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經歷寫出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蘇詠霖這是在對線宋官方宣稱的宋太祖趙匡胤的不尋常出生經歷。
且順帶著也把之前歷朝歷代有名氣的帝王那不尋常的出生經歷都給懟了一遍。
最後只有一個中心思想。
他是人,不是什麽怪物。
歷朝歷代所宣稱的,都是假的,都是為了騙人才寫上去的,所有人出生的時候都差不多,都只是一個普通的嬰兒。
沒有誰可以在嬰兒的時候就被認定是未來的皇帝、統治者,就算是皇帝本人的嫡長子,大家還要擔心他能不能活到成年呢。
所以他是人皇,不是天子。
他是靠自己拉起義軍和金軍血戰不止方才成為大明皇帝,他是因為自己打敗金國覆滅金國的巨大功績才做了皇帝,功績是主要的,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這就是人皇,而不是什麽所謂的天子。
這已經足夠讓人感到震撼了,而這篇序言最讓人感到震撼的,莫過於他自述的家庭出身經歷。
不僅把自己出身南宋官宦家庭的事情交代了,還把自己的家族販私鹽的事情交代了,更交代了自己乾掉那個試圖奴役自己的貪官。
這種事情過於隱秘、細致,讓人沒有辦法懷疑這些事情的真假,所以最後只能得出結論——皇帝說的都是真的,他不曾妄言。
既然這些是真的,那麽後面的也就是真的了。
他看遍了南宋東南地區的多個州府,親眼見到無數慘絕人寰的景象,看到有人易子相食,看到有人吃尿曬乾之後析出的鹽,看到一大堆人在冬日的清早凍死在大街上。
凡此種種,深深刺激了他,讓他開始反思他所處的這個世界到底出了什麽問題,為什麽會有人那麽幸福,也會有人那麽淒慘,連基礎的溫飽和容身之所都沒有。
最後他發現,問題的原因出自南宋朝廷,出自那群人上人,出自那群士大夫老爺們,出自那群地主大爺們。
他們貪婪地攫取利益,肆意剝削壓迫農民,朝廷非但沒有製止,相反,根本不製止,與之同流合汙,從上到下腐敗至極,無所不為,爛到了骨子裡。
他曾想通過科舉考試當官,過上幸福優渥的生活,但是苦難的民眾讓他無法說服自己就此與那幫人同流合汙,所以,他決定走上不同的道路,改變這一切。
而現在,他已經快要實現自己的目標了。
他的這篇序言自述不僅僅只有識字的人才看到,不識字的人也通過識字的人的朗讀而有所了解。
在比較短的時間內,蘇詠霖作為皇帝所寫的這篇自述就已經在整個大明疆域傳播開來了。
不管識字的還是不識字的,人們明顯表達出了極高的關注度,那一段時間,村裡老頭老太太聊天的內容都是蘇詠霖所寫的這些。
相較於普通民眾較為單純的前後比較,從而得出了皇帝言而有信是個好皇帝的結論,知識水平更高一些的人們的感受明顯是不同的。
經過蘇詠霖對儒生們的大規模打擊,數萬儒生被入罪,遭到了鎮壓,但這並不意味著天下就沒有儒生了。
最反動的那一批被蘇詠霖安排到積石州做苦力,其他各地還有不那麽反動的或者隱藏了自己的儒生。
這部分儒生觀看蘇詠霖的自述時是非常震驚的,震驚於蘇詠霖的坦誠,震驚於蘇詠霖把千百年來統治階級內部的遊戲規則公諸於眾,讓他們知道皇帝是人,不是神。
可以說蘇詠霖的這篇文章一口氣戳穿了一個千古陰謀,把千百年來統治階級的醜陋擺在陽光下任人欣賞,讓天下人都看到了,都知道了。
這對於儒生們所奉行的天人感應天人合一理念是全然不同的,對於他們所追求的聖天子垂拱而治的政治理想也是全然不同的。
蘇詠霖把蓋子揭開了,讓一切大白於天下,讓整個大明每一個行省每一個州府的人們都看到了這一切,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幾百萬乃至於上千萬的《洪武政論》將會愈發傳播遙遠,將這一切揭露。
皇帝從來不是天子,從來不是命中注定,只是因為實力強大,所以做了皇帝,當年那句【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的話是對的。
有宋一代二百年的努力,讓皇權重歸神聖性、讓儒家思想重回國家憲法地位的努力至此全部白費。
因為就連很多不識字的人也因為聽了別人的朗讀,從而得知大明洪武皇帝蘇詠霖的生平故事,他們津津樂道於皇帝的出身,還有他的家庭經歷,以及他緣何建立明國。
蘇詠霖在序言內就把這一切告訴了人們。
這就是他的目的。
儒生們震驚不已,恐慌不已,而在讀到正文的時候,更是震驚不已。
蘇詠霖在正文當中最開始所寫的是一個又一個故事,是一個又一個他在南宋生活的時候所經歷的真實故事。
他因為家族販私鹽的原因,得以深入接觸南宋社會各階層,上至官僚階層,下至貧苦百姓,整個社會的方方面面都被他深入接觸過,他見識過人性的光輝,也見識過人心的醜惡。
他見過最高尚的人,也見過最卑劣的人。
兩種截然不同的屬性出現在同樣的人這種存在的身上,讓他感到十分好奇,於是他從這些人的成長經歷開始研究,剖析,一點一點的探究他們為何高尚,為何卑劣。
面對人民的苦難,他不是歎息或者施舍,而是想要搞清楚人們為什麽苦難,為什麽農民總是吃不飽肚子,為什麽社會底層從來都那麽苦。
當他的父親和祖父給了他否定的答案並且並不支持他的探究時,他發出了觸及靈魂深處的詢問——從來如此,便對嗎?
他不能也不願意接受這種答案,他要探究,他要搞清楚南宋百姓為什麽那麽艱難,生如螻蟻。
他從社會表現開始研究,進而發現南宋王朝的整體制度就是這樣一個以壓榨百姓為基本存在的制度。
這個制度的誕生從來不是為了讓人們吃飽、過上好日子,而是為了方便統治者辦事。
當統治者有較好的行動理念的時候,百姓的生活就會相對輕松一些。
而當統治者沒有好的想法,隻想享樂,或者想要大興土木、發動戰爭的時候, 這套制度的殘酷才會真正體現出來。
這套制度可以給予,但是更多的是恩賜的性質,告訴你賜給你是恩賜,不是正常的獎酬。
但是從你手中奪取則是毫無難度的,剝削是這套制度的底色,將一切從底層的手裡奪取並且交給上層肆意享用才是這套制度的底色。
也因此,蘇詠霖意識到了百姓之所以苦難,根本原因就是這套以剝削壓迫從而塑造穩定的制度。
不打破這套制度,百姓永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哪怕他們本該得到這樣的好日子。
然而當蘇詠霖想要發起行動打碎這套體制的時候,卻發現他的力量太弱小,而統治者卻掌握了極為強大的壓迫剝削的力量,得以運轉這套殘酷的體制。
他思來想去,一時間居然找不到可以改變這種現狀的辦法。
從內部,從他自己的身份入手,他發現自己無法破局。
那麽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