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
熊三將軍從帳外匆匆跑來,怒聲道:“這群刺客只是接了懸賞,拷問不出誰在背後搗鬼!祭祀們也沒啥辦法!”
吳妄靠在獸皮座椅上,略有些疲累,眼中有微弱光芒閃爍。
“殺了吧,不要聲張,記住讓祭祀滅掉殘魂。”
熊三將軍瞪眼道:“就這麽直接殺了?那不是便宜了他們!”
“還是低調處理,”吳妄擺擺手,“明日再將此事稟告我父親,不要打擾父親和母親相聚。”
“是!”
熊三將軍躬身領命,轉身就要離去。
“等等,三將軍。”
吳妄突然喊住熊老三,目中光芒閃爍不定。
熊三將軍在下面愣愣地等著,倒也是第一次看見,平日裡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少主,露出這般猶豫的表情。
“少主,怎了?”
“有人已經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不能輕易放過背後的主事者,不然我熊抱族如何在北野立足?”
吳妄緩緩呼了口氣,目中已沒了猶豫,淡然道:
“共同發展,必須是在咱們不吃虧的前提下。
北野畢竟是看誰的拳頭大,不是誰做的善事多。
三將軍,這些人立刻處死,但屍首不要喂狼,等天亮之後散出消息,就說……
我母親施展自身獨有的祈星術奧義,在無所不能星神大人的指引下,遵循因果之道,對這些刺客的屍身施法七日,可找到一切事件的因起之地。”
熊老三不由納悶道:“因果之道是啥玩意?”
“按我說的向外散播就好,這些話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蒼雪大人出手、星神大人指引、七日祭之首的能力、遵循因果之道,找到因起之地!”
熊三將軍看了眼林素輕,又立刻昂首挺胸。
“少主放心,咱不可能那麽笨!”
見吳妄點頭,這壯漢風風火火跑出帳篷,幾聲大吼帶起了少許騷亂。
一旁林素輕若有所思,抬頭去看吳妄時,卻見吳妄的身形陷在獸皮座椅中。
星光微弱,照著他偏瘦的面容,卻又有少許照不亮的灰暗區域。
“少主,怎麽了嗎?”林素輕小聲問候著。
“沒什麽。”
吳妄應了聲,閉上雙眼,雙手畫了個祭祀祈禱時的印記,低聲道:
“願因我今日的決斷而即將消逝者,在星神的指引下得以安息。”
心底又默默加了句:
‘無量天尊,玉皇大帝,南無加特林菩薩,愛因斯坦大相對尊者。’
雖然大荒不歸他們管。
林素輕有些不太理解吳妄的那句祈禱,殺人者人恆殺之,對這些來行刺自己的刺客,完全不必抱有任何憐憫。
難不成,少主心底其實無比溫柔……就是這份溫柔,她不配享受?
自閉,往往是在一念之間。
可後面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了林素輕的想象,如果用四個字來概括,那就只能是——
腥風血雨。
這波刺客的屍體被懸掛在了王庭外圍,大批祭祀圍繞著他們不斷禱告;熊三將軍散出去的流言,在星神教推波助瀾下迅速傳遍各地。
懸屍的第六個夜晚,王庭各處獸欄中的狼崽們,有些不安的走來走去。
半夜時分,大批黑影自天空落下,目標直指那十多具屍身,卻被等候多時的熊抱族精銳團團包圍。
星光封路,箭矢交錯。
一場廝殺持續了小半個時辰,來犯者被生擒數十、其余盡數被殲滅,他們的來路也被拷問清楚、反覆驗證無誤。
熊抱族臨近氏族——長毛族。
長毛部族以人族、毛民族為主,擅驅使獸群,信奉星神與獸神,
這個氏族雖總體實力未能排進北野前十,但也絕非弱小之輩,且與熊抱族因邊界劃分有過不少摩擦,算是素有積怨。
他們的計劃本是天衣無縫,通過西野的某勢力、在商隊處發布了懸賞,被抓住的雨師妾國女巫,也是常年做暗殺行刺之事的‘專業團隊’,基本沒人能查到雇主的根底。
可誰曾想,祈星術還有什麽因果奧義!
