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完黃家溝希望小學，一行人開車沿原路返回，到了縣政府門口開始分路，該進去的進去，該回原單位的就回去。

　　田子欣在對面的中國銀行取了一筆錢，開著車急匆匆的趕回廠，

　　至始至終，這場考察沒人跟他說過一句話，他也沒跟人說過。

　　真沒意思。

　　工廠專職司機小周正在樓下等，田子欣把鑰匙交給他，急匆匆的上樓，去了張天豪的宿舍。

　　張天豪已經收拾好行禮，神色憂鬱的嚼著檳榔，也在等他。

　　開年後他回去過一趟，為耀東電線廠爭取下半年訂單的事一直沒拿下來。

　　不出所料，胡德彪中風後醒了過來，亨受著全球頂級的護理，但因為年紀太大的緣故，始終不能理事。

　　龍騰集團內部高層鬥爭激烈，林玉霞一介女流根本就鎮不住場子。

　　已經有人在內部高層會議上提出要把耀東這條內地供應鏈砍掉，轉移到沿海地區去。

　　“張大哥，此行重擔在身，整個耀東電線廠數百名員工可都看著你啊。”田子欣上前抓住他的手，一陣猛搖。

　　“嗯！”張天豪心事重重的點頭。

　　“兄弟，你放心好了，這不僅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張天豪笑得有些勉強。

　　“張大哥，這個你拿著，回去作公關費用。”田子欣把剛取的十萬元交到他手裡。

　　張天豪接了，起身提行李箱，田子欣搶過提起就往門外走。

　　“如果你的上線有人肯幫忙，就跟他說，我這邊每年10%的利潤可以作喝茶費給他。”下了樓，行李放入後備箱，田子欣不放心，開出了這麽誘人的條件。

　　他也是沒辦法。

　　年初爭取的六個月訂單已經做了大半，還有兩個多月做完，沒有新訂單，工廠就要停工。

　　一但停工，員工工資和房租照樣得付，只有支出沒有收入，這是不得了的事。

　　周治平說牢牢抓住台灣訂單這條線其實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有台商在背後撐腰，政府暫時不會對耀東進行股份製改造。

　　縣裡其他幾家和他類似的購買公有資產的私營企業已經進行了股份改造，政府入股控股。

　　縣裡如今的政策是，對於有一定規模的私營企業，政府必須控股，這樣才能保持公有製的本色不變。

　　張天豪點點頭，故作輕松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鑽進了車。

　　望著桑塔納開出了廠，田子欣回到辦公室，托臂支頤，盯著牆上一幅巨大的中國地圖。

　　他的目光在廣袤的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土地上逡巡，陷入了思考。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走自主品牌的路子是否該啟動了。

　　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對於一個企業風險實在太大。

　　………

　　第二天上午，他正思考著自主品牌方案，保安隊長恭恭敬敬的帶著一個穿著黑色製服，神色冷峻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來人身材削瘦，戴著一副深度眼鏡，領口扣子扣得整整齊齊，密不透風，腋下夾著一隻黑色公文包。

　　整個人看起來嚴謹的近乎於古板。

　　“稟告廠長，縣委黃書記的秘書曹秘書求見！”

　　“哦，原來是曹秘書，稀客稀客，快快請坐！”田子欣慌忙轉身招呼。

　　作為縣一把手身邊的人，份量還是蠻重的，他不敢怠慢。

　　“忙，不坐了。”

　　曹秘書一擺手，冷漠的說:“黃書記讓我來通知你，

下午兩點他想在辦公室跟你談一次。”　　“行！”

　　“要找我，您打個電話來就是了麽，何必親自跑一趟呢。”田子欣笑著，熱情的泡茶。

　　“曹秘書，第一次來我這裡，總得喝杯茶再走。”

　　“不了，真的很忙。”曹秘書說完，略略和他握了手，夾著公文包轉身就走。

　　曹秘書的手骨感十足。

　　田子欣面帶微笑的把人恭送到廠門口，一路上，對於他的客套話，曹秘書冷著臉，一句都沒回應。

　　這人……

　　………

　　第一次見縣一把手，田子欣午覺都沒睡，準時趕到縣政府，剛臨近門口，就聽見裡面的禮堂傳出高亢的歌聲。

　　“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反動派被打倒，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

　　全國人民大團結，要把那社會主義建設高潮，建設高潮……”

　　進了大門後，忍不住尋聲走過去，站在禮堂後門口觀看，只見裡面紅旗密布，一眼望不到邊的人正握拳舉手，昂首挺胸，鬥志昂揚的唱著歌，一張張嘴整齊張合如鯉魚口，極具畫面感。

　　主席台上，黃書記正打著手勢，激情振奮的領唱，身旁立著縣委各大班子的領導，也都在唱。

　　歌聲整齊，高亢，富有激情，配上那無數面紅旗，真是壯觀，讓人有一種重回激情年代的錯覺。

　　田子欣的目光在人頭中搜索，沒有發現田歸農，便離開了禮堂，直奔辦公樓而去。

　　之前，郭書記的辦公室和周治平的辦公室在同一層樓，隔了三間，他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只不過現在換成了黃書記的。

　　因為領導都在禮堂裡唱歌，所有辦公室都關著門，他便依在樓道上的欄杆邊等。

　　雖然已經進出政府大院許多次，建築還是那些建築，風景還是那些風景，但他的心頭卻縈繞著一股陌生感。

　　關菲暫時還沒新的工作，現在應該在宿舍看書學習吧，無聊之下，他又這樣想。

　　這時，只聽幾聲咳嗽，曹秘書夾著公文包，面無表情的走了過來。

　　田子欣連忙迎上前。

　　曹秘書站住，抬腕看了看手表，冷漠的說了聲，“嗯，你遲到了一刻鍾。”

　　尼瑪的，黃書記不是還在禮堂裡唱歌麽，老子早就到了。

　　就你這德性，以後能找到女朋友麽。

　　曹秘書當然聽不到他憤怒的腹誹， 拿出鑰匙打開了辦公室門，把他領了進去。

　　“這是縣裡最近一次會議的決議，你先看看。”曹秘書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文件遞給他，也沒讓他坐，更不用說泡茶，轉身就出去了。

　　自始自終都沒有稱呼一聲對方，不說田老板，田廠，就是稱呼一聲小田也行啊。

　　真是傻逼一個。

　　田子欣有些氣憤的坐下，拿起文件一看，只見文件開頭印著幾個醒目的大字。

　　“關於全縣大中型私營企業股份製改造的決議書。”

　　我這耀東電線廠算是大型私企了吧，皺著眉頭把文件一字不拉的看完，心裡頓時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壓迫感。

　　先前為了磚瓦廠的生存，他和史發富鬥，憑借重生者超前的意識和手段，並沒花多少周折就鬥垮的對方。

　　可這回完全不一樣，這是政府的行政指令，上面蓋著鮮紅的印章，代表的是政府的意志。

　　你除了服從，根本沒有任何辦法，無可規避。

　　見黃書記還沒有來，便抽暇打量了一下辦公室。

　　寬大厚實的辦公桌上有一台橙紅電話，電話旁交叉掛著兩面紅旗，一面是五星紅旗，一面是鐮刀鐵錘的dang旗。

　　辦公桌後掛著一幅巨大的毛爺爺畫像，背景是以萬裡長城為主景的江山麗日圖，上面寫著六個龍飛鳳舞的毛體大字，“江山如此多嬌。”

　　畫中的毛爺爺穿著一件灰色的呢製大衣，身軀偉岸，目光慈祥又堅毅，整個人與萬裡江山融為一體，這是全體中國人的民族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