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入中都之後的一段時間裡,蘇詠霖敏銳的洞察了光複軍主導中原局勢之後所形成的各政治勢力以及他們彼此之間的主要矛盾。
他排除了複興會和光複軍做為蘇詠霖基本盤的矛盾和影響,發現剩下來的主要政治矛盾可以分成三種。
渴望獨掌大權的漢人政治勢力與渴望繼續生存的非漢人政治勢力之間的矛盾。
這是民族矛盾。
燕雲漢人官僚政治勢力與中原漢人士大夫政治勢力之間的矛盾。
這是長期的政治割裂繼而引發的全面的地域矛盾。
金帝國舊臣政治勢力和過去未曾出仕金帝國而現在想要出仕蘇詠霖的新臣子政治勢力之間的矛盾。
這是立場帶來的新舊矛盾。
洞察了這三個矛盾之後,蘇詠霖意識到了自己的複興會基本盤在夾縫之中求生存的機遇,也意識到了自己利用這些矛盾分化上等人階層的機遇。
利用這三個目前主要的政治矛盾,蘇詠霖決定廣泛吸納各個群體的相對清白的優秀人才們加入他的總務局,並且組成聯合政府,接著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達成政治平衡。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暗中發展複興會基本盤的政治勢力——蘇詠霖想要竭力掩蓋的第四個主要矛盾,就是複興會基本盤與所有其他政治勢力之間的階級矛盾。
這個矛盾在複興會基本盤擁有足夠實力之前,是不能上升為主要矛盾的。
在此之前,蘇詠霖必須要用自己的權力進行一系列的政治操作,把其他矛盾打扮成主要矛盾,以此掩蓋真正的矛盾。
當然了,也多虧金帝國留下來的盤子夠爛,矛盾夠多,所以留給蘇詠霖可以使用的分化瓦解的手段才夠多。
在旁人看來一團亂麻非常棘手的政治局面,在蘇詠霖眼裡卻是機遇多多,到處都是可以操作的入手點。
蘇詠霖可以利用渴望在光複軍政權內獲得地位從而繼續生存的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等族群與漢人之間的矛盾。
也可以利用彼此之間互相看不慣的燕雲漢人官僚和中原漢人士大夫之間的矛盾。
更可以利用原金國官員和非原金國官員之間的矛盾。
這些矛盾隨便找一個都可以讓蘇詠霖大做文章,從中獲利,引得兩派鷸蚌相爭,而他可以漁翁得利,逐漸發展自己的基本盤,把複興會的盤子越做越大。
所以他早就想通了,不管怎麽樣,他都要把以孔拯為代表的中原漢人士大夫拉入他的聯合政府之中,給他們一席之地,給這場政治角逐增加第三個選手代表隊。
晾著他們還是為了極限施壓,從當前來說最富有的他們的身上榨取最多的好處,不僅是錢,更想弄到一些土地人口,繼續擴大自己的基本盤。
於是當秘書沈格告訴蘇詠霖孔拯已經到了的時候,剛剛吃完飯正在消食的蘇詠霖便點了點頭,讓孔拯進來見他。
時隔很久再次見到蘇詠霖,孔拯發現蘇詠霖的身上已經看不到當年的那種狂傲之氣,或者更直接一點說就是——匪氣。
當年蘇詠霖持刀橫在他脖子上逼著他做官的時候,他是真的覺得蘇詠霖像個純粹的土匪,一點不講道理,純粹的暴力壓製。
當然,這種純粹的暴力壓製也給孔拯留下了至今為止都不能忘懷的心理陰影。
可是現在看上去,蘇詠霖簡直是個面如冠玉的貴公子,能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來形容,和當初的樣子天差地別。
一開始孔拯還有些奇怪,但是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
他本身就相貌堂堂,現在地位高了,
不用自己親自上陣搏殺,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貴氣,少了幾分煞氣,有如此觀感,也是自然。而且他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來,蘇詠霖目前也就二十三歲。
天上人啊,簡直是天神下凡來收拾金國人的,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
於是孔拯收起全部的心思,集中精神應對這一場並不輕松的會面。
“元濟,好久不見了。”
蘇詠霖端坐在桌案之前,看起來並沒有站起來的打算。
“將軍才是,許久未見,將軍英姿勃發,神采飛揚,真乃天上人也!”
孔拯站在蘇詠霖面前,深深一禮。
蘇詠霖哈哈一笑。
“免禮免禮,不必如此,請坐,看茶。”
“多謝將軍。”
孔拯走向左邊第一個位置緩緩坐下,姿態正規,目不斜視。
方才通報的秘書沈格端著一杯茶送到了孔拯面前,孔拯謝過。
沈格離開之後,蘇詠霖端起自己的茶碗稍稍飲了一口。
“聽說元濟已經在中都住了一個多月了?”
“是。”
“喲,那可真是我的不對了,我太忙了,一直沒想起見你,對不住啊。”
“不不不,是在下不通事理,一別經年,許久未見將軍,隻知將軍奔波勞碌,不知將軍身體可還好,所以帶了很多滋補食材和珍貴藥材前來拜見將軍,不曾想耽誤了將軍辦理正事,在下有罪,有罪!”
孔拯誠惶誠恐的模樣讓蘇詠霖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舒爽,同時也意識到孔氏作為歷代政壇不倒翁,除了名頭響亮之外,也是有點真本事的。
比如說話的藝術就掌握的很好,能讓聽到的人很舒服。
可惜這個技能蘇詠霖始終掌握不好, 他最擅長的還是陰陽怪氣和直接懟人,要是做官,肯定沒辦法和同僚相處愉快,所以注定不能做一個很好的官僚。
說白了,他就是腿腳不利索,跪不下去,沒有孔拯這種家學淵源之下學到的柔軟身段。
唉!技不如人啊!
懷著微微的遺憾和強烈的愉悅,蘇詠霖咧嘴笑了笑。
“元濟何罪之有呢?元濟還能記得我,就很好咯,孔氏這偌大的名頭,我越是往中都走,就感受越深,等我進了完顏亮的皇宮,才恍然驚覺,當年我的行為是何等的失禮啊!”
蘇詠霖這樣說著,滿臉都是遺憾:“元濟啊,我得向你陪個不是啊。”
孔拯微微一愣,然後臉上堆滿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哪裡哪裡,若沒有當年將軍的果斷,孔氏怕也沒有如今能與將軍見面的從容了。”
“呵呵呵,那倒也是。”
蘇詠霖臉上的遺憾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於是孔拯更加尷尬了——說是陪個不是,沒有動作也沒有表情,這語氣怎麽聽怎麽像是在嘲諷人。
他要不是光複軍真正的主人,要不是五十萬大軍的領導者,要不是未來的皇帝,孔拯是真的很想一巴掌甩他臉上的。
可惜,孔拯打不過他,所以不敢,只能唾面自乾,任由他陰陽怪氣。
蘇詠霖看著孔拯的表情,就很開心。
他也別喜歡看到這種看他不爽卻又乾不掉他的表情。
尤其對方還是身段柔軟家學淵源的孔氏,這就說明他陰陽怪氣的本領更上一層樓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蘇某人的性格也是相當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