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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之凡人修神傳》第85章:寧雙英
往事越千年

榮譽的妙用

機關算盡

絕對的黑暗充斥著拉的雙眼。就像滿溢的焦油,澆入他的感官,糊住他的眼球。他坦然地等待著,調整自己的感官。他知道,這是主人的啟示降臨的先兆。

悔恨炙烤著他的內心。骨甕的那場失敗的伏擊仍舊折磨著他,他不敢想象他們會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

一點點,就差一點點,我們就能……

一片沉默——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君上是否能聽見。

倏忽間,四周有了光。暈染著周圍,好像碎銀,好像一粒粒明珠。漸行漸遠,窮盡目力也只能抓住它們的點點微光。那是遙遠深空中的太陽,好像一隻隻眼睛。虛空之中,它們匯成了乳白色的長河,眨動著,閃爍著,凝視著拉。仿佛一瞬,仿佛永恆。

一片虛空,一點人影,一團黑暗,一個世界。一顆被戰爭蹂躪的星球,一束來自渺小恆星的溫暖昏黃。

“泰拉,”他低語,沒有唇齒,不需吐納。

+泰拉。+皇帝的聲音驟然回響在他的腦海。仿佛出竅的幽靈,越過億萬年的時光。+僅僅幾個世紀之前,統一的凱歌尚未被奏響。軍閥、巫婆、邪教頭子和蠻夷之君們旋生旋滅,不知凡幾。他們征戰不休,將這個苟延殘喘的世界撕咬得粉碎。我集結了一支大軍,雷霆戰士,誓要掃盡這一切害人蟲。+

“那些日子我還沒能侍奉您,君上。我遺憾不已。”

+你的忠誠我早已洞見,不必因懊悔浪費時間。+

“我為什麽在這?”只是一個念頭,卻早已在虛空中回響。此時此刻,拉不必動嘴,意念的閃動足以交流。

+朕意如此。+

在過去,這句話就是拉所需要的全部,但這次他還想聽到更多。聖意玄妙,直到現在,拉還沒揣摩出其中半分。

星星在飛旋,不,是他在劇烈地翻飛。星光交疊又彎折。無邊的黑暗突然將一切裹挾,又突然將他吐了出去。他在虛空中穿行,速度超越了他的感知。星雲在他面前綻放,在他身邊旋轉,濃厚得就像禁忌武器釋放的毒雲,灌滿了他的視野。但要是以凡俗之眼望去,只能看到徹底的黑暗。恆星如同諸神的眼睛,世界在它們周圍轉動。有些被膨脹的太陽灼燒,有些則在寒冷的邊緣蹣跚,仿佛是被流放在死寂的深空,只有凍結的石塊與它作伴。

它們之中,有些是散落在星辰間的珠寶,有些則是折磨生命的地獄。即使在黑暗科技時代,人類的無上偉力讓銀河中許多的星球徹底重塑,但還有無數個世界,或者太過惡劣,或者風暴肆虐,或者氣態化,讓人們難以定居。

即使是珠寶也往往有些瑕疵。其中不少為成片的沙漠和鹽鹼地覆蓋,它們有些被殖民工業平整,有些則在地殼的構造過程中被撕出裂口。而那些波濤洶湧的海洋世界蒼翠欲滴,陽光為大洋所吞噬——它們不複純水的色調,細菌代謝出的產物好像雲霧,將海水鍍上一層金綠。蕩漾的瑪瑙色波濤深處,龍宮的居民們生生不息。

色彩在變換,一層疊一層。許多世界,無數大陸的景觀雜糅在一起。然而,沒有什麽比遠古泰拉的藍綠相間更加珍貴。這可以說是必然的:凡經人類踏足之處,土壤被剝離,海洋被抽乾,資源被榨取淨盡,喂養人類的龐大工業。這樣的過程一次次地重複著:發現、佔領、破壞殆盡。