其實最開始,長毛族首領和大主祭,對這個消息堅決不信。
但當族內流言四起,星空頻繁出現異樣,他們終究還是坐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他們派來的死士沒死,更沒能扛過某少主的審訊小技巧;那幾十份細節程度不同的供詞,都指向了長毛族首領與大主祭。
半個月後。
熊抱族不宣而戰,兵分三路奇襲長毛部族。
一個半月後。
這場氏族戰爭以長毛部落被擊潰,迅速落下帷幕。
按蒼雪大人的提議,熊抱族將部分長毛氏族原本的疆域,均分給了附近其他幾個強大的氏族。
——這背後自然是吳妄的安排。
槍打出頭鳥,賜福砸最強。
刑天老哥既然有與天帝爭鋒的大志向,那他們熊抱族跟在後面喝點湯,在北野穩穩的混下去,挺好的。
戰後,蒼雪召集並主持七日祭之議,將長毛部族於北野除名,長毛族原本族人化為流民,允許被星神庇護的各部族吸納。
一個中等規模的氏族,兩個月內煙消雲散。
值得一提的是,參戰的熊抱族人死傷其實不多。
圍觀的各大氏族本以為,這會是一場膠著最少半年的大戰,實際上卻是熊抱族一邊倒的推進,長毛族完全無還手之力。
車弩排陣、影響局部天氣的祈星術、巨狼騎手中的新型連發巨弩,成為了各氏族關注的重點。
可惜,新型巨弩被熊抱族捂得死死的,對外宣稱就是‘沒有’、‘玩具’、‘哪能有這東西’、‘都是族人們吹牛瞎傳的’。
當長毛族戰事完全落下帷幕,這些巨弩和戰術的設計者,在自己的河邊小屋,提筆寫下了一個大字:
【爭】。
一旁研墨的林素輕蹙眉抿嘴,小聲問:“那麽大一個氏族,就這麽沒了?”
“不然?”
吳妄放下狼毫,坐回了座椅中,笑道:“沒有誕生過日祭的氏族,在北野永遠只是邊緣勢力,隨時可能被其他勢力吞掉。”
林素輕猶猶豫豫,還是問出了自己的擔心:
“如果那天晚上來的不是長毛族,而是其他實力強勁的大氏族……咱們豈不是要承受很大的損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什麽的。”
吳妄於是多解釋了兩句:
“做這個決定前,我也猶豫許久,但沒辦法,這是我必須承擔的責任。
如果我是熊抱族普通族人,被人偷襲只會憑自己的實力反擊。
但我是這個氏族的首領繼承者,遭遇行刺就不是我的私事。”
看林素輕似懂非懂,吳妄又道:
“如果一個氏族的少主被行刺都要當做無事發生,那這個氏族必然會被其他強族視為弱者,災禍也會接二連三的來臨。
長毛族背後未必沒有其他大氏族支持,不然他們也不可能迷了心,整天想著跟我們過不去。
適當的炫耀肌肉,才能震懾住能真正能威脅到我們的勢力。
這,就是北野的生存之道。”
話語一頓,吳妄笑道:“跟你說這些做什麽,回屋修行吧。”
“哦,”林素輕應了聲,輕手輕腳地朝屋門而去。
還沒出門,她又想到了什麽,扭頭問:“少主,那個被封住的傀儡呢?”
