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
月光被染成了深沉的血色,從窗口照了進來。印出窗口處,那道纖細的人影。
陡然聽到這番話。
薑子柔眯了眯眼,打量周圍的環境。
整個大廳裡,除了正中央的那個茶桌,什麽都沒有。
沒有家具、沒有支柱、沒有上下的樓梯。一眼望去只有平坦的一片,地上全是碎石殘渣,角落裡還有破敗的木家具碎片。
站在門口,能看到四面的圓拱形窗口。
足有一人多高的圓拱形窗口,大部分都已經殘破了,還有的殘留著木製邊框。
一根木刺異軍突起,頂端沾染著血色,孤零零的懸在窗中央。
整個竹樓被月光染成一片血色,透出濃濃的頹廢和破敗感。
那長發人影站在一扇窗口前,手抓著窗戶邊框向外望,緩緩轉過身來。
冷冷清清的面容,夜風吹過,帶著她的裙擺不斷往後飄蕩。
薑子柔皺了皺眉。
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人影黑漆漆的影子,和身上那血紅的長裙。
面容看不清楚,她沒有主動撐開重瞳。
對於陌生人來說,這種行為無異於挑釁,薑子柔並不怕她,但卻也不想和這自稱是自己祖奶奶的女孩發生衝突。
月光血紅,陰影漆黑。
冷風吹過,薑子柔長發揚起,回過神來。
乍聽到之前所說的那句話。
薑子柔還以為這人是在取笑自己,但等回過神來。
細細的思量。
心中卻又是一陣驚訝…
看著那與自己有著少許相似的面孔,薑子柔感覺,她之前所說的話,有可能是真的。
這就有些尷尬了!
“薑道橫是我的父親…”
那女子有著淺淺的緋色眼影,看上去很瑰麗。
在薑子柔全力施展凰血天賦之後,也會有類似的情況出現在她身上。
果真…這道身影應該是自己的某個長輩。
當然,也很有可能就像是她自己所說的那般,同為大夏的皇室,這人也沒有理由在這樣的小事情上騙她。
只是…
薑子柔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
她並沒有從眼前人身影上感受到敵意,只是感受到一種淡淡的包容。
來源於自己的長輩。
也是來源於同樣的血脈。
但奇怪的是…薑子柔並未從她的身上感受到多少生機。
反而是一片沉沉的死氣。
“我的名字叫做薑曉曉…”薑曉曉聲音清冷,只有在看向薑子柔的時候,目光才泛起少許的柔和。
她歎了口氣,目光斜斜的看向了天邊的那輪紅月。
悵惘道:“千年之前,我便已經死去了。”
……
泛著琥珀色光澤的茶水從茶壺中流出。
落入竹桌上晶瑩剔透的茶杯之中。
兩道同樣修長單薄的身影相對而坐,薑子柔略微低頭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薑曉曉目光平靜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女。
茶水斟滿。
紙人弓腰、緩緩向後退去。
他身形輕靈,提這還剩下半壺茶水的瓷壺,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
慢慢的消失在牆角的陰影之中。
祖奶奶…我想學這個。
不知道自己上輩子的紙片人老婆能不能從畫裡跑出來…
成功解決了困擾自己多日的難題。
每天在窗外窺伺自己的也並非是邪眼口中所說的什麽癡漢。
而且還在茫茫新世界中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祖奶奶。
明明是兩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可為什麽…發生在一起的時候,卻讓人心裡亂糟糟的呢。
“唉…”
薑子柔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她抬起頭,想要打聲招呼,可看到薑曉曉那帶著淡淡哀愁的雙眼。
心頭一堵。
憋到嘴裡的話,到了口中卻又說不出來了。
吞吞吐吐。
到了最後,那話兒又被薑子柔咽了下去。
這祖奶奶倒也不是不好。
前些日子,那些放在自己門口的那些寶物,品質相當珍貴。
對聖人境界的修士來說都大有裨益。
能看的出來,薑曉曉應該是很喜歡自己的…
只是經過這短暫的接觸之後…薑子柔這才發現,自己這個小祖宗。
性格上…
有點太過敏感。
“唉…”
看著薑子柔的腦袋抬起,又迅速的底下。
薑曉曉細長的蛾眉輕輕蹙起,搖頭,長歎道:
“我今不複到園中去。
寂寞已如我一般高;我夜坐聽風。
晝眠聽雨,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
她款款看向薑子柔,眼角似有晶瑩閃爍:“在這茫茫異世枯坐千年,好不容易等來了一位心儀的後輩,卻望之而不可及,使我憂心如焚,寢食難安。
對於心儀之人,噓寒問暖,慈心系之,衣食健康,皆為所想,本為常事…
可你注定是從這夜色中劃過的隕星,縱然給千百年的黑夜中帶來一絲光彩,可終究是轉瞬即逝…”
“而即便是如此…茫茫時間,漫漫空間,千年等待,你卻連一聲祖奶奶都不願意叫我。”
“我…”
薑子柔歪著腦袋,嘴角抽搐。
“祖…”
不行!
