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之中，突然變的一片寂靜……所有人都一臉吃驚的看著死胖子，就連隨波逐流去的嘴角都開始微微抽搐起來！

　——這丫挺的不會是被剛才那個三角男氣壞了腦子吧?

　事實上在剛才死胖子對隨波表示感謝的時候，大廳中所有的人都認為(包括隨波自己)，這件事情至此基本上也就該告一段落了，死胖子隨後肯定是打算道歉，然後只要隨波再適當的表現一下“寬宏大量”，兩人就算是聯手合演了一幕完美的《負荊請罪》……雖然貌似少了幾分激情，不過大團圓的結局也挺不錯，有的戲看就不錯了，人也不能太貪心是不是?

　所以在三角男跑出來橫插一杠子，肆意辱罵死胖子時，隨波才會憤然出手——主要就是不想讓這三角男的話破壞了好不容易出現轉機的場面。

　誰知道自己剛剛才出手痛毆了辱罵死胖子的三角男，轉過頭來眼前這丫挺的居然就一臉正經的告訴自己——我不認為驅逐你的這件事有什麽錯誤——這~~這也實在是太不給面子了吧?！你雖是玩家第一城主，但我同樣也是玩家中唯一的商家長老，身份絕不會比你低，你居然敢這樣耍我?

　風雲突變峰回路轉石破天驚柳明花暗……死胖子最後冒出的一句話，馬上就將整個“劇情”走勢變得撲朔迷離，連“商祖”臉色也有些陰沉了，現在大廳中唯一還能保持平靜的，恐怕就只有死胖子自己了！

　似乎對眾人吃驚的表情視若無睹，死胖子一臉平靜的站在原地繼續侃侃而談:“相信隨波長老對上一次‘清樓風波’之後，我堅持一定要收取那筆罰金的事情，多少還是感到有些不滿吧?”

　聽到這話，隨波逐流去眨眨眼睛，卻沒有直接回答，其實也不需要回答，這還需要明說嗎?

　————————————————————

　雖然遊戲裡身為商家長老之一，但說到底隨波也是一個玩家，現實年齡還沒有死胖子大，你難道還指望他真有那種傳說中宗師級的心境修養，能洞徹世情駕禦己心不成?

　就像王大富對隨波在“劫掠唐風國庫”一事中動手腳，黑了自己一把的行為始終耿耿於懷一樣;隨波對王大富在“清樓風波”中絲毫不顧及自己的面子，硬要收那一千萬枚金幣罰金的行為同樣始終記在心中;事實上他後來去找死胖子要演出費，雇傭費，陪練費什麽的，完全也就是想出口氣而已！

　這倒不是錢的問題，這是“面子”問題！

　——國人行事的一大特色，就是在所有的“規章””，“道理”甚至“利益”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人情”，或者直接說就是“面子”！

　很多時候，“面子”遠要比“道理”甚至“利益”還要重要……

　————————————————————

　“呵呵~~我知道，隨波長老你肯定會覺得在這件事上我太不顧人情，太不給你面子……”看到隨波逐流去沒有搭話，王大富也不以為意，聳聳肩膀徑自繼續說道:“但是不知道隨波長老你想過嗎?那份罰單是主腦下的，不是我大城主自己下的，這代表什麽?這就代表規矩，代表遊戲裡的法律！”

　說到這裡，王大富深深的看了隨波一眼，而後認真的說道:“我身為領主，依法行事……這其中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自然大大的不妥！這是什麽地方?這是一個遊戲啊！死胖子居然在遊戲裡和別人談法律，還是npc或者說主腦制定的法律……“這到底是他瘋了還是我瘋了?”隨波逐流去一時間差點沒有吐出一口血來，哪裡還顧得上回答他的問題。

　不過死胖子這丫挺的似乎很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也不等隨波開口說話，徑自平靜的說道:“隨波長老，你可能覺得本人說的這段話非常可笑甚至荒謬，不過……呵呵~~隨波長老你還記得當初你來找我索要那些什麽表演費，雇傭費，陪練費的時候，我絲毫沒有提出任何打折或者減免之類的要求，而是按照系統規定金額，一分不少全額付款的事情嗎?”微微一頓，露出一絲淡然的微笑，王大富繼續說道:“……你真的以為我不明白那些費用實際上應該是多少嗎?你真的以為我是有錢沒處花的冤大頭嗎?難道我像白癡嗎??呵呵~~雖然我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但是基本的常識我還是明白的吧?”

