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將他們全部清算掉這句話的時候,田珪子的語氣十分堅決。
看得出來,他真的是這樣想的。
不管是清官還是貪官,不管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不管是否同情底層人民,只要不是同路人,都要清算掉,一個不留。
對此,蘇詠霖是支持的,覆滅南宋之後,絕對是要進行一波乾脆徹底的大清算的,不清算不足以確立新的體制和新的未來。
但是蘇詠霖並不覺得天下儒教學子中只有一個辛棄疾。
因為那群把華夏從淪亡邊緣拉回來並且賦予它重生希望的人傑們,相當一部分也是接受過更加僵化的儒教思想教育的。
但是他們依然可以覺醒。
當他們看到人間煉獄的時候,當他們走到歷史的十字路口的時候,當他們接觸到新的思想的時候,會有一股力量推動著他們,到底是接受變革走向新生,還是跟隨舊時代徹底被埋葬。
總有人會懷疑舊的時代和舊的體制,只是一開始他們沒有指導思想,不知道該如何行動,無法覺醒,囿於傳統的思想,不能超脫其外。
而一旦他們有了超脫其外的指導思想……
辛棄疾重生了,趙玉成重生了,千千萬萬的複興會員重生了。
蘇詠霖多少還是有點理想主義者的行事風格的,比如他對於未來的期待和毫不猶豫的前進。
盡管他的手段十分嚴酷果決,但是他相信,沒有理想主義者和理想主義,這個現實世界只會持續墮落,墮落到深淵之中不可自拔。
正是因為那些看上去十分可笑乃至於不被現實世界所接受的理想主義者的奮鬥,這個本該墮落的世界才會誕生一線生機。
正如當年蘇詠霖在一片迷霧之中看到了那一絲微弱的幾乎捕捉不到的希望之光一樣。
現在的明國,就是理想之光所鑄造而成的希望的國度,在這個希望的國度中,應該存在理想和希望,而不僅僅只是冰冷的清算。
田珪子折射出了蘇詠霖心中最深的對待敵人的嚴寒與冷酷,而有了田珪子,蘇詠霖本身的理想就能夠大放光芒了。
當然,蘇詠霖能看到希望,而趙昚只能看到絕望。
蘇詠霖關於談判的諸多要求和建議很快就通過水路和陸路的交替運輸抵達了臨安城下,被交給了周至和周志學等前線將領、書記官。
他們看了蘇詠霖對於這場談判的指示和根本目的的講述之後,統一了認知,通知南宋方面相關的要求條款,讓他們自己先商量一陣,等商量好了再來明軍大營談判。
而看到了這份明軍要求的投降條件的諸多條款,趙昚眼前一黑,差點就暈過去了。
等他好不容易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幾乎忍耐不住心中的憤怒,就差沒有立刻下令城中守軍出擊和明軍決一死戰了。
要戰爭賠償就算了,還要歲幣。
要歲幣就算了,還要割地。
要割地就算了,居然還要大宋皇帝向明國稱臣!
稱臣!
“不可能!絕不可能!我絕對不可能稱臣!割地也不可能!一整個淮南東路?不可能!明國是在癡心妄想!癡心妄想!!!”
