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聞聲,也不敢自己做主,紛紛停下手,等候奇諾的答覆。
米爾洛倒不是在說謊,他的兒子是一個毫無疑問的癡呆,就比如現在,父親被人砍得滿身是血,這個癡呆兒還在阿巴阿巴阿巴,乃至用手抹了一把父親臉上的血,放嘴裡舐。
奇諾眼看米爾洛那麽可憐,無奈地歎了一聲氣:“好吧,看在你剛才配合我的份上。”
米爾洛神經一松,喃喃低語:“謝謝...謝謝...”
然而,事情並沒有按他預想的那樣發展。
奇諾從懷中取出了一枚銀月,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彈。
“叮。”銀月在空中猶如蝴蝶翩舞,光影交錯旋轉,最後被奇諾接住,蓋在手背上:“國王還是月桂花?”
米爾洛神情一滯:“大人?”
奇諾淡淡地說:“一般來說,月幣正反面的概率應該是各50%。但我注意到月桂花那面的鏤空更多,理論上質量較輕,更容易朝上。所以,國王和月桂花的概率大概是49.99%和50.01%,或偏差更小。從數學的期望值來說,我建議你選月桂花。”
米爾洛的情緒有些崩潰了,不停磕頭哀求:“大人!別這樣...請放過我的兒子...”
“按照《多古蘭德反走私條例》,你走私軍用管制品,兒子將被連坐,我正在試圖拯救他。國王還是月桂花?”
“大人...”
“國王,還是月桂花?”
米爾洛眼睛發顫,看向那個逆陽而立的身影,他緊咬牙關,知道這一劫逃不了,兒子的命運已經系於這枚銀月之上。
月幣,多古蘭德官方貨幣,正面印刻立國之君「多古蘭德一世」頭像,反面印刻王室族徽,月桂花。
米爾洛出身商人世家,在月幣的環繞中出生。
現在,月幣將決定他兒子的生死。
渾身燥熱,汗稠如漿...
漫長的心理鬥爭後,米爾洛決定相信多古蘭德的古老偉人。
“國王!”他幾乎是吼了出來。
奇諾掀開手掌,揭露答案,所有士兵也都下意識看了過去。
掌背,月桂花散發著死亡的芬芳。
“啊哦。”奇諾抬手,袖下暗藏的手弩射出弩箭,從米爾洛前膺貫入,穿透了那顆跳動的心臟。
裝填、瞄準、扣動機關,第二根弩箭射出,從同樣的位置貫穿那個在父親屍體旁傻笑的癡呆兒,結束了他被詛咒的一生。
先殺父親,不讓他承受喪子之痛,這是奇諾的禮貌。
奇諾看著滿地屍體,語氣就像在討論家常便飯:“打開他們的肚子看看,我打賭,裡面全是鹽晶。”
聽到“打賭”兩個字,士兵們不自覺一顫,老老實實去幹活。
他們將商隊護衛們的屍體剖開,果不其然,全是透明包裝袋裝著的鹽晶,加起來總計超過15斤,這在黑市可以賣出至少1000銀月,相當於民政官20年的薪水。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麽龐大的利潤,也難怪走私犯們要鋌而走險。
一名士兵按捺不住興奮,顫聲說:“我們立功了!破獲這麽一起走私,再把他們的走私方法上報,上級一定會重重嘉獎我們!”
奇諾的聲音突然傳來:“這件事不僅不能上報,而且,我要你們每個人都把它爛在肚子裡。”
士兵當場愣住:“為什麽要隱瞞這麽大的功勞?只要上報,我們就是英雄!”
“英雄?”奇諾短促地一笑,
“你想向誰上報?王室?如果你有人脈,可以直入王城面見王室成員,乃至國王,那確實可以試試。但按照正規程序,我們只能向上一級的主城行政官匯報。這麽大的功勞,你覺得他是會幫你如實轉達,還是將功勞扣在自己身上?就算他是個大公無私的人,他的上級呢?他上級的上級呢?” “而且,不要忘了,王國各處邊境都沒有破獲鹽晶走私,這是一種無形的均衡——大家都失職,但大家都無罪。一旦我們提出第一例上報,這種均衡就被打破了。”
“希林鎮現在破獲了米爾洛商隊的走私,以前的走私怎麽算?希林鎮一個月幾百乃至幾千支商隊入境,他們裡面有多少走私犯?黑市上那麽多鹽晶,會不會都是從希林鎮流入,都該由我們負責?上級行政官為了避免被牽連,會不會把我們推出來當替死鬼?”
士兵們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奇諾將銀月放在指間轉動把玩,淡漠地說:“不要想著當英雄,英雄往往活不長。當一個聰明人。”
帕拉丁試探性地說:“這些鹽晶放在我們這裡終究是禍患,但也不能直接上報,那麽,我們應該把它銷毀掉!”
“叮。”奇諾將銀月彈給帕拉丁,當作踴躍發言的獎勵,微笑說:“很接近,但直接銷毀有些浪費,這件事我會親自處理,你們別聲張就好。”
帕拉丁誠惶誠恐收下銀月,恭敬之意溢於言表。
他還看向周圍的士兵,冷聲威脅道:“都給我聽好!我知道你們每個人的家庭住所,為了自己的妻兒母女,我勸你們嘴巴都牢固一些!”
士兵們垂著眼,唯唯諾諾應聲。
蒂文是帕拉丁百夫長麾下的伍長,現在也在場,他看著眼前這一幕,內心極度不安。
不管是奇諾襲殺商隊護衛時展露的技藝,還是處理後事的手段,都和以往那個廢物長官完全不一樣。
蒂文不知道奇諾為什麽會一夜間發生如此大的變化,以前的懦弱是偽裝的也好,神明給了他祝福也好,不管什麽原因,必須討好他!不能像以前那樣蔑視他!
蒂文看了一眼滿地的屍體,主動站出來,聲音微微發顫:“民政官大人,這裡一片混亂,我願意替您收拾這些屍體!”
可誰知,奇諾好像沒聽到這句話, 看向眾人發問:“那麽現在,有誰願意收拾屍體,清理場地?”
蒂文一愣,以為奇諾剛才沒聽到,便大聲了一些:“大人,我願意!”
奇諾看著呆滯的眾人,神情有些迷惑:“怎麽,沒人願意做這份髒活嗎?要我親自做?”
霎時間,蒂文隻感覺一股寒流從脊背直竄而下,蔓延向四肢,整個人仿若跌入冰窖。
士兵們的目光在奇諾和蒂文之間來回遊走,沒揣摩明白其中的深意,一個個不敢說話。
帕拉丁眼神飄忽,鼓起勇氣,試著站了出來:“我願意!”
奇諾滿意地說:“很好,謝謝你。”
帕拉丁受寵若驚:“大人,我是您的下屬,您不需要和我說謝謝...”
“這是最基本的禮貌,不是嗎?”奇諾轉身離去,微笑著留下一句話,“禮貌是生而為人最重要的品質,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把它銘記於心。”
至始至終,奇諾都沒有看蒂文一眼,好像他是一具屍體...
不,哪怕是屍體,也多多少少會掃一眼。
這種徹底的無視,已經不是把他當作屍體,而是視若無物,好像他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
...
第二天,蒂文消失了。
並非潛逃,希林鎮地處邊境,各處關卡巡防極其嚴格,夜晚的街道跑過一隻貓都會被發現,沒有人可以在夜晚逃離。
但也沒有屍體,就這麽憑空消失,仿佛他從未出生,從未活在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痕跡。
一場鏡花水月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