　一聽這話，周圍眾人額角的黑線再次大幅度增加，這死胖子居然會大言不慚的說自己是一個很善良的人?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麽無恥的！不過王大富其實也說了一半的實話——雖然主腦制定了宗師級人物的傭金數額，但是玩家宗師在接受其他玩家雇傭的時候，實際傭金其實是可以商量的，數額一般應該是主腦制定數額的十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不等——這樣的潛規則，王大富怎麽可能不知道?他雖然屬於標準的金融白癡，但是和“金幣”扯上關系的情報，他可是敏銳的很呢！

　雲淡風清一甩袖子，王大富輕輕的說道:“我之所以全額付款，不談任何條件，不講任何人情面子，不說什麽潛規則，完全是因為……那是主腦制定的金額，那就是我們在這裡的法律！”輕撚手指，王大富再次盯著隨波的眼睛，緩聲問道:“……按照法律辦事，我何錯之有?”一股莫名的氣息，從王大富身上慢慢的彌散開來。

　“我靠~~什麽按照法律辦事?你這家夥應該根本是沒臉給我提什麽人情面子吧！”面對死胖子的目光，隨波忍不住在肚子大聲腹誹起來，但是在腹誹之余他卻忍不住隱隱感到，這死胖子說的好像都是真的，他好像真的只是為了遵守所謂的“法律”而已，而客廳中的其他人，這個時候卻都流露出深思的表情，王大富方才那番話中，似乎在隱隱間蘊涵這一些什麽，可是卻又讓人抓不住那一絲靈感，讓人忍不住要去思考……

　不過很明顯死胖子今天並不打算打啞謎留懸念，因為他馬上就朗笑著繼續說道:“呵呵~~沒有考慮人情，沒有給你面子，所以隨波長老你不滿意了，但是你可知道……在處理綠柳城的公事時，我，綠柳城的領主大城主，唯一的標準就是規則，就是法律！”不知道為什麽，今天表現一直很平靜的死胖子，再說這段話的時候，情緒卻突然變得有些激動起來，連帶著說話聲音都越來越大。

　但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震撼，第二次震撼，甚至比前一次感覺更加強烈的震撼！

　不要“人情”，隻講“制度”……這其實只是一番非常簡單，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言論，只要是現代人，只要是玩家，每一個人都可以說出比之高明十倍甚至高明百倍的言論！

　但是客廳中的一眾宗師卻都被這段簡單的言論震撼了，因為他們不是現代人，不~~貌似其中還有一個是現代人，不過他也被震撼了……其他人感到震撼，是因為他們沒有接觸過這麽直接這麽裸的法治思想;而隨波逐流去之所以被震撼，卻是因為王大富的瘋狂和他此時眼中那一份炙熱的執著！

　——所以大廳中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不過眾人的沉默卻沒有讓王大富沉默，雖然聲音依舊平和，但他眼中的瘋狂卻更加瘋狂了！

　“范蠡先生，如果一切都是制度在管理，沒有任何‘人’的因素干擾，你是否還需要‘功成身退’?你是否還會痛失好友?”

　“嶽將軍，如果一切都是制度在管理，沒有任何‘人’的因素干擾，是否還會有那十二道金牌?是否還會有‘風波亭’泣血之夜?”

　“喬堡主，如果一切都是制度在管理，沒有任何‘人’的因素干擾，你們喬家又怎會被迫逃亡離國他去?”

　“琴太傅，如果……”

　“子貢先生……”

　“我以制度管領地，何錯之有?我以制度處政務，何錯之有！”說出最後這一句話時，王大富眼中的炙熱已經非常明顯，那分明是一種絕對的非正常的卻有瘋狂之極的……執著！

　——————————————————————

　“人治”，“法治”……世人研究了千年的課題，各有優劣，涇渭分明卻又不無可以互相包容之處的兩種思想！——但是不得不承認，在我們足下的這片沃土上，數千年來直到今天，“人治”都始終佔據著統治地位，在大地上刻下了直入靈魂深處的印記！

　——————————————————————

　“法治思想”並沒有讓隨波逐流去感到意外，但是王大富居然意圖在這片已經被“人治思想”籠罩數千年的大地上，毫無保留不含絲毫妥協的去嘗試實行“法治制度”的行為和他現在這種不含絲毫虛偽的瘋狂的執著的態度，卻讓隨波逐流去感到極度驚訝！

　性格圓滑，貪財吝嗇，通曉人性，率性自我，將“但求問心無愧”視為人生準則卻又不乏對人情世故的熟撚，喜歡玩弄權術卻又精通《為官之道》，並且還對陰謀詭計情有獨鍾的“餓鬼道吸血鬼大領主”，居然會是一個狂熱的“法治制度”的維護者——這簡直是一種絕妙的諷刺，甚至讓人忍不住懷疑這家夥不會是個精神分裂症患者吧?

