活著,你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
”
“你說我對不起媽媽?那她受苦受累的時候,你在哪?!她在烈日底下乾農活,手被麥葉割得全是口子,腿上到處都是毒蚊子咬出來的包,晚上痛苦得連覺都睡不著,那時候你在哪?”
“她為了讓我和墨菲過年能吃上幾口肉,跑到工坊主那裡打工,最後被織機夾斷了一根食指。工坊主把一小袋銅月扔她臉上,叫她趕緊滾的時候,你在哪?!”
“還有那些賤骨頭的畜生...他們看媽媽沒有丈夫,就闖到家裡欺負她,調戲她...我和墨菲被那些賤畜按在地上,只能眼睜睜看著媽媽受辱...那時候你又在哪?!啊??!
”
安德烈雙眼通紅,已經哭得氣都喘不上來了:“就連媽媽最後死了...你都沒有給她辦一個葬禮...隻讓人把她埋在了那座孤山上...沒有半點尊嚴...”
“狗東西...當上國王了不起?!國王就能隨便侮辱她?!”安德烈掐住珀修斯的脖子,
聲嘶力竭地怒吼著,“媽媽當年一直陪著你,鼓勵你,在你身邊吃盡了苦頭...最後你一腳把她踹開,反手娶了別的女人...”“你還把我過繼到凱瑟琳名下,讓我認她當媽媽...天殺的狗東西!tui!tui!”安德烈往珀修斯臉上吐著口水,嘶聲大罵,“我的媽媽叫尹莉莎·塞蒂絲!我只有這麽一個媽媽!凱瑟琳是什麽賤種?!她也配當我媽?!”
珀修斯任憑安德烈虐打,凌辱,最後也是紅了眼,他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從始至終就沒有了解過面前這個親兒子。
他以為安德烈是個野心家,一直以來做的那些事都是想鞏固地位與權力,讓自己毫無阻礙成為下一任國王。
然而這一刻珀修斯才知道,自己錯了,太錯了,安德烈從始至終就沒有對權力的野心,他心中只有壓抑了幾十年的憤怒與仇恨。
那種仇恨就像一顆畸形的種子,在他心中扭曲瘋長,他迄今為止做的所有事,都只是想向釀造了一切悲劇的父親復仇。
珀修斯閉著眼睛,眼縫中有淚光閃動,顫聲說:“對不起,安德烈...真的對不起...我從來沒想過你心裡會是這樣...”
“你還小的時候, 我擔心尹莉莎的死是你心中一塊傷處,所以總是閉口不談...我以為這樣是保護你,能讓你慢慢澹忘痛楚,可沒想到...對不起,是我疏忽了,這都是我的錯...”
“我不會否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也知道自己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尹莉莎,但我也是沒有辦法...當年的時局,你又不是不知道...”
“國內爆發獸化疫病,境外遠東皇朝入侵,文臣武將人心浮動,王國崩潰只在朝夕之間!如果我不迎娶凱瑟琳,以政治聯姻穩固地位,多古蘭德恐怕早就亡國了!”
“你跟我謀政這麽多年,想必也知道,在我們這種位置,有時就是身不由己...你以為我不想娶尹莉莎?她對我的付出,還有那些無私的愛意,我直到現在都記在心裡。”
“我當時也去找過你們,我也想過,就算不能結婚,至少要給你們一個安定的生活。可尹莉莎為了不讓我蒙受流言蜚語,隱姓埋名在山村躲了起來,我怎麽都找不到她...”
“你以為她離去的時候,我心裡不難受?!但我是國王啊...安德烈...我沒得選啊...”
珀修斯說到後面,聲音已經哽咽了,安德烈也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壓抑了數十年的仇恨在今夜全部爆發,扭曲,瘋狂,躁動...可爆發之後呢?留下的只有虛無...
他的肩膀不停發顫,仰著頭像孩子般放聲大哭。
春去秋來,潮起汐落,凋零的月桂花終有一日會再度綻放,只有逝去的故人,永遠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