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整體報告匯報完畢之後,史浩沒有繼續往下說,他自覺地留出時間給皇帝和群臣回味這段數據裡體現出來的問題。
果然,上到趙昚,下到負責會議記錄的樞密院編修韓元吉和陸遊,每一個人的面色都非常差。
韓元吉和陸遊本來是奮筆疾書的,聽到這個數字之後,直接停下了筆,一臉不可思議的抬起頭,彼此對視一眼,又看向了不遠處禦座上的皇帝和新任的朝廷高官們。
他們不能接受南宋以十八萬的兵力進行防守,卻被六萬明軍打成了篩子這樣的一個事實。
更可怕的是,這幾乎是一個被打成了全軍覆沒的局。
以超過明軍三倍的兵力,被明軍打成全軍覆沒,明軍還直搗首都,一路暢通無阻,南宋軍隊兵敗如山倒,幾乎沒有幾支敢於正面對抗的軍隊,面對明軍無不望風而逃。
幾乎可以說南宋軍隊基本上就是一群廢物了,根本不能保家衛國,給出了那麽多軍費,吃了那麽多飯,卻養出了一群廢物。
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誠然,建康府的情況不實,根本沒有七萬人的兵力,但是就算他王權吃了四萬人的空餉,大宋一戰損失十萬兵力的事實是不可扭轉的。
一戰,損兵折將十萬,這是大宋帳面上額定兵員數目的四分之一,是全國所擁有的軍隊數量的四分之一。
明軍隻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動用六萬軍隊,就把宋軍十分之一的軍隊消滅了。
而明國軍事力量的總人數,就目前明國自己公布的,約在四十萬,與南宋相當,本次出動的總人數約七分之一,根本不到全國動員的地步,對於明國來說甚至可以算作小打小鬧。
所以,雙方在軍事上的差距一目了然,這種恐怖的差距讓南宋君臣從頭頂到腳底都嗖嗖的冒著冷氣。
這種情況,差不多可以和當年金軍南下侵略北宋的時候相提並論了。
當時金軍也是那麽犀利,北宋百萬軍隊被金軍十幾萬打的屁滾尿流,最後丟了首都,丟了皇帝和皇族,也丟了半壁江山,底褲都輸沒了。
如今比起當年稍微好一點的是,明國沒有一定要攻克臨安全滅南宋統治階層的目標,只是為了訛一筆錢用來修黃河。
從他們現在的表現來看,他們真的沒有別的目標,真的從一開始就只是想要訛一筆錢去修黃河而已。
但是南宋卻憑借自己的本事硬生生把只要付點歲幣修黃河的局面打到了向明國稱臣納貢割地的局面,不可謂不是神級操作。
最初的震撼過後,皇帝和群臣都回過味兒來。
意識到當前這個局面必須要做出改變,如果真的繼續讓軍隊就那麽擺爛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張浚毫無疑問是火氣最大的那個。
“有罪之人必須懲處,該殺的必須要殺,殺雞儆猴,殺一儆百,整頓軍備,操練軍隊,這是刻不容緩的事情!否則距離下一次明國修黃河需要錢也就不遠了。”
張浚的一席話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支持,他們紛紛建言獻策,為南宋自強自重貢獻自己的想法。
其中的確有不少言之有物的東西,所以趙昚聽得心潮澎湃,仿佛再過不久一個全新的強大的大宋帝國就要出現了。
他可以帶領數十萬大軍打回北方,收復失地,回到開封,祭拜祖宗,告慰祖宗,讓祖宗知道他打回來了,他成就了千人未能實現的偉業。
他真的非常期待那樣的未來。
而在這樣的狂潮之中,史浩是唯一冷靜的那個人。
“陛下,諸君,想法雖好,可是每一個想法都是需要錢的,此一前提不能無視,大宋不僅要賠償給明國六百二十萬貫錢的直接賠償,還有每年的歲幣,二十五萬白銀和二十五萬匹絹布的歲幣,這對於大宋來說,並不輕松。”
大家都在建言獻策練兵強國的時候,史浩非常“煞風景”的提出了錢的事情,就像是這邊大家把火撩的挺旺盛,他忽然扯下褲腰帶一泡尿把火澆滅了。
那感覺就真的很奇怪。
熱烈的強國氛圍忽然一滯,然後緩緩消散,每個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這史浩,連趙昚都是如此,覺得史浩不會讀空氣,沒有看到眼下大家都處在一種什麽樣的氛圍當中。
但是最後他們也不得不回到現實當中,意識到史浩說的很有道理。
強軍強國需要錢,而大宋現在最缺的就是錢,強國強軍的辦法有很多,非常多,但是掙錢才是最重要的,有錢才能辦事。
“不僅是給明國的賠償和歲幣,還有戰後地方上的恢復與戰死者的撫恤,還有官鹽的問題,明軍毀了很多大鹽場,官鹽一旦不能提供,私鹽就會大行其道,大宋鹽稅收入會大大降低。
不僅如此,還有海上商貿之事,之前明軍水師在蘇州洋攔截商船,劫掠商品,驅趕商人,大大影響了大宋的海上貿易之事,甚至連臨安的物價都大大上漲,至今沒有恢復,百姓怨聲載道,這些都是問題。”
史浩歎了口氣,看了看趙昚的臉色,無奈道:“老臣知道陛下渴望強國強軍,但是在此之前,必須要整頓內務,整頓吏治,整頓鹽政,整頓海商之事,然後才能強軍強國。”
趙昚低著頭,面色難看,沒有說話。
張浚卻有點坐不住了。
“治國理政當然重要,海商,鹽稅,固然重要,我都知道,但是史相公言及先後的問題,我不敢苟同。”
史浩看著張浚。
“張樞密有何見教?”
“見教談不上,我只是想說,史相公所要做的事情都需要時間,強國強軍若排在後面,更需要時間,而在此之前,明國會給你時間嗎?”
張浚回看著史浩。
史浩搖了搖頭。
“明國會怎麽做,我不知道,張樞密不知道,只有明帝知道,我們所知道的是,明國正打算開修黃河,將黃河改回故道。
如此之大的工程,明國必然竭盡全力,一邊修黃河一邊開戰,就算是明國再強大,也不可能辦到,所以至少在明國開工修繕黃河的時候,大宋是安全的。”
張浚大搖其頭。
“那是你以為的明國辦不到,正如之前我們都認為明軍不可能用六萬兵力就直搗臨安,結果呢?明國六萬兵力就打穿了大宋,讓大宋顏面盡失!
咱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史相公,二者無分先後,必須同時進行。”
史浩略微盤算了一下, 緩緩開口。
“以大宋如今的財政狀況,若要在支付賠款和歲幣的同時,同時辦理政務和軍務,必然是捉襟見肘,且與此同時國內不能出現任何天災人禍,否則大宋就沒錢應對天災人禍了。
所以我還是認為應該穩妥一些,先把國內局勢穩定了,等朝廷財政多少寬裕一些,再重建軍隊,操練軍隊,增強軍力。”
張浚還是不認可。
“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怎麽能囿於死道理而故步自封呢?史相公,我知你辦事一項穩妥,朝政之事自然由你來操持,吾等都很放心,但是軍務之事,刻不容緩。”
史浩見無論如何都說不動張浚,只能轉而向趙昚提出請求。
“陛下,以大宋目前的財政狀況,想要同時推進軍務革新和地方上的恢復,難度是很大的,老臣以為,戰端剛剛停息,明國也不會輕易再起,大宋應當集中全力恢復地方,穩定財政,然後強軍,陛下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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