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叛軍一旦佔據遼陽府和臨潢府,就真的可以把金國中樞從燕雲通向遼東老巢的道路徹底切斷,讓金國的臂膀再斷一條。
真要讓這群賊軍實現了這個戰略目標,金國可不就是真的危險了嗎?
兩條手臂都沒了,大出血,換誰也受不了。
更別說遼東還是金國的起家老巢,“龍興之地”,不管怎麽樣都不能丟失的。
想到這個可能,完顏亮的臉立刻黑了,咬牙切齒道:“這一戰老將軍準備怎麽打?”
烏延蒲盧渾想了想,緩緩開口。
“若是老臣指揮,不會急切進攻,而是以守為主,剿撫並用,穩住局勢,當前之要點,乃固守臨潢府、遼陽府,不使二府有失,叫契丹賊軍之意圖落空。
在此基礎上,再加固會寧府之防務,如此將契丹賊軍限制在臨潢府、遼陽府與會寧府三點之間,限制其行動,把他困死在這裡。”
完顏亮緩緩點頭。
“老將軍的意思,是以臨潢府、遼陽府和會寧府為屯兵之重點,將契丹賊軍困在這裡,使之不能轉移?”
“他們越是轉移,破壞就越大,收攏的人力物力也就越多,我軍應當以此三城為重點,行堅壁清野之策,轉移百姓,使之不能得到兵力補給,將其困住,使之疲憊。”
烏延蒲盧渾闡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完顏亮聽後,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是滿心的不甘與憤慨。
“契丹賊軍已經到了不能一戰而覆滅的地步了嗎?”
“……”
烏延蒲盧渾面色凝重不說話,完顏亮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恨!”
他怒吼一聲,一拳捶在了桌案上:“南征在即,這幫契丹人居然壞我大事!不將其斬盡殺絕,如何消我心頭之恨?定要將其斬盡殺絕!殺他個人頭滾滾!看誰還敢反我!”
完顏亮怒氣勃發,烏延蒲盧渾在一旁低著頭,一聲不吭,讓完顏亮把怒火發泄完畢。
罵完了,完顏亮看向了烏延蒲盧渾。
“老將軍,我若給你三萬兵馬,能平定契丹叛軍嗎?”
烏延蒲盧渾搖了搖頭。
“陛下,能否平定契丹叛軍,在老臣看來,關鍵不在兵馬多少,而在時間長短,如果陛下要老臣一個月內平定契丹叛軍,除非有十萬大軍,否則老臣做不到,若陛下能給老臣足夠的時間,三萬大軍,加上當地駐軍,也就足夠了。”
完顏亮緊鎖眉頭。
十萬?
給你十萬大軍,我就不用南征了,直接東征算了!
完顏亮目前動員到中都的戰鬥總兵力至今為止也就十萬出頭,算上簽軍民夫之類的也就三十多萬,數量其實相當有限。
別看他嘴上說著百萬大軍百萬大軍,裡頭水分到底有多少他自己心裡一清二楚。
失了河北山東這兩個人口重地,河東與關中自保尚且是個難事,他又如何能把這兩地的兵力動員到中都來?
只能從燕雲、草原和遼東動員大軍,是以眼下動員的戰鬥兵員總共也就十萬多人,其他的都是簽軍和民夫,戰鬥力約等於沒有,當炮灰都難。
所以烏延蒲盧渾想要十萬軍隊那是想都別想,烏延蒲盧渾當然也沒指望過可以拿到那麽多的軍隊,這種老臣說話從來都是很有針對性意義的。
他的意思無非就是兵少點無所謂,但是你不能催我。
你催我,我打不了,我不去,你看著辦。
烏延蒲盧渾充分吸收了蕭禿剌、高存福和蕭懷忠的經驗教訓,從最開始就把這個口子堵死,不讓完顏亮有從這個方向向他問罪的可能性,力保自己平安無事。
謀國先謀身。
烏延蒲盧渾早已不是那個一腔熱血的愣頭青了,漫長的歲月和宦海沉浮之中,眼見無數皇親國戚功勳之臣顯赫一時,而後身死族滅,他從中學到了不少東西。
他進化了。
所以完顏亮就很不爽。
老成持重啊,真是老成持重,說話滴水不漏,要打仗之前還跟他討價還價,把自己的安全工作先做到極致,否則就不去。
這種態度氣的完顏亮牙根子癢癢。
他真的不想用烏延蒲盧渾,不想把這場仗打到地老天荒,從而影響了之後的南征。
難道打到最後還要兩線作戰?
兩線作戰是兵家大忌,這一點不用人說完顏亮也明白。
可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其他人要麽能力有限,要麽身份敏感,這是一場不能輸的大戰,完顏亮已經輸不起了,老將不上,難道讓完顏雍上?
