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才是偽善?
什麽才是至善?
這個問題恐怕沒人說得清楚。
但是田珪子堅決不認同蘇詠霖說自己是個偽善的人。
他若是偽善,這世上還有善良的人存在嗎?
把那麽多人從生死線上救下來,讓他們吃飽穿暖有錢拿,讓他們開始活的像個人,有個人樣子,這樣的人,心中會沒有善念嗎?
他們這一群人,或者說整個光複軍的絕大部分人都是因為蘇詠霖的努力和拚搏而得以活的像個人樣,如此萬家生佛之舉,就當做不存在?
所以田珪子要反駁。
“世上沒有至善之人。”
田珪子堅決的搖頭:“世上也沒有兩全其美之法,阿郎,這是你一直掛在嘴邊的,兩害相權取其輕,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這是你行事的準則。
有些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扭轉的,你在人力所能扭轉的范圍之內已經做到了那麽多,千古帝王將相,哪一個做得比你好?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蘇詠霖轉過身子,靠在牆垛上看著田珪子看了一會兒,然後呵呵一笑。
“事到臨頭,總是被你安慰……這是第幾次了,珪子,每次我心裡有事,總是能被你安慰,感覺你就像知心大姐一樣。”
“知心大姐?額……呵呵呵呵,我只是在說事實罷了。”
田珪子笑了笑:“阿郎是真心地在為他們考慮,只是有些事情超出阿郎的能力范圍,確實辦不到,而更多的人,根本不把百姓當人,只是當成牲畜而已,對他們予取予求,河北山東之民能得阿郎庇護,何其幸也?”
“何其幸也……”
蘇詠霖仰著脖子看著逐漸變得暗沉的天空,長歎一聲:“這都能算作是幸事,那他們平日裡又會悲慘到什麽地步呢?珪子,這世道有病,病的好嚴重啊。”
“那就下猛藥,用大劑量,狠狠地治好這世道!”
田珪子捏緊了拳頭:“阿郎的話,一定可以辦到!阿郎一定可以把這病連著病根一起拔掉!只要阿郎在,只要阿郎帶著我們,就一定可以辦到!”
“一定?我可不敢那麽說。”
蘇詠霖笑著搖了搖頭:“只是說盡力而為吧,人活一世,還到了我這個位置,總要給世人留下點讓他們覺得高興的東西,不然我就白活了。”
田珪子的一席話讓蘇詠霖對心裡好受多了,沉甸甸的壓迫感也有了些許的緩解,感覺到了這種趨勢,蘇詠霖便鼓起了精神,跟著田珪子離開了城牆,回到了光複軍總部。
回到總部的時候,正好碰上耶律成輝與耶律元宜並肩而來,兩人神色匆匆,正在商量著某些事情。
碰著蘇詠霖,兩人立刻行禮。
“蘇帥!”
“免禮。”
蘇詠霖笑呵呵地看著兩人道:“看你們行色匆匆的模樣,是來辦事的?”
