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蒙草原。

　　赫闌山脈以北。

　　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帳王庭。

　　平野遼闊，一望無際，顯得天地格外廣大。

　　一道道黑色洪流環繞著天神般偉岸的赫闌山脈。

　　那是元蒙王朝最精銳的騎兵。

　　鐵浮屠！

　　無論人、馬，皆重鎧全裝，隻漏出一雙殺氣騰騰的冷漠眼睛。

　　兵器是重馬槍和鐵骨朵，由精鐵澆鑄，沉重異常。

　　想要揮舞起來，極為費力。

　　也只有接受圖騰之力，或者密宗灌頂的凡境武者，才能披著一身幾百斤的重鎧。

　　使著這樣的兵刃，發起衝鋒，斬殺敵人。

　　這一支猶如鋼鐵堡壘似的黑色洪流，一旦轟鳴咆哮，幾乎無人能擋得住。

　　凡境五重、六重的武者陷入其中，受到衝撞，都是必死的下場。

　　故而，中土神州常有“蠻人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說法。

　　鐵浮屠所拱衛的中央之地，有一杆白毛大纛獵獵招展。

　　上面插著一顆布滿血汙的頭顱，雙眼圓瞪，隱含驚懼與怒火，仿佛死不瞑目。

　　那是風部的首領，兀龍赤。

　　此人是凡境七重的龍象武者，有著徒手搏殺雷蟒的強悍體魄。

　　向來被人視作草原上第一等的勇士。

　　可如今，他的腦袋卻被掛在象征汗王無上威嚴與權力的白毛大纛。

　　視線繼續往下，周圍數十支大旗上插著一溜兒的頭顱。

　　有風部、山部、匈族、戎族等等。

　　若是仔細辨認，會發現他們都是負有盛名的部族首領、強大武士。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樣的大事，才會使得這麽多的部落首領都被殺死，懸首示眾。

　　元蒙王朝本質上是由各個部落匯聚而成的松散帝國，保持著軍政合一的統治制度。

　　汗王之下，設有宰相，分管政事。

　　另有左賢王、右賢王，掌控南北兩座大院。

　　這一代的赤烏汗王，出生之日曾有天狼吞月的異象。

　　自小頭角崢嶸，展露出不凡之處。

　　四五歲時就能拉開牛角大弓，氣力過人，勇武非常。

　　後來，其父死於一場狩獵。

　　赤烏汗王最早收到消息，搶先一步，召集各位兄弟聚集於金帳，將其全部殺死。

　　然後與身為南院大王，遼族領袖的耶律宏才結盟。

　　壓住各大部族首領，方才登上汗王大位。

　　手握大權之後，他又秘密勾結摩訶無量宮，冊封拔思巴為帝師。

　　大力推行密宗，建造廟宇。

　　借此削弱南北兩座大院，耶律與完顏兩支大部族的勢力，極大地鞏固了自己的統治地位。

　　對於這位三十許的汗王，外界的評價是一代雄主，手腕靈活而強硬，極具開拓進取之心。

　　正午時分，烈日當空。

　　一騎黑影衝進數十萬兵馬的黑色洪流裡，像是打水漂的石子。

　　飛快地穿過一頂頂白色帳篷，來到那座最大、最華美的金帳面前。

　　那是赤烏汗王的行宮。

　　佔地廣大，好似一座巨大的殿宇。

　　由五頭雷蟒與十八匹龍駒拖動而行。

　　內裡金碧輝煌，頂部鑲嵌著各種寶石，折射出太陽的光輝。

　　無比耀眼，讓人難以直視。

　　一如統治草原的赤烏汗王，威名赫赫，煌煌如日。

　　那騎黑馬揚起前蹄，停在金帳數十步之外。

　　坐在上面的中年男子勒緊韁繩，如同山嶽般巍然不動。

　　他甩出鞭子，於半空擊出一聲炸響，怒聲道:

　　“閃開！瞎了你的眼！連本王都敢攔麽?”

　　擋路之人是一個萬戶，對方披著沉重鐵鎧，那雙冷漠的眼眸望著元蒙王朝的南院大王，淡淡道:

　　“耶律大王，未得汗王召見，擅闖金帳，大聲喧嘩，是死罪。”

　　中年男子面露愕然之色，似是沒想到，區區一個卑賤的萬戶，敢對自己講元蒙律法。

　　他臉上怒色更甚，罵了一聲狗奴才，揮起馬鞭抽了過去。

　　縱然這些年來，赤烏汗王完全壓製住了南北大院。

　　一言而決，威嚴日益隆重。

　　可身為南院大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即便是金帳之內，那位深受信任，掌握樞密院的宰相大人見了自己，也得好聲好氣說話。

　　一個萬戶，哪怕是汗王親軍，怎麽敢如此無禮?

　　啪！

　　馬鞭抽到密不透風的重鎧上，發出悶響。

　　這位萬戶依舊紋絲不動，沒有讓路的意思。

　　“本王要進金帳，從來不需要請示！”

　　“那風部、山部、匈族、戎族犯了什麽大錯，竟然被全部誅滅，連老幼婦孺都沒放過?”

