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鬥滿天,弦月半隱於鍾樓,夜空澄澈若清潭,清風一過好似能吹起漣漪。
全身放松,雙目垂簾,舌頂上顎,鼻息自然,兩手抱訣,識入靈台。
徐晉安盤坐露台之上,胸腹間有節奏的起伏,原是在吐納修行。
而他身旁,是散落一地的宣紙,紙上寫滿了靈秀飄逸,墨跡飽滿的小字。
若走近觀看,便能發現其上皆是諸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故虛化神,神化氣,氣化精,精化形,形乃成人”,“胎即神氣耳,非真有嬰兒,非有形有象有也”,“潔淨髒腑,真氣清純,遠聲色,薄滋味,才返先天”等等字句。
這些都是他最近幾日從腦海中抄錄出來的感悟,經由整理,最終才讓他厘清了修行的方式以及順序。
所謂百日築基,百日只是一個虛數,具體需要多長時間,由個人生性天賦而定。
而且,此處的築基,與他前世看過的仙俠小說也大有區別。
沒有什麽練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階,築基也僅僅只是為身體打下修仙問道的基礎而已。
想要完成百日築基,須得分三步,完成六大要求。
三步為:氣機運行,氣衝病灶,聽息觀光。
其中氣機運行包含“得氣”和“堵漏”。
氣衝病灶包含“疏通”和“衝擊”。
聽息觀光包含“修補”和“運化”。
三步六要求,全部做到,百日築基才算圓滿。
氣機運行中的“得氣”對徐晉安來說不算難事,沒花費多少功夫便尋得了氣機。
如今他正在做的,便是通過呼吸吐納,煉化體內五谷精華,將真氣法力蘊養壯大,方能“堵漏”。
男子夢遺,女子月事,統稱身漏,而所謂的“堵漏”,便是堵住身漏。
初時,徐晉安也認為“堵漏”有些反人類,但想想仙凡何以區別?無非順則凡,逆則仙!
當然,這裡的“逆”,並非中指向天,大喝什麽“賊老天”,“我命由我不由天”之類的中二言語。
修仙問道,對天地理應心存敬畏。
在徐晉安看來,這裡的“逆”,應是指須得接受一些有悖於常人認知的“理論”。
當然,這些天他除了抄錄厘清了修行方式以及修行順序外,還用掉了最後那枚金文,將多年前跟隨兄長徐修齊前往稷山書院途中,花費重金,從一遊方道人手中買來的《拔罪斬妖護身咒》參悟了一遍。
道術是真的道術,但也並不像那遊方道士所說的那般有四道術法。
其中只有兩道道術,分別是“開法眼咒”和“引雷咒”,並沒有當初道士信誓旦旦所言的“劍符咒”和“定身咒”。
好在徐晉安也不是貪得無厭之人。
事實上他在參悟出引雷咒之後,就已經很滿足了,開法眼咒對他而言是意外之喜多過所求之物。
……
弦月雖已西沉,但夜卻並未過半。
露台之上,徐晉安胸腹內收,灼熱的白氣自其口鼻中呼出,宛如白練,直至五六尺開外方才消散。
睜眼靜息後,徐晉安起身,略微活動了一下手腳,便扶著木欄,遠眺著夜幕下的府城。
放眼望去,大片地方是匿於黑暗之中的,那些個掛滿了紅燈籠的教坊青樓仿若黑夜中長明的燈樓。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急急如律令,開!”
徐晉安掐了個法訣,念完咒語,
頓時感覺雙眼一清。 運用開法眼咒觀察府城,是徐晉安每日呼吸吐納之後的必備功課。
一來,是想看看城中是否有魑魅魍魎。
二來,也算是熟悉道法道術。
法眼打開,此時他眼中的天地已然發生了變化。
除了那原本被夜色籠罩的樓宇屋舍變得更加清晰了以外,看天和看地時,還能分辨出明顯的清濁之氣。
清氣匯聚之所,自然更適合修仙問道,但濁氣也並非一無是處。
天地初開,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沉為地,故而,濁氣又可稱之為地氣,對修行之人同樣大有裨益。
修行之人需要遠避的,是參雜了生靈七情六欲的汙濁之氣,也就是此時徐晉安眼中繚繞在青樓教坊之間參雜了欲情與貪念的汙濁之氣。
但也僅限於此,整個府城中並沒有明顯的陰氣匯聚。
怨氣煞氣倒是有一些,不過那方向是府衙大牢。
總的來說,東昌府城還是比較“平靜”的。
徐晉安閉了法眼,轉身回到室內。
……
……
時間一晃,又去了三日。
距離徐晉安禁足時限已去小半。
這日,天空陰沉,下著綿綿細雨。
露台上,一襲寬松白袍的徐晉安披散著頭髮,端著玉爵,斜倚著瓷枕,看著閣樓外濕潤的白牆黑瓦,碧柳清泉。
屋內提著熏籠的六兒卻是喋喋不休,
“少爺,您這些衣服得漿洗了。”
“少爺,這兩件衣服有些潮了。”
“少爺,今年秋闈過了,大少爺就是舉人老爺了嗎?”
“少爺,……”
徐晉安全程沉默,不出點聲,任由小丫頭自個在那兒喋喋不休。
樓下,濕漉的石板小路上,兩隻繪荷的淺藍色紙傘映入了徐晉安眼簾,他放下玉爵,對屋內的六兒喊道,
“六兒,二小姐來了,你下去迎接一下。”
“二小姐來了?好嘞,少爺,我這就去。”
六兒欣喜的聲音從屋裡傳出。
她歡喜的不是二小姐,而是二小姐身邊的丫鬟鶯兒。
大概是跟隨在徐晉安身邊, 經歷得多,故事也多,因此鶯兒特別喜歡聽她的嘰嘰喳喳。
……
很快,六兒便領著徐婕妤和鶯兒上了閣樓。
徐婕妤接過鶯兒手上的食盒和畫軸,說了句“自己去玩兒吧”之後,便走向露台。
脫下繡鞋,穿著金緞邊的白錦襪,走上竹榻,跪坐下後,開始一碟一碟的擺著點心。
“披頭散發,也沒個穿衣的樣子,被爹爹看見了,你又要挨罵。”
“禁足在家,梳頭作甚。”
徐晉安放下玉爵,看了眼矮幾上豐盛的糕點,
“二姐,托你幫我裱的畫如何了?”
“已經裱好了。”
徐婕妤將畫卷遞了過去。
徐晉安接過畫卷,提著天杆,打開一看。
經過錦緞鑲邊的《內景圖》看上去更精致了幾分。
“這圖看上去好生奇怪?”
一旁的徐婕妤小聲嘟囔,
“明明是山水,又為何要畫一人的輪廓?還有那三首小詩,與尋常詩詞更有諸多不同。”
聽了徐婕妤的困惑,徐晉安卻忍不住笑出來了聲來。
這本就是修行築基之法,其上小詩也多為偈子,自然與尋常詠物明志的詩詞不同。
許久,見徐晉安不做回答,她也不再多問,而是又談起了另一件她無意中聽得的事情,
“晉安,我聽爹爹和娘親商量,要給你定一門親事?”
正把玩兒著畫軸的徐晉安突然愣住。
徐婕妤抬袖掩嘴輕笑,
“其實這樣也好,收一收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