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在肆意噴灑自己的情緒,就像是把趙昚當做情緒的垃圾桶一樣。
趙昚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面色慘白。
他從來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從趙構的嘴裡聽到這些,他甚至有點擔心這之後趙構會不會殺了他掩人耳目。
因為聽到這段話的人只有他一個。
不過他想多了,趙構沒有想要殺他,他是趙構選定的繼承人,是他安度晚年的保障,是平息民間怒火和怨氣之後接盤的工具人。
他死了,趙家王朝就危險了。
趙構只是單純的想要傾訴而已。
說到最後,趙構似乎自己也發現自己說的有點多,但是轉念一想,在繼承人面前,他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這是帝王的傳承,是只有兩個人才能知道的秘密,永遠不會為外人所知,永遠不會。
“你現在懂得什麽是皇帝什麽是天子了嗎?”
趙構看著面色慘白瑟瑟發抖的趙昚。
趙昚一個激靈抬起頭,看著面色平靜的趙構。
“臣……臣知道了。”
“嗯,如此,不枉我對你的一番栽培。”
趙構點了點頭,而後又是一聲長歎。
“你且放心好了,有我這個承擔罪責的退位太上皇,你做皇帝就不會有人反對,大宋舉國還要歡慶,歡慶一個新皇帝的出現,你的出現和我的退位,將會讓大宋江山平穩過渡。”
不知這是陰陽怪氣還是真心實意,亦或二者兼有之,趙昚原本並不忐忑的心情現在更加忐忑了。
他意識到,在這深宮之中,他沒有任何根基。
雖然他做了太子,但是除了史浩明確支持他之外,他唯一的依靠就是趙構。
只是眼下來看,史浩自己也是人微言輕,沒什麽權勢,根本不可能撐住他這個皇帝的身份,所以他的靠山就是趙構。
趙構一言可以讓他做皇帝,一言也可以讓他萬劫不複。
就和那個在太子競爭之中失勢的“好兄弟”一樣。
關鍵時刻,趙昚想到了之前史浩曾對他說過的話,於是他立刻跪伏於地,額頭觸碰著地面,聲淚俱下。
“臣有今日,全賴陛下扶持,若無陛下,臣怎會有今日皇太子之威儀?陛下對臣悉心教導、養育,臣牢記於心,不敢忘懷,怎敢讓陛下為臣承擔責任?
陛下但凡有所需要,臣九死不悔,以臣區區之身,若能為陛下掃清禍患,為陛下統禦天下去除障礙,臣當不惜此身,任由陛下驅使,臣肝腦塗地,絕不反悔!”
趙昚一邊哭一邊叩首,姿態極低,情感真摯,叫坐在禦座之上的趙構是懷疑與感慨交織在一起。
考慮了很久,趙構才不得不承認,他找到了一個合格的、孝順的繼承人。
在明國的壓迫之下,他已經沒有政治前途了,但是他還活著,他還沒死,他還有日子需要過。
所以,他需要一個孝順的、聽話的、懂得感恩的繼承人來做皇帝,以此保障他作為太上皇的尊崇身份。
太上皇也是需要一個懂得感恩的皇帝來確保生活安康的,如果皇帝不懂得感恩,是白眼狼,那麽他的太上皇生活也絕對不會好過。
說到底,太上皇已經不是皇帝了,名義上不能掌握實權,不能發號施令。
就算一時還能掌控朝政,一時還能夠動用太上皇的權力慣性壓製皇帝,可要是繼任者野心勃勃,利用皇帝身份搞來搞去,太上皇也沒有必然獲勝的把握。
況且這次事件過後,趙構等同於在大宋王朝社死,比趙光義在軍隊中社死的局面還要糟糕,他必須要承擔起全部的責任,完全沒有重新複位的可能性了。
他的慣性也將被徹底打破。
此時此刻,趙昚對他的態度就至關重要。
而趙構唯一能製衡趙昚的法寶,就在於一個“孝”字。
因為二人之間沒有直接的血脈關系,他們甚至可以算作是陌生人,而趙構一手扶持了一個陌生人當皇帝,趙昚如果對他不孝,那就會被天下人口誅筆伐到社死為止。