　　“還有！鐵浮屠夷平了屬於菩提教的敏珠寺，還有花教的甘草寺！那可是活佛的修行之地！觸怒了摩訶無量宮，必然要生出事端！”

　　“本王早就說過，那蕭溫不懷好意，只會花言巧語，蠱惑人心！”

　　中年男子名為耶律宏才，乃是當今的南院大王。

　　元蒙王朝上分為幾股勢力。

　　一是耶律和完顏兩支大族所掌控的南北大院。

　　二是汗王親自設立的樞密院。

　　統轄者是汗王近臣，金帳宰相。

　　一個籍籍無名，不知來歷的中原人。

　　三是摩訶無量宮的五派，紅教，菩提教，白教，花教，黃教這幾支傳承。

　　每一代活佛，必從它們當中出現。

　　草原上數以千萬的人口，有三分之一是密宗信徒。

　　因此常有人說，元蒙是活佛與汗王共治。

　　“耶律大王息怒！那風部、山部不聽汗王詔令，大逆不道，死了活該。”

　　“匈族和戎族祭祀邪神，不願改信長生天，也是該死。”

　　金帳行宮之內，緩緩走出一道修長身影。

　　衣冠服飾皆是中原打扮，與草原風格大不相同。

　　“蕭溫！你這妖人！”

　　耶律宏才怒氣衝衝，拿著馬鞭的右手指著對方，沉聲道:

　　“拔思巴乃是汗王老師，密宗傳教理所應當！為何要讓人改信長生天神?”

　　“你這是故意挑起元蒙內亂，居心叵測！”

　　那修長的人影雙手負後，笑眯眯說道:

　　“耶律大王，話可不能亂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奉汗王之命，絕無他意。”

　　“摩訶無量宮的拔思巴，論及武道修為能勝過大周天子麽?”

　　“倘若不能，那元蒙何時才能逐鹿中原，入主神州，成為正統?”

　　“密宗活佛鬥不過大周真龍！長生天神卻可以！”

　　耶律宏才似是想起什麽，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他放下馬鞭，目光掃向白毛大纛上的那顆頭顱，怔怔問道:

　　“你……找到了金狼古國的遺跡，掘出了長生天神的祭壇?”

　　貴為宰相的修長人影，側過身子，邀請道:

　　“耶律大王既然這麽急切想要知道，不妨進到金帳，與汗王一同膜拜神靈。”

　　“此後，佛光不再普照草原，萬物生靈皆供奉長生天！”

　　耶律宏才眼中浮現一抹恐懼，搖頭道:

　　“你……妖人！莫非汗王忘記了，金狼古國是怎麽滅亡的?信神不如拜佛！”

　　作為扎根於元蒙數百年的大族，他很清楚萬載之前的長生天神有多可怕。

　　那尊神靈視子民如豬狗，動輒血祭，吸納願力。

　　上古時代，草原有百族林立，現在連一半都沒剩下。

　　其中多數都是因為為了取悅長生天，舉行大祭，消耗所致。

　　相比起凶殘暴虐的長生天，耶律宏才寧願選擇摩訶無量宮。

　　至少活佛、上師能讓那些牧民甘心受苦，期待來世。

　　“可惜了，耶律大王，你不識時務啊。”

　　修長人影搖了搖頭，歎氣道:

　　“汗王大度，容忍你平日裡的驕縱狂妄，但是長生天神的威嚴卻不得褻瀆！”

　　“殺了，懸首示眾。”

　　他擺了擺手，背過身去。

　　那個披重鎧的萬戶，空洞的眼眸微微一動，立刻抽出長刀。

　　雪亮的光芒映照數尺之地，斬出一道氣浪。

　　“蕭溫！你蠱惑汗王！元蒙若亡，必出自你手！”

　　耶律宏才怒喝一聲，音浪滾滾，傳進金帳，卻並未引來任何反響。

　　他眼中流露狠色，並未束手待斃。

　　體內真氣如潮，源源不斷灌注馬鞭，纏繞劈來的長刀，將其蕩開。

　　他能坐穩南院大王的位子，除去家世，也有自身武道修為不低的原因。

　　凡境六重，練氣高手。

　　放在金帳之內，算是頂尖人物。

　　要知道越是權貴，越難吃得住練武的苦頭。

　　日夜不綴，勤奮苦修。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極難。

　　別的不說，大族子弟有幾個能擋得住酒色誘惑?

