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乾應聲停步，轉過頭來，臉上是逼真的疑惑表情。

　　細看出聲這人，約莫七尺的身材，留著兩撇小胡子，滿面笑容中隱隱透著一絲戾氣。

　　這人猶豫了一下，才抱拳道:“冒昧問下諸位，這可是去東京的路?我們兄弟仨從山東來，去東京探親，不想在這兒迷了路途，無奈之下隻得厚著臉皮打擾問個路，實在不好意思。”

　　趙乾心頭微微冷笑，道:“哪裡的話?巧得很，我們也是去東京。路沒錯，隻管往前走便是。”

　　這漢子笑道:“我們兄弟久在鄉野打漁練武，沒見過什麽世面，頭回出遠門就給鬧了笑話，見笑了。”

　　趙乾假意恍然道:“難怪我看諸位氣度不凡，原來也是江湖上的朋友。誰沒個第一回?多走走就熟了，話說回來，幾位第一次出門也每個人帶麽?”

　　“有是有，叔父臨時有事，先行一步，囑我們在前頭市集匯合，不想這路也忒難認了！”

　　趙乾點頭道:“既然如此，不如結伴同行如何?我們聽說此地有強人，都是江湖中人，互相也有個照應。”

　　那人喜笑顏開:“那是再好不過。在下姓冉，家中行二，稱我冉二便是。這後面這個矮的是我五弟，叫冉五;高的是我七弟，叫冉七。”

　　趙乾抱拳道:“三位冉兄好！鄙人祝全，在河南河北做些小本買賣，這些都是一起的朋友，這年頭世道不太平，為求自保，我們也練了些不成器的把式與江湖路數，算是半個江湖中人吧。”說著指了指身後這些人。

　　那邊冉七也笑道:“多謝指點！這一路用得著冉七的地方，盡管開口便是！”

　　趙乾亦笑道:“這位七兄真是個爽快人！”

　　冉七道:“瞅著您跟我二哥差不多大，應該比我年長，叫我小七便是。”

　　趙乾微笑點頭，暗暗打量了三人。這三個功夫底子不弱，放江湖上都是一流好手，說是無名之輩那是睜眼說瞎話，只是沒見著這三人動手，就看不清路數，倒也猜不出來歷。留在身邊一則可以監視，二則若有同夥，也可挾為人質，叫對方投鼠忌器。

　　眾人一路沿小道而行，各自相安無事，又過一陣，漸至晌午，日頭毒辣起來，但冉家三兄弟卻是越走越快。趙乾心下料定前方必有異樣，面上卻是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微笑道:“這會兒日頭正烈，不如先停下來歇息歇息吧。”

　　冉二回過頭，疑惑道:“不是說此地有強人麽?我看他們晌午多半不會來，正好趁機多趕些路，早走一刻便少一分凶險。”

　　趙乾心下莞爾，這人說辭倒是一套一套的，且看還有什麽花樣，應答道:“這夥人在此地盤踞已久，簡單的法子，你能想到的他們也想到了，看著是反其道而行，實則多半正中下懷。”

　　冉二恍然道:“是我想簡單了，果然我們兄弟還是江湖經驗太少。”

　　“客氣。”趙乾笑了笑，命人人取了水來，分與那三兄弟。三人謝過，輪流接過喝了幾口。

　　這時節暑氣正濃，趕了半天路難免有些困乏，清水寡淡無味，越發叫人想起日常那些吃喝，冉七不由歎道:“這會兒要是有口酒喝就好了。”

　　冉五道:“這破地方人毛都沒一個，做夢呢你?”

　　冉七瞪眼:“老子想想還不行?”

　　冉五懶懶道:“酒是沒有，尿倒是老子剛好憋了足足一泡，你要不要?”

　　二人一旁拌著嘴，冉二在一旁笑而不語，趙乾也依舊喜怒不形於色，

眾人也各自閉目養著神。　　忽然，耳邊傳來隱隱約約的腳步聲。

　　聲音不大，但沉實有力，漸漸由遠及近。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一根扁擔兩個木桶，一個彪形大漢大步流星而來，木桶上蓋著蓋子，卻蓋不住撲鼻的酒香，冉七的眼睛瞬間亮了。

　　趙乾望著挑酒的漢子，微微皺起了眉頭。這漢子滿臉虯髯，身形威猛，筋骨十分特異，是個練武的奇才，可惜滿身笨力氣，步子沉而不靈，白白在這鄉野間糟蹋了一身天賦，如若不然，今天江湖之上，至少多一個一流高手。

　　這漢子根本連正眼都不看眾人，挑著擔“嘿咻嘿咻”地就這麽過去了，似乎早就習慣了這條路上的一切。

　　“兀那漢子！你這木桶裡裝的可是酒麽?”冉七忽然叫道。

　　他嗓門大，這一聲叫得宛如一個炸雷，那漢子給嚇得一趔趄，木桶差點翻了，回頭瞪眼道:“瞎嚷嚷什麽?都知道是酒還問?灑了你賠得起麽?”

