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對我犧牲了的丈夫根本就沒有一點感情。只是因為他是我父母在世的時候訂下來的，也是為了能夠叫父母在臨終的時候看到我們在一起，我才會選擇和他結婚。”陳歌說道。

　　齊超陽看著她，沒有答話。

　　“那時候，我父母都已經病入膏肓，舅舅他們又都在外面和日本人戰鬥，我當時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也沒有太多的主張。”陳歌繼續說道，“結婚後的一年，他就去前線了，我父母也已經不在了。我隻好搬到了舅舅家裡去住，和舅媽在一起。”

　　齊超陽依舊沒有說話，心裡想著，陳歌接下來要怎麽訴說自己失蹤後的事情。

　　“我那時候在一家醫院裡做護士，後來醫院被日本兵佔據了，專門用來收治那些日本人的傷兵。我無法忍受那樣的工作環境，打算離開。可是，那時候我們醫院裡的人是沒有自由的，出入都被監視，我和一個姓王的醫生趁著黎明的時候從小門離開，結果還是被發現了，逃跑的時候，他被打死了。而我，也眼看著就要被追上，好在這時候有一戶人家正在出殯，我就混進了這些人之中，這才沒有被抓到。可是，我不敢離開他們的隊伍，一直跟著出了城。”陳歌說這些話的時候，語速很緩慢。

　　“哦，難怪夏副師長說你失蹤了，原來你是……”齊超陽好像明白了。

　　“是啊。”陳歌點頭，心裡卻在想著，舅舅果然還是把這件事情和他說了，好在自己及時來做個解釋，於是繼續說下去，“出城之後，我無處可去，就一直向北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遠，終於在一個小村子附近看到了幾個穿著軍裝的人。超陽，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些人是當時的八路軍。”

　　“什麽，你、你遇到了八路軍?”齊超陽的心再次狂跳起來。

　　“是啊，我當時遇到的就是他們。”陳歌的眼睛在齊超陽的臉上飛快地掃視著。

　　“那麽，後來呢?你、你不會是……”

　　“我那時候又累又餓，已經走不動了，那些人把我送進了一家戰地醫院。在那裡，我得到了很好的照顧，那些人真的很好，只是，隔三差五地就要轉移。我實在沒有地方可去，又不敢回城，就一直跟著他們各處走，有時候也和日本人打上一仗，幫助他們照顧傷員。說出來，你真的不會相信，我在那裡一直呆了三年，直到日本人投降。”

　　齊超陽的眼睛在陳歌的臉上掠過，心裡卻在想著，她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在那裡呆了那麽久，有沒有想要……”

　　“你是說加入他們?”陳歌似乎知道了齊超陽想要問什麽，不等他說完，已經搶先說道，“我曾經想過加入他們的隊伍，可是，我知道，自己的舅舅和丈夫都是國軍，他們能不能收下我暫且不說，日本人投降後，國民政府絕對不會允許兩個政府存在，他們之間必然會爆發一場大戰，這在當時已經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齊超陽表示理解地點點頭。

　　“果然，日本人離開之後不久，在兩黨之間還沒有最終確定是戰是和的時候，這裡的國軍就已經不停地挑釁起來了。最激烈的一次，雙方還動用了大炮。平日裡，無論是城裡還是城外，摩擦不斷。我就是那時候，決定離開他們回城的。”

　　“你回城之後，才聽說他已經死了的?”齊超陽問道，這個“他”當然是指的陳歌的丈夫。

　　“是啊，說實話，我沒有一點悲痛。”陳歌說道，這叫齊超陽還真的有些疑惑。雖然陳歌剛才說她是因為父母才答應嫁給他的，可是，必定在一起一年多的時間。

　　“你無法想象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我不否認他在戰場上的勇敢，但是，他在家裡的勇敢卻是令人無法接受的。”陳歌繼續說道，“我們在一起一年多的時間，除了第一個月我們很幸福之外，以後的每一天我都像是在刀尖上過日子，整天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可是，即便是這樣，還是免不了被他隔三差五的毆打。”

　　“他、他竟然這樣?”齊超陽怔住了，沒想到夏玉麟口中一直對陳歌念念不忘的那個人竟然是這樣的家夥。

　　陳歌沒有回答，開始慢慢地解開自己衣服上面的兩顆扣子，露出渾圓雪白的肩膀上面一條深深的傷疤，那就像是一條彎彎曲曲的蟲子，趴在她肩胛和手臂之間，足有一寸長短。然後，她又挽起了左胳膊的衣袖，露出同樣一條傷疤。

　　齊超陽站了起來， 臉上的表情迅速地變化著，憤怒、悲痛、憐惜，那樣子就像有一把刀子在他的心裡翻攪著。

　　陳歌放下手臂。

　　“超陽，現在知道我為什麽在他死後這麽久都沒有再結婚的原因了吧，我害怕，我怕再遇到像他這樣的人。”

　　齊超陽有些頹然地坐回到床上，沒有說話。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之後，齊超陽似乎才冷靜下來。

　　“陳歌，你剛才說，是解放軍幫助了你，而你也在他們的醫院裡工作了很久。現在，解放軍和國軍之間馬上就要開啟一場大戰，你作為國軍這邊的人，又有什麽打算嗎?”齊超陽轉移話題。

　　終於說到正題了，陳歌的心裡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

　　“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想的，應該說，解放軍的戰鬥力很強悍，他們作戰勇敢，而且富有正義感，願意為了所有人付出。反觀這邊，卻已經不是這麽回事了。可是，我又說服不了我自己，必定我的舅舅也是這邊的人，而且還是堂堂的副師長。所以，我……”

　　齊超陽的目光和陳歌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兩顆心卻在不同節奏地跳動著。

　　陳歌的話顯然有很多的地方值得推敲，首先，她說自己是跟著出殯的隊伍逃出城去的，可是，據齊超陽所知，東北地區的送葬，一般來說是不允許女人前去的，何況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其次，她的丈夫是一位抗日英雄，如果在家的時候那樣粗暴地對待她，估計就連夏玉麟也不會答應。

　　她編造這樣一個謊言來欺騙自己，目的又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