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靈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為了證明虛無與死亡是有意義的嗎?

　　中山，這天地的最中央之地。

　　吳妄靜靜地站在一處河谷中。

　　這裡已經沒有能落腳之地，各處鋪滿了屍身，屍身堆積了數層，人族修士與百族生靈混雜，血也並非都是暗紅。

　　這是爆發在空中的一次遭遇戰，雙方總共十數萬兵馬廝殺，死傷頗為慘烈。

　　人域修士戰陣被神靈轟破;

　　百族生靈的身軀難抵修士撒出的漫天流光;

　　數不清的人影自身激發仙光，對著北方無休止的衝鋒;

　　如海浪般不斷奔湧的身影，接受著來自天空和大地的賜福，將自身包裹於聖光中，鑄造出一面面壁壘。

　　而後。

　　大戰不熄，生死勿論。

　　天地若烘爐，生靈余灰燼。

　　“唉。”

　　吳妄輕聲歎著，目光平靜，似乎沒有任何悲愴之感。

　　他只是感覺有些不公。

　　人域能自己選擇自己的命運，去與天宮對抗，為後來人、為身後爭取一片生存的天地。

　　可這些百族生靈呢?

　　他們或許都找不出在此地犧牲的意義。

　　只是為了聽命行事，只是因為自己信奉的神有所召喚;

　　只是因，他們不來，自家部落就會被神靈降下災難。

　　被鳴蛇帶著一路自北走來，遠遠繞過天宮的過程，吳妄看到了中山的國、城、部落。

　　大部分的地方其實都是祥和的。

　　廣闊的土地上，養育出了不計其數的生靈，有許多混亂且繁華的城鎮，比人域的生靈密度還大。

　　且，各地的發展程度也嚴重失衡，有那種滿是美好的天之神國，卻也有宛若煉獄般的乾枯之地。

　　吳妄在中山各處，幾乎都看到了北野氏族的影子，兩者的現狀有頗多相似之處……

　　如果神靈扔下來了凶獸，都會跪拜著迎接死亡。

　　大荒就是如此，人域不過是特例罷了。

　　這就是神代，神的時代。

　　仙台處，被重重封禁的炎帝令正在顫抖、跳動。

　　它感受到了此地的薪火，要將此地薪火匯聚起來，填做自身燃料，為下一任人皇保駕護航。

　　吳妄略微思索，將炎帝令再次封禁。

　　他著實不想再去體會一遍無數生靈殘念湧向自身的感覺，那讓他感沉悶。

　　有仙光自遠處飛射而來，是人域來為戰死者收屍的修士。

　　吳妄向後退了半步，乾坤出現微小的漣漪;

　　在鳴蛇越發熟稔的神通作用下，他身形出現在後方數百裡之地，找了一處遠離喧囂的角落，他無聲打坐、修行。

　　他不能輕易現身。

　　甚至，從大局來看，他最好不要現身。

　　此次大戰，他並不是所謂的‘主角’，他最好隻做一個旁觀者。

　　這道理吳妄自然明白。

　　他現身容易成為天宮的目標，這倒是其次。

　　因此前在人域積累的巨大聲望，吳妄突然加入戰局，會對人域高層、人域前線指揮將領施加很大的壓力，從而讓他們做出一些與既定戰略不符的決定。

　　最簡單的例子，若吳妄被天宮圍而不打，人域上下如何能不救援?

　　故，在當前人域面對天宮處於總體優勢的情形下，吳妄確實不宜現身。

　　哪怕遇到什麽特殊情形，他必須現身，那也要最短時間抽身離開戰場，並將自己平安歸於人域的消息，及時傳遞給各路大軍。

　　如此，才能避免因為自己‘胡來’，而讓人域陷入被動。

　　‘前輩，此次人域北攻天宮，可有什麽具體的目的?’

　　吳妄當真想如此問幾句。

　　但他終究沒直接問出來，自己其實思考出了正確的答案。

　　當代人皇神農氏想要做的，就是去覆滅天宮，去拚死帝夋，並將為這個目的，付出一切可以付出的代價。

　　終結神代;

　　開辟人之紀元。

　　遠方出現了靈氣暴動，乾坤傳遞著無形的波痕，又是一場大戰爆發。

　　吳妄探出去的仙識被嚴重扭曲、截斷，只能窺探到方圓數百裡之內的區域，能遠遠見到生靈廝殺的情形。

　　說實話，他終究還是有些堵悶。

　　上輩子出生於一個安全的國度，有人為自己負重前行，那裡見過這種輸了就是滅族的大戰?

　　這一刻，吳妄終於明白了何為‘生靈的烈度’。

　　“我以前，是不是覺得活著太容易了?”

