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大吃大喝把能吃的東西的全部吃光之後,趙作良放下了碗筷,摸了摸肚子。
“非常好吃,惜蕊,多虧你了。”
“這是女兒該做的事情,爹爹何須如此?”
趙惜蕊面帶微笑,手腳麻利的收拾起了碗筷。
“這些天裡爹爹的遭遇,我其實都看在眼裡。”
趙作良看著女兒。
“你會覺得爹爹很沒用嗎?”
“不會,我不覺得爹爹很沒用,但是我覺得那是爹爹罪有應得。”
“…………”
趙作良一愣:“罪有應得?”
“對啊,爹爹本來就是罪有應得,過去爹爹在族內很有地位的時候,也沒少做和現在那群人一樣的事情吧?族裡偶爾有些兄弟姐妹們做些出格的事情,爹爹的反應可是相當激烈的。”
趙惜蕊開口道:“當時的爹爹看上去威風八面,好不得意,就和現在那些人面對爹爹的時候一模一樣,根本就沒有變過。”
趙作良愣在當場,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去的一幕幕不斷地在腦海裡浮現,他也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威風八面得意洋洋的模樣。
想起過往的種種,趙作良心頭湧現出極為複雜的情緒。
他痛苦地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不甘心的在內心深處承認,自己的確是罪有應得。
過去的因,埋下了現在的果,他又有什麽資格自怨自艾,覺得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待遇呢?
擁有過,失去過,才懂得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嗎?
趙作良從未如此深刻地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且從中找尋到了自己淪落至此的原因。
“是了,是了,就是如此,惜蕊說的不錯,都是爹爹罪有應得,罪有應得……”
“可就算這樣,我也不會高興,因為受罪的是爹爹,不管怎麽說,都是爹爹。”
趙作良驚愕地抬起頭看了看趙惜蕊。
趙惜蕊低下頭抹了抹眼睛,擦掉了湧出的淚水。
趙作良驚愕許久,看著抹眼淚的趙惜蕊,閉上了眼睛,沉重地歎了口氣。
“到頭來,我這做爹爹的還沒有你這小女子看得通透,我這大半輩子真是白活了……呵呵呵呵……”
趙作良的苦笑非常難聽,就像是破舊的風箱拉出來的聲音。
趙惜蕊抹了一會兒眼淚,才又繼續手上的事情,收拾碗筷,擦擦桌面。
“爹爹總該做點什麽,總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爹爹的確有錯,但是……也不該就這樣被欺負。”
趙作良又沉默了一會兒。
他覺得趙惜蕊說的很對。
很有些道理。
活了大半輩子,總不能就這樣被欺負到底。
權勢一時半會兒是奪不回來了,可要是就此消沉下去,自己這一支在族內可就真的裡外不是人了。
到時候兒子和女兒的待遇都不會太好。
絕對不能就這樣下去什麽都不做了。
可是正如當下的現狀——離開了宗族的自己一無所有,脫離了宗族的後盾,自己什麽也辦不到。
還能怎麽辦呢?
左思右想,趙作良忽然間想到了一件事情。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了趙惜蕊。
張張嘴,想說點什麽,忽然又覺得這樣不太好,可低下頭再想想,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其他的牌可以打出來了,所剩下的,只有這最後一張牌。
於是他再次抬起頭,看向了正在收拾桌面的女兒。
“惜蕊,你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吧?”
趙惜蕊麻利的動作一頓,然後又開始慢慢的擦拭桌面。
“嗯,跌跌回來之前,娘和二兄給女兒過了生日,挺簡單的,但也算是生日了,吃了面,吃了煮雞蛋,很好吃,也很開心。”
趙作良默默點了點頭。
尋常女兒家這時候已經嫁人了,趙惜蕊這邊卻是因為趙家決定造反的事情所以暫時沒能顧得上,延後了。
卻也正是如此,讓趙作良發現了改變一切的契機。
如果可能的話……
趙作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組織了一下語言。
“如果說,爹爹給你安排一場親事,把你送到一個比較危險的人的身邊,經歷一些比較危險的事情,你……會憎恨爹爹嗎?”
趙惜蕊看向了趙作良。
“是為了爹爹可以重新變成有身份地位的人嗎?”
“不,只是為了我們這個小家,僅此而已,和趙氏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爹爹以後不會為趙氏謀劃任何一件事情,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小家可以活的安穩,但是因為脫離宗族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所以……”
趙作良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覺得自己有點卑鄙。
把女兒的終身大事當成籌碼來利用,把那麽貼心的那麽孝順的女兒的終身大事當成籌碼,把她置於極為危險的境地之中。
這是一個父親該做的事情嗎?
趙惜蕊低下頭,面色平靜的沉默了一會兒。
“婚姻大事,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兒哪得自作主張?一切聽憑父親做主。”
趙作良心裡一顫,抿著嘴唇,好一會兒都沒能說出話來。
良久,趙作良才微微歎了口氣。
“雖然不太可能,但是……惜蕊,你心中有中意的人嗎?”
趙惜蕊默默搖了搖頭,隨後又問道:“父親選擇的那個人,他心裡有中意的人嗎?”
“他孑然一身,從南國到北國來造反,早已舍棄一切,故不可能有中意之人,而且,身邊連一個女人都沒有,是一個純粹想著反金的人。”
“那就好。”
趙惜蕊露出了笑容:“至少這一點上,我與他是一樣的。”
趙作良看著女兒強作的笑臉,隻覺得心中歉疚,想說些什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活了那麽多年,他才意識到自己脫離了家族的資源之後是一個多麽貧窮且無能的人。
想要走出當前的困境,居然只能靠女兒。
回鄉的路上,他聽說了蘇詠霖往外放出了想要成婚的風聲,細細思考一陣子,他就覺得這件事情並不簡單。
當前局勢之下,金廷依然佔據優勢。
就算連戰連敗,金廷也還沒有露出大廈將傾的頹勢。
蘇詠霖打敗了金軍第一波討伐軍,佔據河北,斷了金廷一臂,這件事情不假,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出血之後金廷並非沒有一搏之力。
一旦金廷完成戰爭動員,才是雙方見真章的時候。
闖過那道關卡,才是蘇詠霖正真可以證明自己的時候,否則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所以,在這個時候想要結婚,又能找到什麽樣的好人家呢?
話說他這個時候結婚真的不是為了找一個墊背的?
趙作良自己都覺得他想要找結婚對象, 估計只能從那幫死黨的家庭成員當中選擇,要想在這個時候拉攏誰,那是想都別想。
任何一個稍微聰明一點的、有點長遠眼光的宗族都不會選擇和一個朝不保夕的造反賊首結成生死同盟,把整個宗族的命運托付給他。
那實在是太危險了。
可是一段時間過去之後,趙作良改變了主意。
你想找個墊背的,正好,我也想找個墊背的。
你無路可走,我何嘗不是看不到前路。
既然如此,那就乾脆的陪你走上一遭!
趙作良懷著如此的想法,親自動身北上,準備和蘇詠霖好好的見一面,聊一聊相關的問題。
趙作良做出了決斷,邁開了人生新篇章的第一步,而在這新的一年裡,大家各有各的難處。
蘇詠霖難,趙作良難,趙開山更難。
當然,如果說趙開山面臨的難度是噩夢級別的,那麽完顏亮面臨的局面就可以說是轉生級別的。
沒有誰比新一年的完顏亮面臨的局面更加嚴峻了。
以致於連年節他都沒有好好的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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