真的做不到!
薑曉曉雖然年歲遠比薑子柔長上許多。
但外貌卻如少女一般稚嫩,和薑子柔站在一起,如同姐妹。
這樣富有欺騙性的外表,無論如何,祖奶奶這三個字都說不出口的。
絕對說不出口的!
“小祖…”
薑子柔沉思半晌,采取了一個比較折中的辦法。
她抬起頭,神色略微嚴肅了一些,開口詢問道:“您為什麽會在這裡,太祖呢?您知道他去那裡了嗎?”
“付出愛,卻不一定會得到回報…但卻依舊如飛蛾撲火般向往光明…”
薑曉曉搖頭歎息道:
“我去世的時候,尚且年幼。”
“那時候起源世界還是一片混亂,他也只是諸侯中的一位。”
“而等我醒來的時候…便是在這安沽山脈中的一處陰極之地中。舉世茫茫、孑然一身…身旁只有父親留下的一封書信…”
“書信中寫了些什麽?”
薑子柔又問。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楞了一下,隱隱有些後悔。
雖然剛剛和這個小祖有過一段接觸…但她也知道對方是性格極溫柔、極纖細之人。
而且她本身的狀態也很不對勁兒。
像是遊蕩在世間的孤鬼,纖細單薄的身上僅有一點點的生機。
她害怕自己提到這些,讓薑曉曉聯想到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不太好的事情。
實際上。
薑曉曉並未如她所想象中的那樣敏感。
她伸手,玉蔥般光滑的手指中捏著一封泛黃的書信。
薑子柔小心伸手接過,蹙著眉頭,細細的看了一番後,陷入沉思。
這封書信上。
內容寥寥,從頭到尾也就幾句話而已。
薑子柔本以為會看到噓寒問暖、回憶過往…但並沒有,只是冷冰冰的寫著之前發生過的一些事情。
這些事情的記載倒也客觀、少有偏駁。
讓薑子柔注意到的是,這寥寥幾句話中,還提到了元央界。
“總有一天,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泛黃的信紙上這樣寫道,筆跡明顯要比周圍的筆跡用力一些。
可想而知,在寫這句話的時候。
薑道橫的心情並不平靜…
關於元央界的事情,薑道橫了解的肯定比我更多…嗯,這點並不奇怪。
他是開國大帝。
少有的在起源世界之中成聖做祖的強者,而且從他能讓自己死去多年的女兒複生的情況來看。
自己這個祖宗的手段也可怕的很。
最起碼這種事情…現在的薑子柔是完全做不到的。
這個人,果然可以說是深不可測啊…薑子柔搖了搖頭。
從這封信裡只是感覺到了薑太祖對元央界的那些人很是憤恨,但這也在情理之中。
但凡了解那段歷史的人。
都不會對那些高高在上的本族人抱有好感。
薑道橫如此。
薑子柔、薑龍象姐弟兩人亦是如此。
抬起頭,伸手把那頁泛黃的宣紙遞在小祖宗的面前。
看著薑曉曉小心的把宣紙收回,薑子柔感覺到氣氛稍稍有些沉悶,便主動搭話:“他應該對你很好吧…”
他自然值的是薑道橫。
即便是過去幾十年,還願意想辦法將自己死去的女兒復活。
薑子柔猜測…父女之間的關系應該不錯。
只是但凡帝王,尤其是薑道橫這樣的開國大帝,情感的流露肯定會很是含蓄。
因此,沒能太在這封信紙上體現出來。
“或許吧…”
薑曉曉輕輕的搖頭,臉上似乎是很迷茫的表情。
“小時候的事情已經記不太清楚了,我連當時自己是如何死去的都不知道…”
“如孤魂野鬼般遊蕩在安沽山脈之中,經過極陰之地的滋養,意識才漸漸的清醒了過來。”
極陰之地…怪不得神武地窟會出現在這裡。
薑子柔點點頭,又問道:“那你現在的情況算是如何?”