雖然完顏雍的表現可圈可點,能力貌似也不錯,但是完顏亮還是不放心他,不準備給他更大的兵權,能守住東京遼陽府就算是他大功一件,僅此而已吧。
於是完顏亮選擇了妥協。
他許諾,不再就時間問題向烏延蒲盧渾做要求,而要求烏延蒲盧渾把契丹大起義的范圍限制住,不能再讓他們繼續擴大聲勢,要掌控戰局,而不是被戰局掌控。
對於這一點要求,烏延蒲盧渾接受了。
於是他很快被任命為東北路招討使、會寧府尹,以這樣的身份統領三萬軍隊進軍遼東,並且節製整個遼東戰區的軍隊、官員,會寧府地區聚集的尚未南下的生力軍也聽從他的調遣。
他成為事實上的遼東戰區總負責人,全權負責整場平叛戰事。
兵貴神速,完顏亮不能等待,交付那麽大的權力之後,完顏亮要求烏延蒲盧渾盡快出發,於是在他的催促下,烏延蒲盧渾於六月初九正式領兵出擊。
出擊的路上,烏延蒲盧渾下令副將烏古論速達率領五千軍隊緊急奔赴臨潢府,協助臨潢府守軍穩住臨潢府防禦。
他自己則帶領兩萬五千主力向遼陽府前進,準備會合遼陽守軍,與遼陽守軍一起打防守反擊戰,遲滯契丹光複軍的進攻腳步。
六月中旬,烏延蒲盧渾抵達了東京遼陽府,與東京實際上的守將完顏雍接上了頭。
完顏雍還是有能力的,雖然限於兵力不足未能主動出擊,但還是竭盡全力協助烏延蒲盧渾建立了軍營,與城池實現了聯防,遏製了契丹光複軍的進攻步伐。
而幾乎在同時,烏古論速達帶領的軍隊也抵達了臨潢府,在臨潢府小勝契丹光複軍一場,與臨潢府守軍會合,加固了防務。
在遼陽站穩腳跟之後,烏延蒲盧渾立刻派人前往會寧府主持防務。
會寧府地區本來就是動員軍隊抵達燕雲之前的重要集結點,集結有相當規模的動員兵,立刻出征難度不小,整頓一下就地防禦還是可以的。
烏延蒲盧渾的命令就是嚴守會寧府周邊要地,並且遷移民眾遠離戰場,執行堅壁清野之策。
同時他告誡地方官員和軍將,讓他們不要擔心損失,現在損失大一點,戰爭結束之後可以靠契丹叛軍補回來。
可現在要是丟了這些要地,損失可就不是一點點了,他們的腦袋也就不能繼續待在脖子上了。
於是就在這一地區,以會寧府、臨潢府和遼陽府為支點的金軍防禦線即將建立。
對於這一趨勢,撒八和契丹光複軍的主要領導人並未意識到。
因為之前臨潢府和東京遼陽府的堅守以及契丹光複軍本身實力的不足,攻堅能力並未提升,也是完顏雍反應太快,及時加固房屋,使得契丹光複軍未能抓住這寶貴的窗口期奪取臨潢府、遼陽府。
他們沒有在這個混亂時期突破限制擴大勢力,徹底顛覆金軍在遼東的勢力,以至於金軍援兵來了以後,進攻變得更加困難。
表面上契丹光複軍依然處在進攻態勢上,但是金軍已經重新站穩了腳跟,契丹光複軍奪取臨潢府、遼陽府的戰略計劃已經很難實現。
戰場局勢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而這一轉變,當局者都沒有及時的察覺。
完顏雍只是在為烏延蒲盧渾的來援感到些許的輕松,烏延蒲盧渾也為遼陽府和臨潢府的固守感到放松。
“多謝老將軍來援,否則契丹賊軍如此攻城,只靠東京守軍或許難以堅持。”
完顏雍拿下了頂在腦袋上的頭盔,向烏延蒲盧渾表示謝意:“老將軍老當益壯,威風不減當年啊。”
烏延蒲盧渾笑了笑。
“我才是應該感到慶幸的,在那樣的局面下還能整頓軍隊堅守城池,不讓契丹賊軍趁勢破城,留守才是最大的功臣。”
“無可奈何,勉為其難罷了。”
完顏雍呵呵一笑:“若放在平時,這種事情根本也輪不到我,只是眼下這個局勢,我不站出來,東京就真的危險了,不管怎麽說,我也是東京留守。”
完顏雍的事情,烏延蒲盧渾倒也不是沒聽說過,隱隱約約知道一點。
不過就算不知道,看看他的皇族姓氏也就該明白,他顯然是一個在政治上受到極大限制的完顏亮的囚徒。
不過眼下卻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倒霉事件走到台前,掌握了守城軍隊。
但是烏延蒲盧渾更願意相信比起守城,完顏雍更願意做一個舒適的囚徒,而不是一個面臨著步步殺機的自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