“是,林郎中讓我們來匯報一下背嵬軍的糧餉還有一些軍需物資的數目,這不背嵬軍馬上要出動了,各方面的準備都要辦好,糧餉司裡現在也忙得很。”
耶律元宜嘴快,搶著回答。
蘇詠霖點點頭。
對北邊采取守勢是他定下的堅壁清野之策,但是在南邊,因為只有孔彥舟一支敵軍,他並不擔心應付不來。
曹州和單州是趙開山時期西征潰敗之後好不容易保下來的。
雖然兩地被孔彥舟毀的不成樣子,殺了很多人,但是兩州的幸存人士無不對孔彥舟恨的牙癢癢,所以蘇詠霖就在曹州和單州招募本地人參軍,以他們對孔彥舟和金軍的痛恨,絕對是非常優秀的兵源。
這兩地的新兵大多進入了破敵軍和遊奕軍之中,懷著對金人和孔彥舟的徹骨痛恨,新兵們的訓練非常刻苦,漸有精銳之勢。
背嵬軍一直都是趙開山麾下最精銳的部分,兵員素質和武器裝備都是最好的,一時半會兒根本不需要補充兵員。
軍隊重建得差不多了,蘇詠霖又因為此處產土硝,所以在這裡設立了火藥工坊,專門為大軍生產合格的顆粒火藥。
趙作良按照蘇詠霖的要求,調集山東人力物力在這裡擴大生產,打算把這裡變成光複軍火藥的一個供給基地,也順帶著對兩地進行一定程度的恢復建設。
而就在完顏亮正式南下出征後的第五天,孔彥舟也正式出擊了,兵鋒直指曹州和單州。
根據情報,孔彥舟的軍隊人數確實不多,看樣子只有五六千人,根本不像是來威脅光複軍的,倒像是來冬遊賞雪的。
當然了,只有五六千金軍出動的原因並不是孔彥舟拉不出那麽多軍隊,而是孔彥舟不得不用大量軍隊防守金宋邊境,很多機動兵力動彈不得。
這一情況一開始出乎蘇詠霖的預料,讓蘇詠霖以為趙構窩囊了大半輩子終於要雄起了,還特別意外。
但是根據蘇長生從嘉興情報總部送回來的情報分析,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
之前,完顏亮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下令讓南宋出兵北上攻擊光複軍,之後這個消息不知道怎麽的還被泄露出來,整個朝野上下、整個臨安都知道了。
要說攻擊光複軍這種事情,如果有便宜可以佔,那估計南宋也不是乾不出來這種事情。
可問題就在於完顏亮居然“命令”南宋攻擊光複軍。
完顏亮擺出宗主國的架子,要以宗主國皇帝的身份命令南宋攻擊光複軍,還說什麽事成之後給他們邊境四州作為酬謝。
若僅僅如此,估計也不會引發後面的事情,偏偏完顏亮還加了一句——要是不出兵,違背我的命令,等我收拾完光複軍就來收拾你們。
這下可好,把整個南宋朝廷裡的主戰派都給刺激到了。
你要是好好商量,用商量的語氣,南宋雖然不會聽話,但也不一定會生氣。
可是你偏偏用威脅的語氣,讓這些年逐漸抬頭的南宋主戰派勢力一下子抓住了機會,大造輿論。
主戰派的文人墨客們把金國的威脅聯系上南宋十幾年給人家當附屬國、皇帝給人家當兒皇帝的屈辱,成功掀起了一波輿論攻勢,立刻就把主和與賣國綁在了一起。
值此關鍵敏感時刻,誰敢說以和為貴,那就是投降賣國,皇帝不處置你,主戰派的人們一人一口唾沫給你淹死,讓你社會性死亡。
朝堂上的風向標急速轉變,主和派勢力不敢抬頭,本就抬不了頭的趙構就更不敢抬頭了。
於是在主戰派勢力的強烈要求之下,南宋朝廷做出了積極備戰的決策,要求邊境各軍隊整頓軍備,以備不時之需,隨時準備應對金軍的南下攻勢。
與此同時,為了策應這一要求,主戰派朝臣又強烈要求趙構召回之前被貶斥的著名主戰派靈魂人物張浚,請他回來主持大事。
金兵隨時可能南下,朝廷需要一個有著豐富軍事統帥經驗的人來統禦軍隊, 以備不時之需。
這個人當然不能是武將,文官群體中打過仗的人也越來越少,張浚則是舊時代的遺老,目前主戰派能想到的最好人選。
然而對於這個要求,主和派以湯思退為首那是真的不能接受。
三年前,就是湯思退為首的主和派力主彈劾張浚,讓張浚被貶斥到永州居住,不得妄議朝政。
好不容易壓製住的主戰派勢力,如果因為這一場風波全面複蘇,乃至於張浚這種超級刺頭都回來了,那可就不妙了。
在這個層面上,湯思退隱隱約約和趙構達成了不需要言語就能確定的默契。
因為趙構也很不喜歡張浚這種主張北伐的刺頭。
他一回來,趙構的安生日子沒了,湯思退的權力也就岌岌可危。
這是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