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妄上輩子經常聽到一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現在與先天神接觸的多了,發現先天神只要沾染了人性,差不多也就進了‘江湖’,有了‘恩怨’,當彼此產生利益爭執時,不可避免的就會爆發衝突。
從這個角度而言,神靈與生靈其實差別已經不大,只不過兩者在意與追求之物有所不同,前者擁有無盡壽元,後者一時強橫在天地間也不過曇花一現。
吳妄仙識注視著那數千兵衛、數十神將激戰之地。
那裡已經產生了不少死傷,雙方卻依舊沒有罷手的意思,雙方都有更多兵衛在後方聚集,似乎是在醞釀一場大戰。
真會徹底打起來?
應當會有強神現身調解吧,天宮現如今內憂外患如此麻煩,應當不會讓神靈內耗。
吳妄心底如此念著,端起茶杯抿了口,又不自覺被側旁的歡笑聲吸引。
她們倆還真是能鬧騰。
小茗破殼就是兩三歲女童的模樣,小小的個頭、柔軟的長發,被女醜和少司命精心打扮之後更顯得玲瓏可愛;
粉嘟嘟的臉蛋上帶著真正的嬰兒肥,那雙機靈的大眼睛只要來回一轉,必然就會有一些鬼靈精的主意,折騰得女醜與少司命上氣不接下氣。
身為一個合格的、人族出身的父親,吳妄給熊茗準備了一份作息表格。
她日出而動,日落而眠,每天都要背誦一些詩詞,小小年紀就要學會打坐、冥想,並努力感受大道、接納大道。
小茗身上的擔子著實不輕。
死亡大道的反噬,當前只是被三重封印擋住了,而只要小茗今後想要利用死亡大道,或是被天宮驅策,不得不施展這條大道的威能,還是要承受反噬的痛苦。
熊霸能為熊茗做的,其實只有兩件事。
其一,不給她出手的機會。
其二,讓她迅速成長起來,理解生靈、參透死亡,在死亡之中窺到生靈的真意,由此去承受生靈反噬之力,或是將這般反噬消融於無形。
至於小茗總是爹爹、娘親的喊聲不斷,讓吳妄和少司命對視時,不免有些心潮湧動,心底泛起少許旖旎。
總之就是挺不好意思的。
“娘親抱!”
“好,娘親抱,”少司命那溫柔的嗓音宛若春風拂柳,也讓吳妄抽出部分心神,扭頭看了過去。
為了方便抱著小茗,少司命正將長發盤起。
她盤發時的動作十分優美,一雙玉臂高舉著,滑落的軟袖之下,是散發著瑩瑩光亮的凝脂肌膚;先給自己扎了個低馬尾,又將長發盤了幾周,隨手凝出了白紗質地的發帶,緊緊地束成了發包。
於是,那白皙秀頎的脖頸就完美地展露了出來,將她身段襯的更為綽約多姿、翩若驚鴻。
吳妄凝望著她的背影,心底突然忘了在星空神殿見過的常羲,淡了那曾在禦日神輦上讓自己眼前一亮的羲和。
總覺得先天神關於美的最高詮釋,大抵也就這般了。
少司命俯身將小茗抱了起來,在角落來回走動;小家夥打了個哈欠,下巴搭在少司命肩上,享受著娘親的拍打安撫,那雙大眼逐漸迷離。
不多時,吳妄漫步走了過來,少司命扭頭看了過來,對吳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等兩人小心翼翼地,將小茗送去了角落中的吊籃,又齊齊松了口氣,笑著對視一眼,去了不遠處的軟塌休息。
一張軟塌,吳妄與少司命各坐一端。
“辛苦了。”吳妄傳聲道了句。
“與小茗玩很有趣呀,”少司命對吳妄眨眨眼,雖是傳聲,但嗓音還是下意識放的很低,“我對自身大道的感悟,似乎都加深了些。”
吳妄略有些哭笑不得:“帶孩子還能有這般影響?”
少司命頗為認真地思索了一陣,嘀咕道:“我總算知曉,我關於自身大道的理解,為何總是缺了一塊。”
“缺了一塊?”
吳妄笑道:“有什麽我能幫你的盡管開口,就咱倆這關系,本神定全力以赴。”
少司命卻是莫名有些臉紅,避開了吳妄那疑惑不解的目光,扭頭看向小茗的方向,柔荑摁著軟塌的扶手,含糊不清地說著。
“這個以後……以後再說吧。”
“嗯,隨時招呼。”
吳妄笑了聲,仙識繼續注視著下界的打打殺殺,繼續研究著雙方的排兵布陣、後續博弈。
殿內一處屋舍內傳來了女醜輕微的鼾聲;
這才是真正的帶娃主力軍,此前已被小茗耗盡了精力,不得已休息去了。
吳妄笑道:“也不知小茗何時能長大。”
“與人族差不多的,”少司命柔聲解釋著,“幫她重塑轉生時,她曾說想成為你的子嗣,體會真正的人生該是什麽樣子的。
所以我就給她設下了與人族相近的生長方式。”
吳妄不由一陣皺眉:“那豈不是,再過兩年她就要開始調皮搗蛋了?”