　　他喃喃低語，目光從迷茫漸漸恢復清澈。

　　雖然，他需要調整一些看待這個天地的視角，以及自身的許多觀念。

　　但有一點，他是不能忘卻的。

　　【世上沒有正義的剝削和欺凌。】

　　這是原則，也是底線。

　　“主人，”鳴蛇的嗓音飄來，她在吳妄身後現出了淺淡的輪廓，“附近有很多強者活動，我們在此地並不安全，不如早些離開。”

　　“我再看看，不急。”

　　吳妄低聲說著，表情略有些沉悶。

　　鳴蛇略微思索，幾次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開口提醒:

　　“主人，這些其實是生靈常態，生靈被創造之處，就是諸神想要戰爭的載體，而先天生靈數量銳減，幾乎無法補充。

　　神靈……

　　他們很珍惜自己的性命，很多時候如果不是威脅到自身根本的事，都是讓追隨者去征戰。

　　我們鳴蛇一族，如今已逐漸落寞。

　　大荒之所以存在如此多的凶獸，只是因，這些凶獸對碰起來，更有觀賞性。

　　我也不知在說些什麽，但，主人，不要因為這種情形覺得有壓力。

　　這些並不是你的責任。”

　　吳妄笑了笑，扭頭看了眼鳴蛇。

　　她穿著緊身黑裙，身形線條詮釋著先天道軀的妖嬈之美，那若隱若現的凶悍氣息，與她此刻患得患失的表情，總有一絲絲不協調。

　　吳妄溫聲道:“我只是看這麽多人死傷，心底有些不舒服。”

　　“習慣就好了，”鳴蛇趕忙說著。

　　吳妄:……

　　“你們凶神都是這麽聊天的嗎?”

　　吳妄略微撇嘴，剛想繼續吐槽她幾句、舒緩自身心境，道心突然一顫。

　　轟！

　　這是大道在震顫！

　　好強的威壓！

　　吳妄豁然起身，抬頭看向了西面的天空。

　　仿佛，天地間存在某個道則之海，無數大道排列其內，構造出了一片海洋。

　　而剛剛，

　　就在剛剛！

　　道則之海掀起了層層波浪，一股不輸於當初林家叛變時、伏羲所留大陣鎮壓大司命時的衝擊力，在撞擊著天地間的無數法則。

　　極致的鋒銳;

　　無上的堅固;

　　接近於至強者的氣息……

　　天宮有強神爆發！

　　吳妄想都沒想，身形朝著西面疾飛竄去;

　　鳴蛇亦步亦趨，灑出的神力環繞吳妄，讓吳妄身形不斷加速，甚至隱藏於空冥之間。

　　吳妄尚未趕到那強橫道韻爆發之地，兩縷傳聲不分先後鑽入他道心。

　　“別去，此神無比棘手。”

　　神農沉聲叮囑著。

　　比起神農那有些沉悶的嗓音，雲中君的傳聲就顯得輕松太多。

　　“啊，是金神。”

　　……

　　金神?

　　吳妄聽到這個名號時，道心莫名一沉。

　　五行源神。

　　雲中君的嗓音還在他心底回響，一幅幅畫面已浮現在他眼前，快速疾飛中的吳妄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停下了身形。

　　“鳴蛇，找一條乾坤躍遷的路徑，稍後帶我去此處大戰邊緣。”

　　“是，主人。”

　　鳴蛇平靜地應著。

　　或許是吳妄話語過於果斷，鳴蛇沒有半點猶豫，快速閉上雙眼、雙手平舉，感受著乾坤的層層波痕，尋找著最為穩固的可挪移點。

　　吳妄注視著雲中君送來的大戰情形，目中不可避免的有些震撼。

　　他曾與天帝大道印記之中執棋博弈;

　　更曾在星神的記憶海中，窺到了不少諸神亂戰的情形;

　　但今天，隔著雲中君的神通，隔著接近萬裡的距離，看到了一幕幕大戰的情形……

　　道心依然不免被震撼。

　　那是，數不清多少生靈。

　　人域最少有三路大軍，近乎此次大戰總兵力的十分之一，在天地間構築出了一層層防禦。

　　陣法光壁如壁壘，蔓延出數百裡范圍。

　　每一座大陣之後，都有凝聚成戰陣的人域修士嚴陣以待。

　　大道在震顫，乾坤也出現了數不清的枷鎖，讓這裡在最短時間內，形成了一股鐵壁長牆。

　　修士組成的人海之後，後陣修士們隨時準備朝各處可能出現的缺口馳援。

　　一箱箱靈石被塞入簡單卻牢固的陣基之中;

　　一名名修士飛天遁地，將丹藥、符籙、備用法器法寶送去各處急需之地。

　　突然！

　　北面天空出現了數十道流光！

　　那如同數十顆流星，緊追著最前方那顆最大彗星的影蹤，朝這些大陣急速撞來。

　　“護陣！”

