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被強力所扭曲，仿佛身體被放入了滾筒洗衣機之中。

　　高速旋轉，肆意扭動，有恃無恐。

　　他的上顎裂開了，舌尖渴求著黑暗盡頭那微末的光。

　　組成賽博人形的代碼從身體剝離，飄浮於不斷旋轉蠕動的空間之上，匯聚成綠色的澎湃洪濤。

　　劇烈，難以忍受的疼痛。

　　他想哀嚎，但喉嚨已然撕裂。

　　想哭泣，卻流不出一滴淚珠。

　　時間是反向的涓流，他的身軀被一點點的分解重組，直到縮小成嬰兒的大小。

　　在歲月的盡頭，從未存在過的她向他微笑張開雙手，繈褓溫柔。

　　“母親”，他輕聲在心底呢喃從未說出口的稱謂。

　　墜入看不見星與月的粘稠黑夜。

　　“唔…”鄭連城重重地摔在硬實的石板，從意象的碎夢中蘇醒。

　　被火焰吞噬的殘破教堂廢墟，破碎的彩繪窗上，是有關啟示錄的寓言:

　　“如是我見，白馬臨前，騎者挽弓弦，賜汝冠冕，長勝無衰絕。”

　　大雪飄飄，輕如鴻毛。

　　白衣教士拔出篝火中那把古老的大劍，余燼隨風飛揚。

　　他將大劍的劍尖直指躺在地面上已經昏厥的鎧甲騎士。

　　鄭連城知道，那是稚名未央在賽博空間中奪取的形象。

　　他奮力地向前爬去，由於失去了右腳的緣故，他無法再奔跑，隻得采取這樣的方式拉近彼此的距離。

　　白衣教士毫無覺察，他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抖，似在猶豫。

　　足夠近了！

　　鄭連城發出雄獅般的怒吼，猛地單腿躍起將毫無防備的白衣教士被鄭連城輕而易舉地撲倒。

　　他們在地面纏鬥翻滾，奮力地廝殺成一團。

　　精通巴西柔術的鄭連城很快便佔入了上風，他借著教士掙扎躍起的間隙，迅速地繞到了對方背後。

　　他將手臂從前部穿過對手的脖子，用手肘牢牢地將他的脖頸鎖住，使出了經典的“裸絞”。

　　“你這家夥，對稚名小姐做了什麽?”他憤怒地在教士的耳邊吼道。

　　“汪……汪醬?”教士的氣息不穩，艱難地吐出這個稱謂。

　　鄭連城遲疑了一瞬，手臂上的氣力稍微也因此放輕，讓教士可以稍作喘息。

　　“你到底是誰?”只有稚名未央與她的兩位隨從才知道她對他的稱謂，難道說…

　　“我是稚名未央，我是萌莉醬！”教士切回了她原有的聲音。

　　“證明給我看！”鄭連城聽到萌莉醬這個稱謂後，已經卸下了大半的防備，但還是謹慎地追問道。

　　“我…我愛看魔法少女的異世界之旅，愛吃棒棒糖！”

　　鄭連城松開了裸絞“稚名小姐?”他望著眼前的教士神情困惑。

　　“汪醬?”白衣教士後退數步，上下打量著他。

　　“你怎麽在這裡?”

　　“發生了什麽?”

　　二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

　　“你先回答！”

　　二人又是頗具默契地脫口而出。

　　“……”

　　最後還是鄭連城認了慫，他先一步交代道“我看你進了“蟲洞”後沒有反應，聯系不上你，就趕過來了。”

　　“進了“蟲洞”後聯系不上不是很正常嗎?”稚名未央眯起眼。

　　“那不就擔心你嗎?”鄭連城歎了口氣，他艱難地將自己從地面上撐起，靠在廢墟的石塊之上喘息。

　　“你的腿怎麽了?”教士關切地走了過來，

但在鄭連城身前時還是停住了腳步，看樣子還沒有完全放心。　　“被“黑寡婦”幼崽吃沒了，沒關系，沒什麽大礙。”鄭連城擺了擺手“換你回答問題了，發生了什麽?”

　　“回答你之前，我需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這不是我們說好的。”

　　“你管我。”教士揚起頭“隻管回答我，早上你都為我買了什麽?”

　　鄭連城仔細地回憶了一下“千代田區那家早餐店的白粥，港區藤原師傅手捏的飯團，新宿區最新開的那家喜之助麵包店的菠蘿包，中央區港式茶餐廳的凍鴛鴦。”

　　“真是你啊，汪醬！”稚名未央湊了過來，坐到了鄭連城身旁“讓一讓，給我騰一點位置。”

　　“都說是我了。”鄭連城苦笑“所以呢，這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其實進“蟲洞”前我就察覺到異常了。”稚名未央歎了口氣。

　　“但是當時殺毒程序以及近在咫尺，如果我立刻撤出就前功盡棄了，所以我跟著他進入了這片空間之中，但提了個心眼兒。”

　　鄭連城點了點頭，的確像是稚名未央的作派。

　　“果不其然，他假裝安撫我的情緒走向教堂廢墟正中央的“篝火”時我就知道我不得不出手了。”

　　稚名未央一邊說，一邊從教士的兜中掏出那根粉色的棒棒糖，它此時已經破碎成一塊一塊了。

　　鄭連城突然意識到，這並不是她在迷宮中創造出的道具，而是黑客們俗稱的“信物”，是賽博空間中的強大道具。

　　只有翹楚的黑客才能將攻擊性的代碼匯聚縮小成這樣的小物件。

　　就像教士在逃生時擲出的十字架，就像夏目康城為自己設計的那顆灌鉛骰子，這是他們在賽博空間中的秘密武器。

　　稚名未央接著說道“所以我率先攻擊了他，我們進行了一場很焦灼的對決。

　　他的確是個很強的對手。在終於擊敗他以後，我奪取了他的賽博形象和ID。”她歎了口氣。

　　“誰，這個你已經奪取了外形的白衣教士嗎?”鄭連城有些迷惑。

　　“是的，她的ID名為白手套。”

　　白手套，黑執事…鄭連城反覆地念叨著這兩個人的ID，總感覺兩者間有著某種聯系。

　　“你知道他是怎麽察覺到我身份的不對勁嗎?”稚名未央望著空中飄落的雪花與余燼。

　　“你說，我很好奇。”

　　“因為白手套與黑執事是一對情侶。還記得他對著白衣教士叫道夏洛蒂嗎?那是他女朋友的名字。”

　　“也就是說…”鄭連城恍然大悟。

　　“他們在執行計劃前，調換了身份。真正的黑執事使用白手套的身份與ID登入，而白手套則使用了黑執事的ID與身份登入。

　　這個改動，就連他的團隊都不知道。而我在他讓我在通訊頻道內發言扯謊說因為網絡不好斷開了連接時，他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因為，他們兩個同居在一起，使用的是同一網絡。絕不會存在她斷線，而他在線的情況。”

　　“真是狡猾的一對情侶啊。”鄭連城發出劫後余生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