視線回到泰拉,這個圍繞著自己的太陽運行的世界,眼前的景象變得無比真實。第一次從軌道俯瞰泰拉,拉並不感到驚奇。王座世界呈現出病態的米黃色,

汙染令它窒息,無盡的戰爭讓它滿目瘡痍。火星,曾在泰拉化改造中變得富麗堂皇,欣欣向榮。人類的智慧讓猩紅的廢土也成了植物的天堂。但如今一切都被戰爭摧毀,殖民時代前的荒蠻沙暴再次佔領了這裡。那些世界再次遠去。拉赤身裸體地在黑暗中扭曲,又一個雲層包裹的世界出現在眼前,一個巨球,廣闊的盤古大陸和狹小的海洋構成了它的表面。城市好似它身上灰色的瘢痕。夜幕驟降,半球上閃動著針尖般的亮光。幾個心跳後,黎明拂過這裡,點點燈火陸續熄滅。城市又一次變成黑色的斑塊。數百萬、數十億的人,把這裡稱為家。

“這是哪?”拉的問題回蕩在虛空中。

沒有回答。深吸一口氣,拉平複著內心。在夜空中飛馳,沒有重量,沒有推力,如夢如幻。

頭痛佔據了他的知覺。虛空蔓延著醜惡的癍塊,好像晚期腦癌轉移進了他的視網膜。群星在氣體雲中燃燒,在太空中迸射著毒物。伴隨著某種陌生物質的潮汐,它們燃起,熄滅;像氣體,卻又不像氣體;亦真,亦幻。

恐懼之眼,一團亞空間風暴。在它的肆虐下,通往現實的路徑被震碎,數十個星系被它充滿惡意的瘴氣裹挾。兩大界域在這裡糾纏,為彼此的連結而痛苦不堪。

汙染著虛空的腐爛巨眼,它和他對視著。它明明毫無知覺,卻顯得那麽的惱怒,那麽的怨毒。

“為何要讓我看這些,主公?”

+不,這不全是我的本意。這是因為,你我的思維相互連接,你也將借此瀏覽你要學的東西。你的心靈正在與我的回憶協調,交融。+

憑著絕對忠誠,拉將皇帝的話一字不差地吞下。不過他並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義。

“主公?”他向虛空發問。

他再一次被擲入太空,飄飄渺渺,為一個垂死種族的尖叫聲包圍。上溯萬年,無數世紀,人類的殖民地在長夜的亞空間風暴中炙烤、哀嚎。

風景一轉,眼前出現了靈族的國度,一派祥和安寧。魔法將靈骨鉸接起來,形成一個個軌道平台,它們看起來是如此的纖細,仿佛一縷太陽風都能將其扯碎。世界包裹著翠綠的植被,點綴著靈骨構築的尖塔和長橋,廊腰縵回,簷牙高啄。雕梁畫棟宏偉無比,繁忙的網道大門就在裡面運作不休。他看到,一個饑渴的種族,永遠在索求更多,更多,更多;轟炸大腦的音樂,灼燒神經的美酒,它們把尊嚴和和諧扔進垃圾堆,轉而擁抱無休無止的狂歡。

他看著。那是什麽?有些東西,披著靈族皮的東西,在它們的社會中遊蕩。愛撫的手指卻是利刃,接吻的紅唇轉眼便咬斷咽喉。它們滿足地舔舐著自己滴著穢物的牙齒,狂飲鮮血,飽餐某種禁忌的肉。

他得到了答案,它從靈族蒼白的血肉中破體而出,它終於擺脫了最後一道束縛。利爪從體內將靈族們撕開,血淋淋的屍骸為它們打開了進入現實的大門。靈族的身體因墮落而萎縮,靈族的心靈因享樂而虛弱。從耳朵、從鼻腔、從淚腺,扭曲之物從它們的七竅中爬出。它們在生長,在膨大,終於撐碎了宿主的顱骨。渾身還滴著淋漓的鮮血,新生的惡魔——混雜著男性和女性的特征,身上的器官好似大蠍子——向著燃燒的天空嚎叫。