“孩子調皮點怎麽了!”
少司命瞧著吳妄,歎道:“倒是你,小茗明明最喜歡你,你每天還總是凶巴巴地板著臉,你多跟孩子親近親近嘛。”
“這是為了她好,”吳妄正色道,“家庭教育很重要的,咱倆總要有個扮黑臉,這樣才能給她一定的威懾,及時糾正她一些不好的習慣。”
“你這般說也有些道理。”
“那肯定的,”吳妄笑道,“今後她要闖禍了,我打她屁股你可別攔著。”
少司命笑道:“嘖,你才舍不得。”
吳妄淡定的挽了挽衣袖,這事口說無憑,等她闖禍了自見真章。
不多時,少司命也注意到了下界的混亂,只不過她並未關注太久,就靠著軟塌靜靜睡了過去。
吳妄用仙力將她扶起,讓她能舒服地平躺,過程中自是沒有半點失禮之處。
本就住了他們四神的大殿徹底安靜了下去。
吳妄索性搬了一張椅子,去殿門結界外靜坐,抓一把炒熟的靈瓜瓜子、泡一壺清香撲鼻的茶,好整以暇地繼續看戲。
下面那兩家神界的衝突越發激烈,兩個神界的邊境上,已經爆發了七八個戰鬥點。
雙方的高階神將已經下場,部分區域還出現了神將隕落的情形。
‘真就沒人調解?’
吳妄暗自嘀咕,仔細觀察著兩家神界的神像,發現這兩尊神像各高五百丈與六百丈,應該是實力還不錯的兩名小神。
在吳妄的刻意觀察下,很快又發現了諸多細節。
比如,衝突地點附近看熱鬧的不是很多,天宮之中也沒太多神靈注視下方。
這說明在一個較長的歲月刻度上,帝下之都經常爆發這種程度的衝突,大家都已習以為常。
又比如,隨著戰鬥的白熱化,不少追隨者也自發地加入戰鬥,打的頭破血流、死傷頗多。
雙方似乎都忘記了,他們開戰是為了爭奪數百名追隨者,而此刻的死傷已遠遠超過了數百之數。
顯然,雙方的‘神大人’也都在爭一口氣。
很多時候在北野也是這般,意氣之爭比利益之爭更容易出現傷亡。
利益之爭,雙方大多會考慮各自得失、值不值得;
意氣之爭,往往能達到‘為啥對面不退一步’、‘憑啥是咱低頭’、‘勞資在神圈白混了’的境界,然後各不相讓。
自己接下來要對外擴張神界,也要想想辦法、製造矛盾,最好是讓對方先出手攻過來,己方身為受害者佔了理,再順理成章接收對方的地盤和追隨者。
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
讓楊無敵去搞搞事?
那些神大人有情人肯定都放在自己的神殿中了,楊無敵也沒什麽用武之地。
更何況,這家夥還有要事,此時進展的也挺順利,半路招他回來實在可惜……
“不行到時候就硬打吧。”
吳妄把心一橫,反正到時候迫害的也就是先天神,自己只要不去濫殺無辜生靈,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在天宮的名聲再好,也沒什麽大用。
下定這般決心,吳妄再看下方大戰,已是覺得有些無味。
他耐著性子看了半天,等殿內某個小不點嘻嘻哈哈地開始跑來跑去,下方的大戰再次升級。
那兩名先天神各自於神界現身,他們並沒有半點收手的意思,反倒是四處求援,調遣神將,雇來一些高手,準備全面壓倒對方。
天宮之中,關注下界這場衝突的神靈,也漸漸增多。
‘這般發展下去,會演化成什麽局勢?’
吳妄心底泛起的這個疑問,在半夜終於得到了解答。
神鬥。
雙方神將死傷慘重,追隨者大批逃亡,兩名先天神紅了眼,直接在邊界衝突之地現身,高呼對方名號,宣布發動神鬥。
隨之,雙方各自退卻,天宮之中射出了一道金光,那金光凝成了一名面容威嚴的天宮正神。
這正神問明雙方是否要發起神鬥,兩名先天神異口同聲,目中滿是怒火。
那正神拿出兩張卷軸扔了出去,兩名小神握住之後,各自擠出一點神血塗抹在卷軸之上,將卷軸交還。
緊接著,那出來主持局面的天宮正神高聲宣布:
“神鬥於三日後正午開始,雙方各約盟友,三日後於此地爭鋒。
神鬥敗者:自繳三千年所得神力。
神鬥勝者:得此神力。
神鬥最多可邀三名盟友助陣,助陣之神將不得超過自身神將五成之數。
雙方可有異議?”