　　冉七壓根沒聽他說什麽，隻道:“多少錢一斤?賣我兩斤吃吃?”

　　大漢皺起了眉頭，擺手道:“不賣！這酒是給前面吳家鋪子的，要喝去那兒喝去！”

　　冉七滿臉堆笑:“別這麽小氣嘛！早賣晚賣不都是賣?賣給他與賣給我有甚區別?錢又不會少了你的！”

　　大漢搖頭:“做買賣講的是個‘信’字，我做你一次生意，買給吳家鋪子的酒便有一次缺斤少兩，你喝痛快了，我招牌卻砸了，你說有甚區別?”

　　冉七還是一副死纏爛打的面相:“你便當行行善事，通融通融嘛！這大熱天的，喝水嘴裡淡出鳥來，有口酒喝，趕路都精神嘛！”

　　“不賣就是不賣！我通融你，誰來通融我?”

　　冉七不由竄了火:“你這漢子！好說歹說都不行，莫不是欺負你冉爺沒雷霆手段?”

　　大漢懶得理他，轉過身就要走。忽然人影一閃，手腕已被抓住，只見冉七目光銳利，道:“老子倒還不信了，今兒這酒你賣得賣，不賣也得賣！”

　　大漢初時沒把他放在眼裡，用力掙了一下竟沒掙脫，不由驚怒道:“怎麽?這是要明搶啊?”

　　冉七冷笑道:“你能怎的?”

　　趙乾初時隻冷眼旁觀，此刻見冉七故意鬧事，心下不由警覺:“這莽漢子莫不是有同夥在附近?賣酒的大漢滿嘴本地口音，說話也無江湖切口，多半是本地農戶，這麽一鬧，來些烏合之眾固不足慮，但動靜鬧大了，我這一趟便真成了活靶子。”當下信步上前，手輕輕往冉七臂上一搭，冉七頓覺手臂酸軟，使不出勁，不由驚詫。那大漢趁機掙了開去，往後退了三步，操起扁擔，便要動手。

　　趙乾忙上前攔住，笑道:“壯士莫惱， 他也是酒癮犯了，怪隻怪你家的酒太香，我替他給您賠個不是。”

　　大漢兀自怒氣未平，嚷道:“動手是吧?瞧我一個好欺負?有能耐別走，等老子叫人來，好好乾一架！敢麽?”

　　冉七淡淡道:“湊不夠五十個就別叫了，不經打。”

　　趙乾道:“七兄你也消消氣，這位仁兄說得確實也是這個理，我也是做買賣的，一朝失信，生意便難做了，何必為難人家?兩位都賣我一個薄面，這事咱就揭過去了，這位仁兄還是送您的酒，麻煩給引個路，等到吳家鋪子，我做東，請大家喝酒！如何?”

　　那大漢方才得他相助才脫了身，這會兒聽他說得客氣，也不好再說什麽，擺手道:“算了！算老子晦氣，今兒個讓狗咬了，請客就不必了，你們跟上我。”

　　冉七聽他含沙射影，不由又來了火:“你罵誰?來來來！今兒個爺就瞧瞧你能叫多少人了?不叫你是我孫子！”

　　趙乾見他這般，疑心更甚，身子一晃搶先隔在二人中間，道:“二位，你們一個急著送酒，一個急著喝酒，在這逞口舌之利不是白白浪費了時辰麽?何必呢?”

　　冉二這時也道:“小七，你也差不多得了！別給祝兄添麻煩。”他這一說，冉七便不再發作。

　　趙乾笑道:“稍安勿躁，等到地方，我保你喝個痛快！”

　　冉七道:“此話當真?”

　　趙乾道:“比金子還真！”回頭問那大漢道:“不知去那吳家鋪子還要走多久?”

　　那漢子歎了口氣，道:“兩三裡便到，等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