人類遠在如此恐怖之外。漫漫長夜將百萬個人類世界割裂開來,彼此間音信斷絕,在亞空間的永恆風暴中瑟瑟發抖,等待著各自的末日。一個舊種族滅亡,才能有另一個新種族的崛起。

靈族就此隕落,彌漫著靈能的靈魂為自己的罪惡所詛咒,吞噬。折磨了無數世界的亞空間風暴終於遠去,昔日的邪力如今只剩下一點回音:大漩渦,恐懼之眼,還有一些更小的零碎。永恆的風暴止歇,人類迅速崛起,奪目的黎明驅散了長夜的黑暗。

一位新的神祗誕生了——“色孽!”靈族在啜泣,哭號,“色孽!色孽!”——但銀河的其余部分,終於能喘口氣,迎來嶄新的紀元。

巨艦再次起航,群星間崛起了一個個帝國。諸王將畢,星海歸一:人類帝國,泰拉和它的兄弟火星組成的二元政權,將會征服這廣闊的銀河。

一場遠征,一個帝國,最後,歸於一個皇帝。

+已行之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然而,人類滅亡的慘烈程度連靈族之隕都相形見絀,因為我們正在進化成為一個更加強大的靈能種族。不可控的靈能力量將會把現實世界撕得粉碎,而亞空間生物們則會在銀河的屍體上大快朵頤。鐵腕是必須的,我必須掌控一切。+

“掌控一切……”拉喃喃道。如此龐大的野心……

+必要之舉。如若不然,人類將會像靈族一般覆滅。他們的靈魂在亞空間的潮汐中如同火炬,讓邪魔們趨之若鶩。不久之後,所有人類的靈魂都會像燈塔一般耀眼。+

你,拉的疑問越來越多。你怎麽知道?你究竟預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未來?進化本身又該如何控制、操縱?

+我預見了一切,拉。正如我們所認為的那樣,亞空間是現實世界的倒影。它就像一面鏡子,映出我們的一思一念,一舉一動。每一分憎恨,每一次死亡,每一場夢魘,都在裡面永遠地回響。現實世界中曾出現過的每一個男人、女人和孩子,他們經受過的創傷和苦難都將流淌在這片國度。人類依賴亞空間,航行其中,穿越星海,是因為我們別無選擇。但如今,我們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網道。”寂靜的夜空中,隻聞拉的一聲呢喃。

+網道。人類正在升華,拉。人類正處於飛升為靈能種族的最後關頭。而不受控制的靈能者則令亞空間垂涎不已。人類之中如果充斥著這種生物,像靈族一般在這一步失足,那將萬劫不複。我不會讓人類遭受同樣的命運。靈族曾手握命運的鑰匙——網道,但它們太天真,太自負,錯失了良機。它們從來沒有切斷自己與亞空間的聯系,靈魂之火招致的詛咒摧毀了整個種族。+

拉知道這些。但過去,他隻把這些看作是縹緲的預言,從未與自己聯系起來。有了網道,人類就不再需要導航者。不必依賴星語者不可靠的夢囈進行通訊。船隻再也不用冒死闖過亞空間的驚濤駭浪,擔心自己被惡魔群起攻之。但靈族不也曾是這麽做的嗎?

+不。它們雖然不需依賴亞空間,卻從未切斷自己與它的聯系。為了人類,我將完成這一壯舉,一勞永逸。+

拉在虛無之中顫抖著,他轉過頭去,眼裡映著遠方的點點星光。他再次面朝泰拉,他並不記得它的確切方位,只是下意識地知道它在那。每一粒星星都是那麽渺小,太陽一定就在其中,那麽地遙遠。

+為了成為一個靈能種族,我們正在邁出最後一步。我征服人類的搖籃世界,接著是整個銀河,就是為了給人類保駕護航。我們的種族中沒人能夠置身事外,以免某些人的無知招致整個物種的毀滅。如今,我們已經從人類的頭腦中鏟除了信仰和恐懼,徹底清理了宗教,以免它們為亞空間生物的入侵大開方便之門。接下來,我將引導人類,讓散落在宇宙中的人們不需要蓋勒力場也能穿梭群星,不需要星語者的詭異夢境也能自如交流。帝國治下的和平,帝國境內的法律是這個物種的堅強保護。當人類在我的保護下擺脫了亞空間,我就能最終帶領它成長為一個靈能種族。+