“沒有!”
“哼!”
那天宮正神點點頭,收起兩隻卷軸,身形化作一束神光衝回天宮。
兩名先天神各自收兵,目光像是要擇人而噬,猙獰恐怖。
“神鬥?”
天宮搞的這規矩,倒是有點意思。
……
星空神殿,萬星閃耀之地。
蒼雪身著水藍色長裙,長發微微散開,靜靜地坐在寶座之上,凝視著下方星光匯聚出的種種情形。
那根長杖時刻不離她手側。
只要有這根長杖在,蒼雪就可隨時調動星神的大道,威懾天宮或者直接掀桌子,將天地秩序推倒重來。
神殿中空空蕩蕩,總不免有幾分清冷。
但所有的清冷疊加起來,有時都不如蒼雪面容上流露出的清冷表情。
她是冰神,最是知曉如何保持冷冰冰的模樣。
‘霸兒近來倒是越發讓人安心了。’
蒼雪嘴角勾勒出幾分迷人的笑意,手指輕輕一滑,星光凝成的畫面再次變化,從吳妄打坐修行的畫面,換做了一處青山綠水間。
有個綠衣少女坐在山澗溪流旁,兩隻腳丫浸泡在清冽的溪水中,雙手撐著石塊,正對著天邊雲彩微微出神。
她眺望的方向,正是天宮所在的位置。
自是人皇之女,人域精衛。
不知怎麽,蒼雪凝視精衛時,目中總不免帶著幾分思索之意。
注視了精衛一陣,蒼雪也注意到了暗藏在附近的幾名超凡境人域女修,這都是神農安排給精衛的護衛,倒也不必蒼雪多操心什麽。
蒼雪手指輕彈,星光凝聚的畫面再次變化。
那是一片翠綠的竹林,身著白衣的女子在竹林中來回奔走,晾曬著一根根藥草……
毫無征兆地,大殿角落湧出一縷灰色氣息。
蒼雪手指立刻滑動了幾下,那些星光即刻消失不見。
那灰色的氣息緩緩‘生長’,隱約凝成了一道瘦弱的人影,分不出男女、辯不出形貌,自角落緩緩飄向了大殿正中。
蒼雪裙擺微微晃動,已是雙腿交疊,目中流露出幾分不耐,卻並未有太激烈的反應。
顯然是與來者頗為熟悉。
“你來做什麽?”
“冰神大人倒是頗為安逸,我們這些孤魂野鬼,可真是太苦了。”
那灰影桀桀笑著:
“冰神大人準備什麽時候撞開天地封印?我們在這邊可是快要撐不下去了。
如今這天地,被帝夋搞的人神共憤,天宮的實力也遠不如往昔,只要迎接偉大的至高神回返,天地還是我們的。
冰神大人,您莫不是喜歡上了這個日祭的位置。”
“滾。”
蒼雪口中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那灰影笑道:“大人,您這是何意……”
蒼雪慢慢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在微微閃爍;她突然睜眼,眼底迸發出冰藍色神光,那灰影慘嚎一聲,渾身不斷抽搐。
在此地的只是來者的一縷神魂,但蒼雪那兩道目光,仿佛已傷到了對方的本體。
蒼雪左手微張,那灰影突然痛苦地捂住脖頸,躲在不知何處的本體也在用力蜷縮身形,渾身不斷亂顫。
“如今的天地局面,是吾隱忍數萬年方才締造出的。
吾可以讓他們回歸,也可以不讓他們回歸,選擇之權在吾。
你再不沉睡,吾就封了你的神魂,送你去沉睡。
下次,別讓吾說第二次滾,來吾面前裝模作樣,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嗎?”
“大、大人饒命……小的只是……只是有些心急……”
“哼。”
蒼雪隨意揮手,那灰影被寒風徑直吹散,神殿中又恢復了此前的靜謐。
“掃興。”
蒼雪嘴角微微一撇,寶座前方再次匯聚來點點星光,這次星光凝出的畫面卻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一名壯漢騎著雪白飛熊,正朝一座大雪山而來。
蒼雪嘴角露出幾分微笑,身形一閃自神殿中消失不見。
同時消失不見的,還有那把長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