　　人域戰群上空，一名白發蒼蒼卻身穿鎧甲的將領高聲怒吼。

　　蔓延數百裡范圍，道道身影衝天而起，大多為老者、少部分為中年或少年面容。

　　他們齊齊催發仙力，如往日操演的那般，抵住前方一層層大陣，將大陣陣壁向前推進，並在最短時間，將大陣之內的靈力，朝著即將迎接撞擊的區域匯聚。

　　這般方式，他們用過了很多次，幾乎無往而不利。

　　這就是數量積累引起質變的過程;

　　這就是人多力量大在大荒人域的寫照。

　　道理是互通的，只要匯聚的法力、靈力、仙力足夠多，就可以抵擋住神靈的衝……

　　砰！

　　那金色慧星詭異的一閃，已然撞在最厚的陣壁之上！

　　數十名負責推動此陣法的天仙瞬間倒飛，人在空中就連連噴血，那大陣陣壁堅持了不過一瞬，其上出現了道道裂痕。

　　只是一瞬，金色慧星前後只是停頓了一瞬，隨後便摧枯拉朽般將陣壁撞開，斜斜砸入人群中。

　　大地震顫、塵土飛揚，極強的衝擊力帶起了乾坤波痕，瞬息間席卷了方圓數十裡之地。

　　無數人影拋飛而起，人域戰線被摧毀近三成！

　　更多流光撞來，大半都被那層層陣壁阻攔，僅有離著金色慧星最近的幾名先天神，追隨那金色慧星撞入其中。

　　“呵。”

　　殺喊聲中，鼓蕩聲中，噪雜且混亂的戰場聲響中。

　　一聲輕笑傳遍各處，帶著輕蔑，帶著不屑，也帶著幾分無趣的落寞感。

　　煙塵詭異地停下擴散，而後朝地面而去。

　　金色彗星撞擊之地，有道身影正從單膝跪地的姿勢，慢慢起身。

　　她身上那長著諸多尖刺的戰甲，覆蓋著渾身每一寸肌膚，而隔著這戰甲，其內散發出的凶悍神韻，讓不知多少修士道心冰寒。

　　唰唰唰！

　　道道身影出現在坑邊，那是一名名須發飛揚的老者。

　　沒有話語，沒有多說什麽，這些老者飛身撲向那有些嬌小的身影。

　　戰甲後，傳出了輕微且清晰地吸氣聲。

　　金神攥起右手拳鋒，動作看似緩慢地向後蜷縮手臂，套著金甲的左手手掌‘緩緩’前推。

　　隨著她手掌前推，方圓數十丈內，那九名人域超凡的動作，從極快到普通、再到停滯。

　　這九名老者面色大變。

　　可他們來不及做出任何應對，甚至來不及泛起多少念頭;

　　就在周圍修士們的注視下，在那些神靈的目光中，十八隻同時放大的瞳孔，倒映著那嬌小身影打出來的一拳。

　　一拳推在空無一物之處。

　　但九具身軀的上半身同時炸碎！

　　那股詭異且無形的勁力爆發開來，那九隻元神帶著幾分茫然之意，已被瞬息間扯碎……

　　金神微微皺眉。

　　雖然無人能看透她的鎧甲，但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個先天神在皺眉，且目中寫滿了不耐。

　　她甚至再沒有去看周圍這些人影半眼，剛才全力打出去的一拳，也只是做了輕描淡寫的一件小事。

　　“沒意思。”

　　金神擺擺手，轉身走向了來路，丟下一句“速戰速決”，身影立刻就要跳去空中。

　　人域眾修士明顯還未從九位超凡戰死的畫面中掙脫。

　　而目睹到這一幕的吳妄，心底也莫名泛起了少許憋悶和屈辱。

　　呼——

　　“嗯?”

　　金神腳步一頓，扭頭看向了那九名超凡境高手的殘缺屍身。

　　一團火焰憑空出現。

　　那火焰是如此明亮，又是如此迅速地蔓延，在空中張開了一丈見方的火幕。

　　火幕收斂，似乎包裹住了一道高挑的人影，能看出這是女子的輪廓。

　　一縷火焰熄滅，露出了白皙的肌膚;

　　一縷縷火焰，便現出了那道平舉長槍的身影。

　　火紅色長發沒有任何束縛，如波浪般向後飄蕩;身上的戰甲已燒盡了可燃燒的部分，那纖長的身影蘊含著莫名的偉力。

　　“夏官，火翎。”

　　那九具屍身飛出了一縷縷火星，竄入了火翎額頭的火焰。

　　看她，雙眉似飛翅、面容多威嚴，雙目瞳孔湧動無邊火光，報出名號、已是挺槍向前。

　　“有點意思。”

　　金神略微歪頭，右手對著側旁虛握，一杆寬刃長刀已被她握在掌中。

　　槍閃，刀嘯！

　　兩道身影瞬息間撞開此地乾坤！

　　天地邊緣，一條火線迅速拉開，人皇禁衛軍已來馳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