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九川沒有回答。
按以前小柱的情況來看,直接在你身上長出你全家才是神靈還願的方式……這些神靈的作風,總是這樣戲謔而又充滿了瘋狂。
“明天讓六師傅帶你回去看看吧。”厲九川擰著眉毛,他總覺得自己剛剛從某些時刻起變得不太像自己了,似乎過於感性了。
“六師傅會答應嗎?”
“應是可以的。”
實際上可能性小得可憐,猲四六真正的做法應該是確定趙虎什麽時候會變成怪物,並且殺掉他。
但趙虎才多大……十來歲,他的人生還沒開始……
等等!我在想什麽?!自己尚且朝不保夕,還有空操心別人……這怎麽可能是我?
厲九川的臉色驀地陰沉下來。
“川子,我不想死,你可以陪著我嗎?”趙虎接著問道,他的眼神恐懼又無助。
“陪你去哪?”厲九川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半步。
“當然是陪我……我不想死……陪我回家……去外面的村子……我想爹娘……”
“你會汙穢他們,把你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東西。”
“可是我想見他們……我要見他們!”
趙虎一步一步接近厲九川,聲音從恐懼無助變得逐漸尖銳嘶啞,“我想見他們!我要看見他們!!”
他臉上露出瘋狂猙獰的神情,是猲四六動用傳承種後,那種幾乎無法克制的瘋狂。
趙虎的眼睛已然變得深棕,黑色的瞳孔緩緩拉長變成矩形,面孔細小的絨毛飛快地生長成粗壯扭曲的褐色毛發,牙齒迅速變得尖利。
他的軀體像煮沸的岩漿一樣散發著熱氣,皮膚此起彼伏地高高隆起,肌肉飛快地膨脹,只是眨眼功夫厲九川面前就多了一隻幾乎有兩米高的放大版土螻神像!
“快帶我去!帶我去吧……川子……”眼前怪物的語氣忽然柔和下來,明明沒有張嘴,卻不知從何處傳來詭異的孩童嗓音。
此時,他距離厲九川只有一臂之遙。
厲九川原本打算提前一步離開,卻突然察覺的空氣中有些異樣的氣息。
有殺意鎖定了趙虎。
所以他改了主意,接著問道,“那你想怎麽回家?”
但他並未得到自己想聽見的回應,只聽見孩童空洞又迷茫的聲音。
“川子……陪我回家吧……”
只是他已經記不起家在哪裡,只能感受到內心逐漸膨脹的食欲。
嘀嗒。
土螻咧開的嘴縫滴下垂涎的液體。
突然,夜色中閃過青銅長矛凜冽的光澤。
在清冷的月輝之下,一杆青銅長矛驟然貫穿了怪物的頭顱,巨力將它牢牢扎在牆上。
褐色的土德靈源像呼吸一樣律動,膨脹、縮小,土螻龐大的身軀發出孩童歇斯底裡的哭嚎聲。
四支螺旋尖角上滿是惡心的扭曲紋路,兩隻尖利鋒銳的爪子在空中無望地抓撓,後蹄彈動掀開了地表,漫天碎石朝著厲九川激射而去。
然而還沒等他動身,一位鬥篷人抬手將他撈在肩上,遠遠退出數十丈。
緊接著不知從何處又鑽出一個鬥篷人擲出長矛,青銅色瞬間洞穿怪物的咽喉,不多時那東西就如同被扎破的氣囊一般,很快就乾癟下來。
厲九川坐在救自己的那人肩膀上,稍一側頭就看見背著手的猲四六,包括土九三和林子也在。
看來他們已經盯了多時。
趙虎的幾乎只剩下皮囊的身體此時已經散落在地,
冒出大蓬黑煙。 五息後,地上白色的液珠緩緩滾動聚合,變成半顆蠶豆大小的白色珠子。
厲九川突然問道:“為什麽不早點殺了他?”
“因為殺早了遺玉就不夠大。”林子譏笑出聲,但並沒有人理會他。
“遺玉真的有效果嗎?”厲九川盯著另外一位鬥篷人,他將地上的遺玉撿起,過來交給了猲四六。
“自然有,這是非常具備靈性的好東西,吸收遺玉只需要心念一動,它就會被你所吞噬。”
六師傅捏起白珠,對準明亮的月光照了照,通透的光澤顯得其品質十分不錯。
“至於吞噬的效果,因人而異。有人只要吃這麽一小塊就能勾勒足以增加百分五的傳承度,而有的人吃幾百塊都達不到。”
說著,六師傅將趙虎的遺玉揣進懷裡,“是林子先發現趙虎的異樣並且上報的,所以作為獎賞,這個給他。”
交給林子的是黃豆大小的遺玉,遍布斑駁雜質。
他沒有猶豫,直接吸收了遺玉,緊接著,雙眼發直僵硬片刻,下巴上模糊的褐色痕跡開始變得清晰,最終形成四筆彎曲的羊角刺青,就像一撮小胡子。
林子正式勾勒土螻了。
厲九川漆黑的眼瞳空洞洞的,看向他時半點光彩也無。
那扎眼的褐色刺青就像惡心的醜鬼在做挑釁的鬼臉,厲九川幾乎遏製不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殺意。
再不動手,就沒有機會了。
“好了,散了吧。”猲四六揮了揮手。
鬥篷人帶著厲九川先去了地下休息,只有林子還留在原地。
“你天賦不錯,今晚就直接去遊山城裡待著吧,雖然要稍稍危險了些,但也比留在這裡安全。”猲四六淡淡地道。
“您覺得我不是厲九川的對手?”林子緊盯著六師傅的眼睛,他意識到了猲四六所說的話背後的含義,如果硬說待在這裡有什麽注定的危險,那就是厲九川了。
“也許後面你會超過他,但現在,嘖,這小子光眼神都比你凶幾百倍,他肯定不止一次見過血。”
猲四六回想到剛剛厲九川那種空泛的眼神,那是山神殿欽原或者天宮朱厭那種級別的死士才會有的眼神。
在即將出手時為了避免殺意驚動獵物,而用這種毫無光彩的眼神遮掩殺意。
只有殺人如麻的老練死士才會掌握的技巧。
猲四六不經意地又想起厲九川乖乖被鬥篷人帶下去的身影,誠然,也許他只是被趙虎之死嚇傻了。
但多做一步總是好的。
林子沒有反駁,任由一位鬥篷人將他夾在腋下,步伐輕若羽翼地從谷地底部躥上山崖,鑽入靛濤林。
猲四六背著手站在原地,皎白月光灑落在他身上,如同鑄鐵澆銀的塑像,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