“怪異…或者說是幽冥…”
薑曉曉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我從未出過遠門,也很少和別人交流,這些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一人一鬼,慢慢的喝茶,聊天。
大部分的時候,都是薑子柔在說,薑曉曉在認真的聽。
她慢慢的講述大夏千年來的歷史,歷史是一本厚厚的書,一些事情總是反覆的出現。
薑子柔自己覺得有些枯燥。
但祖奶奶卻聽的很認真,視線未曾從薑子柔的身上離開過。
有時候。
薑子柔覺得自己說累了,有些口乾舌燥。
面前便總會出現一杯溫度適宜的茶水。
抬起頭,面前身穿紅衣的姑娘笑盈盈的看著自己,渾身籠罩在月光裡。
慢慢的…
一晚上的時間很快過去。
等薑子柔把這千年來的歷史講到薑恆登基那段時間的時候。
她抬頭一看。
見到窗外,半天朱霞,粲然若焚。
映著草地也有了三分紅意了。
“春天到了…”
薑子柔聽到積雪融化,順著溪水從山上汩汩流淌的叮咚聲。
她站起身。
走到圓拱形的窗台旁,果不其然,看見銀白色的小溪正從山裡流出。
“雪融化之後會是什麽…”
薑曉曉來到她身後,身影在晨光下有些模糊,走路的時候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
“雪融化之後…”
薑子柔想了想,笑著說道:“會是春天吧。”
……
時候已經不早。
薑子柔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她提出道別。
本以為薑曉曉會挽留、哀怨。
甚至是哭泣…
安慰女孩子這方面她向來沒什麽經驗的。
想到這些…她感覺自己的頭都要大了。
但實際上,並沒有。
“時間過的真快啊…”薑曉曉只是齊身看了眼天色,把薑子柔送下竹樓,這才款款的說道:“我會在這裡等你的。”
“嗯!”
薑子柔點點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今天晚上我還會來這裡看你…”
她想了想,又說:“這裡最近可能不太安全,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同我一同回大夏看看,我家房子還蠻大的…”
“也好。”
薑曉曉點了點頭,臉上有些猶豫。
自閉了太久,有時候走出去也需要一種勇氣。
“這件事情等以後再說吧…”
薑子柔擺擺手,轉身,頭也不會的離開。
身形單薄的紅衣女孩站在竹樓下。
看著薑子柔踏上歸途,走向樹林。
身後是廣闊的天空。
春風吹過的草地裡,淨是微風的細語。
……
新世界。
道宗玄門下的某間密室裡。
八道青銅鑄造的座椅依次擺放在密室中,周圍盤龍柱上的火燭開始燃燒。
給原本昏暗的密室帶來光亮。
少頃,或是沉重、或是輕巧的腳步聲從密室外的走廊裡傳來。
幾道人影身形如鬼魅。
還沒有看清他們是如何出現,便已經坐在了椅子上。
八隻座椅。
上面隻坐滿了六個人,其中兩個空了出來。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白發白眉、長須垂胸的老道士。
老道士穿著一身湛青道袍,手持浮塵,面帶紅光,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
只是老道士的面色有些陰沉…
實際上不僅僅只是老道士的面色陰沉,座椅下的其余幾人,不論男女。
面色也大都是如此。
一副大禍臨頭的模樣,臉上寫滿了悶悶不樂。
老道士站起身,清光閃爍的眼睛從其余幾人身上慢慢掃過。
最後停留在了空著的兩個座椅上。
“巫神、駱虎這兩個家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