趙昚在宰輔會議上大吼大叫,拍桌子砸板凳,摔碎了數個茶碗,嚇得皇宮裡的宦官們瑟瑟發抖,生怕受到皇帝怒氣的牽連。
之前沒怎麽反應過來的湯思退和沈該也不敢說話,不知道在這件事情上要怎麽保持立場才能不被皇帝秋後算帳。
反正他們現在肯定是不敢說要皇帝全部答應明國要求、尤其是向明帝國稱臣這一說,盡管他們實在是太想促成和平了。
同樣的,對於明國的四大要求,史浩也覺得無法全部接受。
賠款和歲幣是史浩心中覺得可以接受的條件。
割地他雖然難以接受,但要是明國的要求不多,倒也不是不能談,為了換取和平好讓南宋有喘息之機,不是不可以。
可明國獅子大開口,一開口就要整個淮南東路八個州府,八十萬人口,這未免有點把南宋當成豬來宰的感覺,太過分了。
稱臣這一項也非常過分了。
南宋剛剛從向金國稱臣的恥辱之中走出來不久,現在又要走回原地,這對南宋的國格還有南宋君臣的人格打擊實在是太嚴重了。
他們無法接受。
趙昚與史浩明確了南宋可以接受的最高限度的條件之後,史浩決定再次出使明軍大營。
得到明軍照會之後的第二天,史浩再一次來到了明軍大營,與周至還有周志學領銜的明南征軍指揮層進行談判。
“北朝的要求,大宋已經明了,對於北朝的諸多要求,大宋皇帝陛下覺得並不高興,一連提出四款要求,北朝未免胃口太大。”
史浩這一次上來就對著蘇詠霖的四條要求開炮。
周志學則對此針鋒相對。
“當初辛總長南下的時候只有歲幣的要求,南朝卻不答應,大明無可奈何之下才決定開戰,要說錯,這也是南朝的錯,大明現在所需要的,都是戰勝所得,沒有問題,這四條必須全部答應,否則議和就不可能。”
史浩不甘示弱。
“北朝毫無緣由向大宋提出歲幣之要求,難道是正確的決定嗎?”
周志學冷笑。
“那是為了整修黃河,而黃河之徹底崩毀,就是南朝一手造成……史相公,我們還是不要就這個問題多做討論了,我們還是繼續我們原先的議題吧!”
周志學眼看著史浩似乎想要就黃河問題進行辯論,立刻出言打斷了史浩的施法。
史浩施法被打斷,滿臉都是不愉快,但是作為戰敗方的代表,他不能駁斥戰勝方的要求。
於是正式的談判就此開始。
正式的流程必然是求同存異,所以雙方首先就戰爭賠款問題進行商談。
六百二十萬貫錢的賠償已經沒有問題,已經得到了南宋皇帝的承認,所以四款要求中的第一款得到了雙方的認定,可以接受。
那麽接下來就是第二款,明國方面要求南宋每年提供價值等同於三十萬兩白銀和三十萬匹絹布的歲幣,每年運送至雙方邊境地區交割。
對於這個要求,史浩認為這太難為南宋了。
“戰爭已經讓大宋受創嚴重,六百二十萬貫錢已經讓大宋傷了筋骨,還要三十萬兩白銀和三十萬匹絹布,這對於大宋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幾乎是不可負擔的,難道北朝希望眼睜睜看著大宋分崩離析嗎?”
周志學對此完全不打算讓步。
“當年你們給金國那麽多歲幣也沒見你們分崩離析。”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金國不也是南下大肆劫掠破壞之後才讓南朝交的歲幣嗎?南朝不一樣交到前年?況且大明軍隊南下一不燒殺二不搶掠, 嚴格約束軍紀,對南朝百姓沒有戰爭之外的侵犯,難道不比金國好多了?”
周志學一番說辭讓史浩頓時無言以對。
確實,周志學說的很有道理,要說當年金國對南宋的傷害,那肯定是遠遠比現在明軍造成的傷害要大的。
更別說金軍一路南下一路燒殺搶掠,不單單索要了歲幣和戰爭賠款,還擄掠了不知道多少民眾一起北上成為奴隸。
相比之下,明軍卻嚴格約束軍紀,除了戰爭之外,沒有對南宋進行更多的破壞,沒有焚燒民房,沒有擄掠民眾,也沒有破壞田地。
一路南下,被明軍攻佔地區的百姓沒有受到傷害,反而還有明軍軍隊維持秩序,保證他們的日常生活和城市的正常運轉。
仿佛他們行軍作戰真的就僅僅只是為了達成戰略目標,軍隊非常聽話,聽話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讓幹什麽就幹什麽。
世上居然有這樣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