　——以一己之力去挑戰整個社會，以個人的信念去對抗千年來的傳統……瘋了，絕對是瘋了！

　雖然是古人，卻不代表他們的智商會比現代人低，事實上在場眾人那一個不是佇立在巔峰感受孤獨的人物?先前的沉默只不過是因為他們第一次接觸到這種徹底的法治思想，但是在一開始的震驚過後只要稍加思考，應該想到應該明白的應該考慮到的，客廳中的眾人就已經全部都，想到了明白了考慮到了……商人們本來就是人類最能夠接受新鮮事物的一種存在，更何況他們還是商人中的巔峰存在！

　隨波逐流去甚至都還沒有從死胖子的瘋狂中清醒過來，“商祖”陶朱公已經輕咳一聲，心平氣和的開口了:“阿城小友，我早就知道你非是池中之物，卻沒想到你居然會有如斯壯志，呵呵~~男兒熱血，為天地而明道，為眾生而立志……有豪情，有豪氣~~”連連誇讚兩聲之後，陶朱公的表情忽而微微一變，語氣有些微妙的繼續說道:“這或者就是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清明吧?”

　和煦的笑容再次浮現，不知在什麽時候，死胖子的情緒已經恢復平靜，聞言馬上回答道:“范老放心，阿城雖然不才，卻也明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阿城無意挑戰數千年來的傳統，阿城所想的一切，只會在綠柳城內部政務方面去實行……”

　有理想卻不會聯系現實，理想就注定成為空想;理解現實卻沒有理想，那就是所謂的“庸俗”;只有給理想植入現實的翅膀，才能遨遊九霄化雲成龍……如果死胖子聽不懂“商祖”方才話中的明示暗示，或者因為過於狂熱而不願意進行任何妥協的話，那麽也許這一天就是綠柳城敗亡的初始。

　幸好死胖子聽懂了;幸好死胖子雖然狂熱雖然執著雖然瘋狂，但是卻並沒有喪失理智，幸好死胖子的長相……總之，聽到王大富的回答之後，“商祖”陶朱公輕輕的點點頭，突然開口說道:“阿城小友，這件事情應該是我們商家一脈給你一個說法才對。”

　商家一脈給你一個說法?以范蠡的身份地位來說，這不句話不就是等於在道歉?商家的首席長老代表整個商家給死胖子區區一個小城主道歉?饒是以王大富的鎮定，這時候也不由感到有些發呆。

　這時候，隨波逐流去走過來了，平凡的面孔上滿是鄭重，非常誠懇的對死胖子說道:“阿城兄，今次的事情全怪我太過小氣，還請你多多原諒。”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簡簡單單的一句道歉，但是這卻是隨波逐流去的道歉，性格高傲，行事狠辣，桀驁不馴，言語尖酸刻薄，死胖子與其“交鋒”時基本上沒有佔過便宜，甚至不惜徹底退出遊戲也要狠狠教訓其一頓的隨波逐流去的道歉……折騰了這麽長時間，折騰出這麽多事情，隨波逐流去終於誠心誠意的向死胖子低了一次頭。

　很難說死胖子現在到底是什麽心情，不過能夠一償夙願的感覺肯定還是不錯，反正死胖子在聽到隨波的道歉之後，馬上回答道:“隨波長老無須客氣， 其實在處理此事的時候，本人也有些孟浪了~~嗯~~要不我們之間的矛盾就全部揭過，卻不知隨波長老意下如何?”在隨波逐流去主動低頭之後，本來就互相看不順眼，而且已經徹底交惡的兩人，終於算是和解了。

　一笑泯恩仇，不打不成交，英雄重英雄……這些玩意好像就大可不必了，雖然說是和解了，但是死胖子還是不喜歡隨波，而隨波貌似一樣也還是不喜歡死胖子(但是他喜歡“調戲”死胖子)，有些人也許第一次見面就會成為知己好友，有些人也許天天呆在一起但也無法成為普通朋友，有些人甚至可能天生屬相不合八字相克星座頂牛，貌似王大富恰好就是天秤座屬羊，而隨波偏偏就是天蠍座屬牛。

　不過好像也沒有人規定他倆一定要成為敵人，難道不是黑就只能是白，不是光就只能是暗，不是朋友就只能是敵人?他們可能不會互贈禮物，但是至少他們也不會互贈炸彈和毒藥！

　——終其一生，隨波逐流去和王大富，始終沒有能為朋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