原體,拉的腦海激蕩。雷霆戰士、統一戰爭、大遠征、星際戰士軍團、帝國真理、網道計劃。由寂靜修女監視,裝滿靈能者的黑船。這全都是為了——

+掌控一切。暴政並不是我最終的目的,拉。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實現絕對掌控的必要之舉。+

如此狂妄……異端思想在拉的心裡潛滋暗長,無法抑製。他是如此地渴望,想要窺視主人掩藏的無窮野心,哪怕只是冰山一角。那股純粹的,無與倫比的傲慢。

+必要之舉。+皇帝的聲音冰冷如鐵。+既非傲慢,也非自負。而是審時度勢,因勢利導。我曾告訴過你,拉。人類需要統治者,相信你已經明白了這一點。這是一場漫漫長征,一頭是一樁萬年以前的謀殺凶案,另一頭是統治者帶來的無上秩序。整個種族的希望就在那遙遠的終點。因為我——人類的統治者——將帶來救贖。+

拉出神地望著遠方的泰拉。一種陌生的感覺,仿佛恐懼,衝擊著他的心靈。他感覺到的,究竟是震撼,還是感動?他也說不清楚。

+你在流淚,拉。+

禁軍驚訝地用他包著金甲的手指擦了擦紋著刺青的臉。在遙遠太陽的微光下,指尖上的水光瑩瑩可見。

“我以前從未這樣。”

+此言差矣。在你母親去世的那個晚上,你哭過。只不過你現在忘記了。+

拉怔怔地看著指尖上的淚水,真是奇怪。“恕臣不敬之罪。”

+這沒什麽。凡人永遠無法理解我的雄心壯志,即使是那些和萬夫團一樣永生不朽的凡人。+

拉的腦海中劃過又幾聲低語,眼前浮現出叛亂的陣陣回憶。現在,整個計劃都受到了動搖,它根基處的裂紋在一點點擴大。

+原體,+皇帝肯定道。+見證他們。+

拉抽了一口涼氣。他馬上做出戒備,緊握著長矛,鷹隼一般的目光一寸寸觀察著周圍,以備不測。但引入眼簾的無非是毫無特色的空曠,太過平坦,絕不是自然形成的。無論他望向何處,都只能看到一條蒼白的地平線,上接無雲空曠的天穹,下連貧瘠裸露的大地。甚至他的視網膜掃描儀也沒有捕捉到什麽有用的東西。這要歸功於機械教和他們的大陸改造引擎。

靈光一閃,他知道了自己身處何方。

“烏蘭諾。”他的低語帶著奇怪的回音,順著微風漂流而去。他不禁想,也許他是這世界上最後一個活人。

“烏蘭諾,”緊接著是皇帝的回答。拉猛地一轉身,只見他的君主披掛著一身黃金鎧甲,由上至下散發出黃銅樣的燦燦光芒。甲胄上點綴著帝國雙頭鷹,仿佛遠古時代的薩滿,將對抗黑魔法的紋樣刺滿自己的身體。“還記得你上一次來到這裡是什麽時候嗎,拉?”

他哪裡會忘?那是一場偉大的凱旋,皇帝即將從大遠征中抽身,返回泰拉。在這之前的最後幾個小時裡,成千上萬的軍隊列陣以待,向皇帝致敬告別。就在那一天,整整九個——九個!——原體在此聚首,簇擁在他們的父親身邊。

也是在這一天,荷魯斯被任命為戰帥。

瞬息之間,拉的眼前又開始閃回。單調的鹽沼翻騰著一片色彩的海洋:紋章,旗幟,士兵,坦克,泰坦。雖百手而不能明指,雖百目亦不能盡視。火星機械教平整了整片大陸,移山填海,重塑了星球表面,只為了籌備這場大遠征中最宏大的盛典。