“火葬了。”
吳妄頭也不抬地回了句:“剛出生就被抹掉了自我意識,蠻可憐的。”
火……
林素輕抿了抿嘴,低頭退走,她還以為吳妄會留那個傀儡一命。
吳妄休息了一陣,平複了下略有些起伏的心境。
起身,端起筆杆,筆運千鈞之力而落筆鴻毛沾雪,在那【爭】字後寫了個【仙】字。
上次父母回族地團聚時,吳妄已經跟他們提了,自己想去人域闖蕩、見見世面。
老爹的態度是強烈反對,母親表達了少許擔憂。
不過,只要母親同意,說服父親並不是一件難事。
經長毛族一戰,熊抱族應該能平穩很長一段時間;星神賜福短時間內恐怕不會再次發生,且還有大浪族擋在前面。
去求仙解決怪病的時機,已足夠成熟。
是時候,做些去人域的準備,去北野市集置辦一些‘開學套裝’,展露下北野普通氏族的普通財力了。
於是,三個月後,吳妄的車架衝出王庭,帶著漫山遍野的巨狼騎,駛往了某個海邊市集所在的方向。
……
“夫君,夫君?”
誰?
吳妄‘睜’開眼,入目是一片朦朧的極光,自己正坐在一顆樹下。
低頭,看到的是一雙白嫩的小手,身上套著獸皮短衫、短褲,像極了自己七八歲那年的打扮。
夢?
“夫君,你喜歡我嗎?”
耳旁突然傳來清晰的呼喚聲,吳妄猛地抬頭,一個小女孩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正緩緩俯下身來。
吳妄看不清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身影,卻能看到她嘴角甜甜的微笑。
“就這麽說定了喔,我們兩個是夫婦了。”
夫婦?
怎麽就夫婦了?
吳妄雙眼瞪圓,立刻意識到了什麽,想抬手將面前的小女孩抓住,卻感覺渾身無力抬不起手。
肩膀傳來輕微的酸麻感,那小女孩竟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她竟還有兩顆利齒。
下一瞬,那小女孩消失不見,突然出現了一道迷糊的倩影。
這倩影高挑、纖細,又有著幾乎完美的曲線,第一眼特征是長發垂過了她腰際,依然看不清她面容和裝束。
‘你是誰?’
吳妄心底問著,卻發不出聲,此刻泛起了莫大的渴望,想看清楚她的面孔,想知道她的來歷。
‘你到底是誰!’
這次問完,吳妄突然看到了那雙明亮的眼眸,看到了她眼底的溫柔和綿綿情意。
模糊的人影突然消散,一幅幅殘破的畫面在吳妄眼前晃過,還有那幾聲忽遠忽近的呼喚:
“妾身不會讓你等太久……”
“夫君……”
“等我……等我……”
等!
疾馳的車架上,吳妄突然睜開眼,渾身緊繃、額頭見汗,雙眼一時竟對不上焦距。
“少主?你很熱嗎?”
林素輕的嗓音自一旁傳來,讓吳妄像是抓住了一把繩索,在泥沼擠了出來。
緩緩吐出一口氣,吳妄立刻喊停了車架,讓林素輕拿出隨身攜帶的筆墨紙硯,飛速畫下了三幅畫卷。
第一幅是夢中場景:枝葉茂密的大樹,映著星光的小湖,還有飄在各處的絢爛極光。
第二幅,是那個小姑娘的輪廓;
第三幅卻是一雙眼睛,一雙讓人無法去描繪其具體的眼睛,那是一雙杏眼,卻又比杏眼更溫柔。
畫完這三幅畫作,吳妄仿佛渾身虛脫,愣愣地坐在那,久久不能回神。
他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七八歲時,自己是不是存在記憶缺失?
吳妄努力回想、反覆探查,卻得出了很肯定的結論——自己記憶是完整的,且不存在半點斷檔。
那這是……怎麽回事?
他總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發夢!
論祈星術,在北野已能勉強稱得上‘強者’,不可能隨便做夢。
“怎麽了?少主。”
林素輕在旁擔憂地問著,“做噩夢了嗎?”
“我是怎麽睡著的?”
“就這麽睡著的呀,”林素輕有些手足無措,“上了車架你就開始打坐,打著打著就打呼了。”
吳妄仔細回憶,自己入睡前的情形浮現在心底。
林素輕憂心道:“是平日裡修行逼自己太緊了嗎?可要當心些,修行最忌貪功冒進,心境不穩很容易誘發心魔的。”
心魔嗎?
