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開山統治區之中,打下來的地盤是很有講究的。
戰爭前,當地經濟生態是地主鄉紳佔一部分,猛安謀克戶佔一部分,官府管理之下的平民百姓自耕農佔一部分。
這種結構模式勉強維持著三方面的平衡關系。
戰後,大家驅逐了猛安謀克戶,這部分土地就空出來了。
而在戰亂之中,地主鄉紳和平民百姓自耕農也難免會受到一些損失,亂軍之中刀劍無眼,誰死了那也只能自認倒霉。
於是就又空出來一部分土地。
這兩部分土地加起來就是光複軍的戰利品。
對於這些戰利品,最開始趙開山不曾在意該怎麽分,只是按照很原始的約定俗成來搞,誰打下來的就歸誰。
你打下來歸你,我打下來歸我,咱們互不相欠,你繼續聽我的命令,我也不會額外給你什麽,就這樣各顧各的。
不僅是其他部將,趙開山自己也會很愉快的帶頭搶佔土地、農莊、佃戶,吃相相當凶猛。
還不止是趙開山自己,還有趙氏家族的其余人,也是一擁而上搶佔土地。
在這樣的過程之中,吃到起義紅利的整個趙氏擁有土地數量擴張到了二十余萬畝,佃戶數量也翻了好幾番,吃的腦滿腸肥。
後來起義步入正軌,蘇詠霖認為這不是正常現象,認為光複軍不應該做這種土匪一樣的事情,於是勸說趙開山讓他不能這樣搞,否則遲早把光複軍帶進溝裡。
趙開山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於是在蘇詠霖的主持下,趙開山頒布了一個光複軍統治區的公田制度。
意思很簡單,打下來的無主土地都是公田,任何人都不能隨意佔有,而要在戰爭之後進行充分的統計,然後由起義領袖根據大家的戰功統一分配。
戰功大的得到的就多,戰功小的得到的就少。
每個立功的人每次立功所能得到的土地都是有上限的,上限過了之後就不再授予,不能無限度的疊加。
這樣等戰功土地結算完了之後,在公田帳目上還能結余一部分土地,這部分土地就會以戶口為單位,計算勞動力數量,授予戰爭中流離失所的平民百姓。
給他們土地,讓他們耕種,讓他們安居樂業,免除一定時間內的賦稅,鼓勵他們從事農業生產,然後再繳納賦稅,從而成為光複軍忠實的擁躉。
由此,就能慢慢的把光複軍統治區內的經濟秩序建立起來。
這是蘇詠霖按照當時光複軍的實際情況為趙開山設計的一套制度,滿足了立功者的需求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底層百姓的利益,讓大家都能分到起義紅利。
如果可以運行下去,那麽對光複軍的前進是很有意義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套制度剛制定完畢沒多久,蘇詠霖就和孫子義一起被趙開山排擠了,出去獨立發展了。
於是打一開始這套制度就是徒有其表,空有一個殼子,沒有實際的內在。
有制度,沒人願意執行,也沒人願意真正的遵守。
誰願意對著自己動刀子,從自己身上割肉給別人吃呢?
這種人要麽就是在搞龐氏騙局,要麽就是無產階級革命者。
趙開山等人二者都不是,只是單純的地主,隻對土地和權勢感興趣,當然不會對自己開刀。
起義之後,趙開山對於當地的地主鄉紳們自然是秋毫無犯,對於幫忙的還要拉攏進來,大家一起分猛安謀克戶所佔據的那點好處。
底層百姓完全被忽略了,能進入軍隊當兵吃糧就已經是他們最好的待遇了。
而且有些時候人的欲望沒有止境,
打下來的公田如果數量不夠,不能填滿他們的欲望,就需要把平民百姓的土地再拿過來一部分,用以滿足他們自己的欲望。反正他們的思想很陳舊,我打下來的地盤,當然我說了算,一切都是我說了算。
這其中使用的手段就不好說了。
趙開山本身需要地方勢力在這種利益驅使下產生的對他個人的效忠,用以擴大勢力,擴大兵力,所以對這種情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在乎。
於是公田制度下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維護底層百姓利益的授田成了噱頭。
看得到,拿不到。
光複軍帳目上的公田數量很大,但是也僅僅存在於帳目上,白紙黑字寫著,落到實處去看,就看不到,成了薛定諤的公田。
失地百姓望著土地望眼欲穿,但是給他們的路只有兩條,要麽逃難,要麽進入光複軍當兵吃糧。
土地是想都別想。
除了蘇詠霖控制區執行了新農村政策,進行小規模的土地改革、維護了農民利益之外,整個起義期間產生的起義紅利都被光複軍高層、中層瓜分一空了。
高層吃肉,中層喝湯,底層連一點屑屑都吃不到。
這其中獲得起義紅利最多的是以趙家人為代表的獲得軍功的光複軍軍事集團,其次就是當地幫了忙的地主鄉紳。
於是大量的土地就這樣落入了光複軍高層和地主鄉紳手裡,他們通過起義獲得了更大規模的土地財富,個人財產迅速膨脹,個人幸福感顯著提高。
然而光複軍高層和基層之間的割裂也更加嚴重了。
平民百姓出身的兵卒們除非運氣好,立下軍功被提拔為軍官,還能分到一點邊角料,其余人就只能流血流淚但是什麽也得不到。
他們擁有的只是一點點餉錢、果腹都很難的食物,還有戰死之後那點可憐的撫恤金。
民夫就更慘,除了一點食物之外,連錢都很難拿到手,還要為了運糧耽誤自家的生產,得不償失。
起義紅利的分配沒他們什麽事情,加上參軍待遇非常之差,很快,他們對於起義的熱情就消耗殆盡了。
被趙開山那學了蘇詠霖的表象但是學不到根子裡的宣傳口號激起來的熱情就那麽消散了。
而獲得了好處的光複軍軍事集團還有地主鄉紳們也沉醉於獲得的巨大利益,喜歡上了奢侈享受,對繼續前進興致缺缺。
再加上趙開山驚為天人的高超軍事指揮藝術, 光複軍就這樣越走越慢,越走越吃力,越走矛盾越大。
趙玉成在感到迷茫的時候多次和蘇詠霖寫信交流,希望得到一些指點。
蘇詠霖也抓住機會,多次提到他在起義過程中很注意給底層百姓分配起義紅利。
參軍的當然不說,給足餉錢和食物,立下軍功還有額外的獎勵。
對於幫忙運輸糧食的民夫,有錢給錢有糧食給糧食,特殊時期財政周轉不開,就用一種叫白條的東西來代替支出,將來白條可以用於抵稅。
然後就是從女真人手裡奪來的土地和戶口都納入統計,按家中勞動力數量給農民分配土地,登記造冊,打造自己的經濟基本盤。
如此才能給一支軍隊提供充足的後勤支撐。
後勤撐起來了,軍隊就穩住了,軍隊穩住了,地方政權也就穩住了。
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你總得讓每一個人都有參與感,讓每一個人都感到自己的付出不是毫無意義的,看到實實在在的改變,讓利益惠及到每一個普通人,這樣才能讓他們對起義懷有不間斷的熱情。
他們才會踴躍參軍,擁護起義,保護起義成果。
當你把自身利益和數量極其龐大的底層百姓的利益綁定在一起的時候,你就幾乎站在了不敗的立場上。
蘇詠霖把這個道理拆開來,一點一點的講給趙玉成聽,希望他可以學到一些東西。
當然蘇詠霖的本意是讓趙玉成學習,而沒讓他不顧實際情況一頭熱的就去實踐。
結果趙玉成還就真的去實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