　　那個萬戶握住長刀，踏前一步。

　　仿佛有神光加持，真氣陡然暴漲，催生出三丈余長的凌厲刀罡。

　　猛地一絞，斬破馬鞭。

　　碎屑橫飛之間，耶律宏才眼中浮現一抹駭然之色。

　　這個萬戶分明只是凡境五重的氣機，卻表現出了遠超境界的戰鬥力。

　　長刀切過，蕩起一圈圈氣浪，險之又險擦過耶律宏才的頭皮。

　　“長生真氣！”

　　這位南院大王看出端倪，心中更是驚怒。

　　他沒想到赤烏汗王這麽喪心病狂，居然讓親軍鐵浮屠轉化為長生天的狂熱信眾。

　　“耶律大王倒是好眼力，識得天神的賜予。”

　　那道修長人影背著身子，淡淡笑道:

　　“只要獲得一縷長生真氣，省卻數十年的苦修，要不了多久，草原之上人人皆會念誦長生天之名。”

　　耶律宏才目眥欲裂，似是恨極。

　　硬拚了幾招，逐漸心生退意。

　　一掌重重擊出，身形如凌空大鳥。

　　借助罡氣的反推之力，向後電閃而去。

　　那名萬戶陡然大喝一聲，口中念出祈求天神的禱詞，體內真氣再度渾厚幾分。

　　雙手握住長刀，斬殺過去。

　　頃刻間，一顆大好頭顱衝天而起。

　　修長人影大步走進金帳，穿過重重回廊樓閣，來到一處廣闊的大殿。

　　香火繚繞，如雲似霧。

　　有一道魁梧的身形，雙腿跪坐於一尊神像面前。

　　“如何了?”

　　年約三十許的赤烏汗王出聲問道。

　　“耶律宏才沒有他父親那麽聰明，闖到金帳之前，想要質問汗王。”

　　“我已經叫人斬下首級，不知是送去南院，還是送到耶律家?”

　　赤烏汗王面無表情，略微沉思道:

　　“裝好，送給耶律煥，我當年坐上汗王的位子，他幫不了不少忙，這份香火情還在。”

　　修長人影點頭，轉而說道:

　　“拔思巴前往天京，是汗王的意思，還是……天神的意思?”

　　赤烏汗王虔誠地低頭，周身竅穴貪婪汲取著神像上散發出來的眾生願力。

　　過了好久，方才回答道:

　　“他自己的意思。”

　　“我三年前任命蕭先生為宰相，那時起拔思巴可能就有所察覺。”

　　“秘密挖掘金狼古國的遺跡，這樣的工程再怎麽保密，也瞞不過一位先天大宗師。”

　　“半年之前，我與拔思巴見過一面，他曾許諾，願意助元蒙草原入主神州。”

　　“我本來有些心動，以拔思巴的武功修為，加上鐵浮屠、草原狼騎、元蒙氣運，踏破大周的國門並非難事。”

　　“可惜……”

　　赤烏汗王微微搖頭，充滿惋惜。

　　打下擁雪關，謀劃燕雲十六城，那就是一次試探。

　　事實證明，大周國力衰弱，很難抵擋得住元蒙大軍。

　　倘若猝然發難，長驅直入，數月有余便可使之國土淪陷。

　　再借助天京作為跳板，圖謀大楚、大虞。

　　說不定，真的能做到逐鹿中原，稱霸神州。

　　“活佛再強，哪裡比得了天神。”

　　修長人影接道。

　　赤烏汗王的野心之大，並非一個大周就能滿足。

　　他所要的，乃是天下四十九州。

　　“雖然我沒有拒絕，還表現得極為熱切。”

　　“但拔思巴的心靈修為極高，應該是看出來，所以乾闥婆、夜叉王出使失敗後，他才會親自下山，前往大周。”

　　赤烏汗王淡淡道。

　　“只是那位活佛低估了長生天神的厲害，被一縷心念依附體內。”

　　修長人影嘿嘿一笑，輕聲道:

　　“指望拔思巴能勝過穆天子，興許沒什麽可能。”

　　“但凡境九重的先天大宗師傾力之下，舍去性命，怎麽也能傷到分毫。”

　　那一股股眾生願力進入竅穴，轉化為深厚真氣。

　　赤烏汗王背後顯現出一頭漆黑天狼，隱約透出懾人的威壓。

　　他聽到宰相談及大周的穆天子，眸光波動了一下。

　　不禁感慨道:

　　“以一己之力抵擋聖地，武道稱尊，天下無敵。”

　　“我畢生所願，也就止於此了。”

　　修長人影微笑道:

　　“有長生天神相助，汗王必然能問鼎中原。”

　　赤烏汗王仰頭看了一眼那尊模糊不清，斑駁陳舊的古老神像，心中湧現萬丈豪情。

　　他見識過神靈的厲害之處，一旦長生天完全複蘇，神力浩蕩，遍照草原。

　　即便是大周的穆天子，六大聖地，也擋不住元蒙王朝的轟鳴鐵蹄。

　　志得意滿之間，供奉於高台之上的古老神像，忽然晃動了一下。

　　這樣的動靜，讓赤烏汗王吃驚不已。

　　他不由地皺緊眉頭，長生天神還處於沉睡期間，怎會發生異動?

　　還沒解開疑惑。

　　下一刻。

　　那尊存在有萬載之久的古老神像，如遭雷擊，幾乎要傾倒下來。

　　而後自眉心處綻開一條明顯的裂紋，迅速蔓延至胸口。

　　仿佛被人一刀劈開似的，不受水火侵襲的古老神像，霎時崩裂開來。

　　“是誰！滅殺吾之心念！”

　　無聲爆喝，如雷炸響，充斥於大殿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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