是自己一直迫切想知道怪病到底怎麽來的,道心出現了縫隙?
吳妄揉了揉眉心,看著面前的畫作,心神久久不能寧靜。
這或許是心魔,也或許……
就是自己怪病的病根!
憑借他現如今掌握的線索、所知的訊息,得不出任何有效結論。
掌心湧出一團火焰,吳妄將面前這三幅畫作直接燒成灰燼,叮囑了林素輕幾句,讓她就當什麽都沒見過。
攥住了貼身存放的項鏈,吳妄想聯系母親,又將項鏈松開。
先確定是不是心魔作祟,再去找母親求助吧,他總不能事事依賴母親。
“少主,”一旁侍衛稟告,“已經距離市集不遠,按各氏族約定的規矩,大隊人馬不能靠近市集。”
吳妄問:“素輕,那邊聯絡的怎麽樣了?”
“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嗯,”吳妄在懷中取出一張獸骨面具戴上,剩下的路程,依然在不斷思索這個突如其來的夢境。
吳妄可以肯定的是,那雙杏眼的主人,自己此前絕對沒有見到過。
仔細對比,吳妄也排除了星神。
星神的雙目較為狹長,應該是丹鳳眼。
不開玩笑的說,吳妄此前真的想過很多次,自己是被星神富婆看上了,被星神下了什麽‘祝福’,所以不能接觸其他女子。
他甚至做好了思想工作,如果星神來抓自己的時候,自己打不過星神,那就以身殉道,捍衛自己的擇偶權!
可現在,事情好像變得……有些邪門了起來。
抬手摸了摸肩膀‘被咬’的位置,卻沒有任何傷口,更沒有相關的記憶。
假如、他是說假如,自己的怪病,真是因剛才夢境中出現的女子,對自己留下了印記、詛咒,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的東西。
而北野當代最強日祭,以及活了六百多歲的祖母,都對這個詛咒無能為力,那這個女人的身份……
不輸星神?
這不可能,完全沒理由,太過匪夷所思。
他上輩子最後一幕,是開著飛船闖入藍星附近突然出現的蟲洞;
然後啪的一聲,飛船炸了,自己沒了,隱隱約約感受到靈魂飄過了無盡黑暗,被某個漩渦引走。
這輩子完全恢復前世記憶是在三歲,三歲前的記憶也完整保留了下來。
吳妄完全可以確定,自己上輩子、這輩子,都沒見過那妹子!
心魔吧,這就是心魔吧?
可不算祈星術,他還在聚氣境……
啊這!
頭疼。
遠處傳來海浪拍案的聲響,視線邊緣被純淨的蔚藍充滿,見到了地平線處那波光粼粼的大海。
四頭霜狼橫衝直撞,直接懟入了那繁鬧的市集,惹來無數目光。
片刻後,吳妄暫時將心底的這些雜亂想法壓下,在十多名侍衛的簇擁下,進入了該市集最大的一處環形大帳。
這帳篷內的布景,讓吳妄想到了上輩子看馬戲團表演的場地。
環繞在中央圓台周圍的數百個座椅完全空著,各處入口已被凶悍的護衛封死。
他們一行剛入內,立刻就有十多名衣著清涼、身段火爆的各族女子向前行禮,嬌滴滴地喊著:
“大人,這邊請。”
吳妄微微點頭,一旁侍衛扔出去兩兜金銀俗物。
不過是些,有顏色的小石頭罷了。
少頃,吳妄坐在了最前排最中央的位置,面前是各類美食,手邊搖晃著琉璃杯盞。
林素輕靜靜立在他身側,對著台上道一聲:
“可以開始了。”
噹——
有個頂著牛角、渾身散發濃烈血氣的壯漢,敲響金鑼,仰頭呼喊:
“第六百三十二屆北野珍寶拍賣大會,正式開始!”
吳妄坐在那,依然在努力回憶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