話雖如此,如果趙昚強行不孝,趙構也會很難受。
所以趙昚孝不孝,哪怕是表面上的孝,都對趙構非常重要,表面上的孝,也能為趙構的晚年生活增添屏障。
而現在的一番試探下來,趙構確定,趙昚不是一頭白眼狼,他的晚年生活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於是他稍稍松了口氣,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趙昚邊上,把他扶了起來。
看著他涕泗橫流都顧不得擦的模樣,趙構長歎一聲。
“你的孝心,我感受到了,我能有你這麽個孝順的孩子,夠了,真的夠了。”
說著,趙構握住了趙昚的手。
“這一次,我為你扛下全部,這也是最後一次我能為你扛下全部,往後歲月,你就要獨自面對強敵,獨自煩惱了,現在你不能理解我的地方,將來你都會理解,你也會面臨跟我一樣的困境,到那時,你就會明白我今時今日的苦楚。”
趙構說著也紅了眼圈。
趙昚卻依然不接受,痛哭流涕表示自己的孝心和忠心,不願意接受趙構的內禪,最後趙構佯裝生氣,虎著臉要求趙昚答應他。
“既然你說你忠心孝順,那君父對你的要求,你為何不接受?你不接受,就是不忠不孝!你要做一個不忠不孝之人嗎!”
趙構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趙昚再也無話可說。
他只能握著趙構的手跪在他的身邊,垂淚涕泣。
接下來的事情並沒有出乎史浩的預料。
趙構基本上確定最後的談判沒有希望,這一戰必然要打,所以他決定派遣臨安禁軍前往鎮江府和建康府助戰,以協助抵禦明軍。
禁軍出發之前,趙構決定檢閱部隊,鼓舞士氣。
而這一次檢閱,他帶上了趙昚。
這是前所未有的舉措。
在此之前,趙構最多也就是允許趙昚出現在朝政議論的場合,算是讓他和群臣見個面,學習一下和群臣相處,學習一下處理政務,但是從未讓趙昚出現在有軍隊的場合。
兵權是皇帝的生死線,不到最後,絕不交出。
然而這一次,他帶上了趙昚,甚至於為趙昚介紹了臨安禁軍的三名主要將領,趙密、李捧和成閔,還有一些其他的高級軍官。
趙構讓這些高級軍官向趙昚見禮,說這就是咱們大宋的皇太子,而趙昚也被要求與這些高級禁軍軍官一一見面,認識。
軍官們心中大為訝異,但是誰也不敢說什麽,用君臣之禮拜見了趙昚,趙昚也一一認識了這些軍將,記住了他們的名字,給與他們作為皇太子身份的賞賜。
在趙構眼前給賞,趙構沒有任何意見。
於是高級軍官們基本上懂得了皇帝的意思。
接著在檢閱部隊的時候,趙構手持天子劍騎在馬上,由趙昚牽著趙構的馬,陪伴趙構繞場檢閱軍隊,讓趙昚在大軍面前第一次露臉。
這一不同尋常的舉措讓軍隊和朝廷議論紛紛, 人們紛紛都在說皇帝是不是有了禪讓之心,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的皇位禪讓出去,否則怎麽會主動帶著皇太子檢閱軍隊呢?
兵權的敏感性無需多言,但凡是個有頭腦有追求的皇帝都不會允許旁人觸碰兵權,哪怕是皇太子,在皇帝死掉之前都不能觸碰兵權,否則就是造反。
正所謂朕不給,你不能搶。
朕給了,那就是你的了。
而現在,趙構主動帶著趙昚檢閱軍隊,認識軍將,還讓趙昚在大軍面前露臉彰顯存在,這其中的政治意味再明顯不過了。
一些聰明人察覺到了趙構這樣做的目的,意識到趙構已經做好了某種準備的決心。
同時,聰明人也對大宋與明軍這一次的較量有了些許的預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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