啊,聽,多麽熟悉的聲音。成群戰爭機械的虎嘯龍吟。戰士們帶著他們的赤誠和驕傲,向天空呼喊著他們的勝利。遠遠地聽去,泰坦的腳步聲就像罕見的、有節奏的陣陣滾雷。一個戰鬥群的龐大引擎,就像一場恐怖的風暴,足以將整座城市連根拔起。而這裡,它們的數量得乘上三,再乘上三個三。這些火星的巨獸在軍陣旁大步走過,腳踝處密集了數百萬士兵。它們巨大的腳印甚至構成了這片平原上新的地貌。

影月蒼狼軍團是這次遊行的排頭兵,盔甲上漆著高貴的珍珠白,而不是他們墮落為荷魯斯之子軍團後,渾身糊著的鏽蝕綠色。

緊隨其後的,是無數來自各個軍團的士兵方陣。並非所有人都擁有來自原體的饋贈,但在沙漠的陣陣熱浪中,他們依然飽含驕傲,屹立在獵獵鼓動的戰旗之下。

原體們心性迥異,面貌不同。他們相距甚遠,登上了宏偉的觀禮台。他們所處的高度甚至能俯瞰元首型和好戰者型泰坦,更不用說其他戰爭機器了。原體,善戰的猛將,每一位都是皇帝基因技術的傑作,沐浴著,或是忍受著高台之下士卒們有組織的陣陣歡呼。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向台上走去,向齊整的方陣致意。安格隆,高舉著武器,士兵們山呼海嘯,頌揚著他的偉力。他仿佛又成為了當年,努凱裡亞的競技場上,為歡呼和呐喊所鼓舞的角鬥士安格尼烏斯,無敵的紅沙之王。

洛迦·奧瑞利安,皇帝的傳令官,張開雙臂,鼓動著台下數百萬忠誠的靈魂發出越來越高的聲浪。他是個絕妙的煽動家,收獲了一陣陣崇敬的呼喊。

終於。輪到了聖吉列斯,皇帝那生著雄鷹之翼的子嗣,新生帝國活著的象征。此時的他多情、不忿,帶著些不情願。他收獲的呼聲是最為響亮的,而台下聚集的成千上萬男男女女太過遙遠,看不見他們近乎虔誠的信仰如何在天使的眼睛裡不安地閃爍。盡管如此,當人們呼喚他,懇求他時,他還是拔出長劍,向平原上列隊的人們致敬。目睹他展開雙翼,令士兵們的喉嚨因歡呼而嘶啞。一根羽毛脫落,在風中緩緩地飄蕩。擁有它的那支帝國軍隊將其視為神聖的遺物,白色羽毛的圖案將會永遠繡在戰旗上,作為他們榮譽的象征。

原體們逐一在台上亮相。終於,萬眾期待的人類之主,登上了這世界的焦點。

霎時間,仿佛整個星球都安靜了下來。那個偉岸的金色身影吸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那些離遊行中心幾公裡的人們,則死死地盯著高高聳立的,連接著伺服顱骨的顯示屏。

皇帝站在原體們前方,全副武裝,但人們都知道他不會再加入戰爭了。無數男女仰視著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在遠征型和鋼鐵型頭盔的遮擋下,許多軍團士兵基因改造過的臉上也淌滿了淚水。

宣旨,正式任命荷魯斯為戰帥。高台之下,歡樂的海洋翻卷著浪花,人們慶祝著帝國的無數勝利。榮耀歸於帝國,榮耀歸於皇帝,榮耀歸於戰帥。

儀式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不會在凱旋儀式結束後講話了。畢竟,他又能講些什麽呢?聚集在此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皇帝接下來的計劃。他將從大遠征中脫身,把殺伐大權交予他的兒子們,回到泰拉,為這個不斷擴張的帝國繼續謀劃各種工程和大計。當然,就算他說了什麽,也沒辦法減輕人們因他離去而感到的失落。

然而,在一切行將結束時,他還是向他的子民開口了。

“我必須離開,”在擴音器和通聯網絡的輔助下,他懇切的聲音傳遍整片平整的大陸。“我情非得已,只因情勢催人。我的人民們,請接受我的歉意,我隻想告訴你們,即便返回泰拉,我也將繼續為帝國,為人類的福祉而奮鬥。”

講台上簇擁著禁軍的隊伍,其中一排位於原體們的身後,兩個拉的身影在隊列裡穩穩挺立,默默地注視著一切。第一個戴著頭盔,全神貫注,帶甲的手牢牢抓著禁軍長矛。他正是一個完美的鏡像,對映著身邊站立的另一個自己。第二位沒戴頭盔,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激動人心的一幕幕正在他的眼前生動地閃爍。

皇帝從人群中轉過身,穿過他周圍的半神們。原體們已經開始用一種全新的戒備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待父親和彼此。他們之中的一個人佔據了頭把交椅——不是受到普遍讚許的平等兄弟,而是皇帝欽定的群臣之首。就像任何一個家庭,面對這種變化,他們現在的反應可以說是——各懷鬼胎。

“拉,”皇帝招呼著。他們周圍的顯貴們繼續交頭接耳,不再留意兩人的存在。

“這一切,”禁軍問道。他不由自主地探出手去,拂過原體們的虛影,掠過覆蓋著星球的大陸,穿梭著飛船的天空,歡呼著、蠕動著的人群。“為什麽,主公?雖然我從未提起,但從那之後,我就一直想問這個問題。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為了榮譽,”皇帝回答。“那些自命為我兒子的生物,他們需要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我需要榮譽來填飽這些趁手的工具們,仿佛這是什麽果腹的飼料。這些那些個光榮戰功,和古代的王公們沒有什麽不同。他們大概從來沒想過,這些榮譽對我來說都是浮雲而已。只要我願意,史前時期,我就可以從這個種族的陰影中現身,輕而易舉地奪去統治一整個星球的光榮。他們之中只有三個人曾問過我,為什麽要精心選定現身的時間。”

拉又看向了講台上薈萃的濟濟群英。他沒有問起是哪三個人。事實上,他並不在乎,這些故事無關緊要。

“所以我乾脆給了他們烏蘭諾,”皇帝繼續說道。“他們渴望自己的榮譽和成就獲得認可,而這場勝利無疑是對他們赫赫戰功的至高獎賞。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們恰似人們所描述的,奧林波斯山上的亞卡亞諸神們。”

拉對這些傳說自是耳熟能詳。宙阿斯,雷霆之父神;雅文娜,戰爭使者;赫爾謬斯,如風行者;赫拉克魯斯,偉大的半神英雄。這些吵嚷不休,愛好暴力的的神明,仗著自己的神力在信奉他們的凡人中肆意妄為。

“古往今來,人類對神祗的看法在不斷變化,”皇帝沉吟片刻。“古代神話所描述的,更像是一群天生擁有神力,而不必付出任何代價的凡人。喜怒無常的雷神,敲破戰鼓才能請出來的戰神,和那些墮落又瘋狂的暴君。他們身上折射出的,正是神力對凡人心智的影響——構成人的要素都被竭力地放大,令人異化和扭曲。是不是很熟悉?就像那些我親手造出的神——原體?”

拉模模糊糊的咕噥了一聲。“不,陛下,這不是我想問的。我的意思是……為什麽這場背叛事先竟毫無征兆?為什麽您沒有預見到這場悲劇?”

在拉的記憶中,皇帝第一次猶豫了。他不禁懷疑,也許自己是第一個以禁軍——甚至是帝國子民——的身份,提出這個問題的人。但在萬夫團內部,這個話題被翻來覆去地嚼爛了,而他們從沒得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解釋。禁軍只知道恪守本分,盡忠至死,就算有些疑慮,也會讓它爛在肚子裡。

“你的問題直指向遠見的本質,”皇帝說。“聽你的用詞和口氣,你似乎覺得預言和回憶沒什麽兩樣,就像回想自己走過的路,兩旁的風景、碰見的行人都會像放電影一般歷歷在目。”

拉沒法將他的目光從原體身上移開。福格瑞姆,一如既往,掛著個大大的笑臉;馬格努斯一本正經,笨拙地掩飾著自己的心煩意亂。即使是在這榮耀的時刻——尤其是這一刻——接近他們也讓禁軍從裡到外犯著惡心。他多麽想親手宰了他們。

“難道不是嗎,主公?預言不就是為了完美地預知未來嗎?”

“你似乎在暗示些什麽。”

“臣雖鄙陋,然萬死不敢妄言。我只是想尋求您的啟迪。”

皇帝斟酌著他近衛說出的每一個字。“我明白了。”

“陛下,我絕無不敬之意。”

“我知道,拉,這沒什麽。想想看吧,我為他們準備了一切,這些自負的小神們堅稱自己為我的子嗣。我警告過他們亞空間的險惡,而他們自己也心知肚明。自帝國呱呱墜地,它就需要導航者和星語者來聯系群星。失去了這些不朽的靈魂,帝國的建立根本無從談起。沒有哪個虛空水手和靈能者真正了解亞空間的凶險。船隻總是失蹤於漫漫畏途。星語者為自己的力量所折磨。導航者常常在驚濤駭浪中發現種種恐怖。作為對濫用靈能的警告,我下令禁絕智庫的一切活動。我們最寶貴的技術之一,蓋勒力場,則讓船隻免受亞空間汙染之苦。這些不是什麽機密,拉,而是隻為少數人掌握的知識。連亞空間對生物的腐化也並非無人知曉。早在拉攏他的兄弟一同叛亂之前,十六號就親眼見過了。這片被我們稱為‘亞空間’的世界緊挨著我們的宇宙,其中每時每刻都沸騰著無窮、陌生的惡意。你看,原體們早就知道這些。那麽就算我換種叫法,把那些亞空間生物稱為‘惡魔’或‘邪神’,又能改變些什麽呢?”

“我不知道,陛下。我看不明白這其中的變化。命運的絲線亂作一團。”

皇帝沉默片刻。“你說要‘完美地預知未來’,”他再次開口,“卻不知道,凡事都有極限。”

一眨眼,烏蘭諾的勝利慶典無影無蹤。兩個心跳間,皇帝和拉站在了一片岩石海岸上,冰冷的鹹水漫過腳踝。屹立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數百米高的懸崖——表面或陡峭,或傾斜。就在拉凝視的時候,松動的岩石不斷從懸崖上脫落,墜入離他們不遠的水裡,拍打出點點白花。

“把你現在站著的地方,”皇帝道,“當做‘現在’。看到崖頂了嗎?”

“是的,主公。”

“那就是‘未來’。你能看見它,也知道它長什麽樣,對吧?現在,登上去。”拉一頭霧水。“現在?”

“爬上去,禁軍。你向我尋求預知的本質,而我現在正要給你答案。”

拉慢慢地走上前去,端詳著斑駁的岩層,尋找著第一個立足點。他四處試了試,找到了一些足以承載他重甲的岩塊,小心翼翼地避開更脆弱的石頭。

不過十下心跳,他穿甲的手就捏碎了一塊石頭。拉猛地一滑,手馬上抓牢了另一塊;可惜這一塊石頭也不怎麽配合,伴著一片叮鈴哐啷,拉從幾米高重重地砸向了地面,揚起一片白色的粉塵。

“你把上面安全的地方挑了個遍,”皇帝的聲音傳來,“卻還是摔了下來。你沒想到那塊石頭是脆的。”

“可它看起來確實很結實。”

皇帝的嘴角輕輕上揚,這是拉有生以來見到的,最令他不舒服的一幕。表情像油漆一樣粘在一張人臉上,看起來像化裝舞會上的假面男女一樣虛偽。“對,”皇帝點了點頭。“看起來是這樣,而當你知道真相的時候已經太遲了。現在,再試一次。”

拉再一次遲疑了,這近乎反抗的神情出現在一個禁軍身上,實在是稀罕至極。

“不必了,主公。我想我現在明白了。”“是嗎?那麽好好看看這周圍的海面,拉。”

拉走回皇帝身邊,把眼光投向無邊的大海。海水輕輕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極目遠眺,在地平線的盡頭,隱隱有著大陸的反光。

“我看到了一片陸地,或許是一個島嶼。”

“這是千年以前的阿爾比亞,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你現在能看見海岸,知道它的方位,也知道該如何到那裡,比方說乘船、飛行或者乾脆遊過去。”

皇帝深色的眼瞳失去了焦點。在拉看來,他雖面朝遙遠的海岸,思緒恐怕早已飛向九天。“所以,你選定了旅途的終點。但你唯一能看見的只有目的地。你看不見水底吃人的怪獸,也看不見喜怒無常的海風。風又會將你送向哪?東?西?南?北?它會把你拋出船隻,還是乾脆將船扯個粉碎,揚長而去?水下或許還有暗礁,在它們磨碎你的船殼之前,你是絕對沒法發現它們的。就算歷經千辛萬苦上了岸,歡迎你的可能只有岸邊居民黑洞洞的槍口。”

皇帝轉過頭來看著拉,奇怪的是,他的眼神有些渾濁。“你能看見海岸,但此岸到彼岸的種種風險,恐怕你是不能一一看清的吧?”

“要是我早就料到了呢,主公?也許我算到了其中每一種可能。”

“也許吧。但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事情是根本無法預料的。每一個飛過的瞬間都飽含著無限的可能。為你造船的女工可能在完工前心臟衰竭,也可能出於某些原因——你多嘴失言,你用的是假鈔;或者她從頭到尾在撒謊,因為她是個小偷——你沒能拿到船。可能敵人在你起航前鑿爛了船,又可能航行到海峽中間時,你發現了一個更加誘人的地方。這一種接一種的可能,一條又一條的道途,伴著流逝的一分一秒,創造出了無窮變量,縱然你機關算盡,又能看得清其中的多少呢?”

皇帝面色蒼白,神態冰冷。他揚起手來,仿佛是要用金色的手甲捏碎那片海岸。“我能看到海岸,拉。我知道那裡有什麽在等著我們。但從這到那之間無數的可能,連我也沒辦法悉數掌握。”

最後,他垂下了手。

“這,就是預見,拉。預見將會出現的萬象未來,然後猜測實現每一種未來的無窮途徑。甚至要縷清導致每一種可能的可能。將每一個生命會做出的,影響他周圍每個人的決定都計算在內。這無止境的謀劃窮盡了我漫長的生命。但要想真切地看清這一切因果,只能……”

他慢慢踱步,指了指遙遠的海岸。“親自到那看看,”拉接過話頭。

皇帝點點頭。“當實驗室被襲擊,原體計劃遭到破壞時,我是應該將他們全部殺死,還是像後來我所做的,相信自己會將他們找回,驅使他們建功立業?如果我為了避免原體的流散,將之全部摧毀,帝國還會像現在這樣崛起嗎?沒有了這些大將先鋒,大遠征會不會最終夭折,甚至胎死腹中?這些現在還沒有答案,拉。我們現在正在海上漂泊,被意想不到的野獸和巨浪襲擾,但所幸還未偏離航線。”

“我絕不會辜負您,主公。”

皇帝突然閉上雙眼,痛苦在他暗淡的臉上閃過。他的十根手指按壓著臉頰,抵抗著某種無聲的重壓。

“陛下?”

“靠近‘馬格努斯的愚昧’,機械教建築的樞紐附近,攻勢又增強了。我不清楚原因。魔軍的攻勢十分殘酷,一刻不停,再加上它們對原始網道的入侵,恐怕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們沒能阻止‘第一宗謀殺的回音’。可它為什麽要逃跑?究竟需要什麽樣的力量才能殺死這種怪物?”

皇帝艱難地咽了咽喉嚨,神志不清,雙眼血紅。

+快醒來,拉。+

拉睜開雙眼,淒厲的警笛聲從四周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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