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四個侍女,真就玩出了花樣。
北野少女、青丘狐女、羽民國公主、疑似生命體……這是存在某種奇特的排列?
吳妄先看向那北野來的少女,溫聲道:
“你什麽名字?”
那少女略微緊張地抿著嘴,對吳妄行了個北野的禮節,小聲說著:“熊麗拜見少主大人,然後……少主您取到真經了嗎?”
“取到了,但隻取到了一點點。”
吳妄含笑道了句,目光打量著這少女。
她是北野常見的花季少女,又是北野少見的、能在碧草連天的環境中,活出了一身靈氣的女子。
最顯眼的,便是她小臉上總是掛著的小酒窩;最讓人安心的,則是她身上散發的那般芳香氣息。
吳妄用力一嗅,自是家中的味道。
“不錯,”吳妄道,“你是如何到的人域?”
“坐一種從天上飛的梭子過來的。”
這少女目中滿是興奮的光亮,嗓音都變得更為清脆,但嗓門始終是失去了北野兒女的豪邁。
“那梭子飛的真是快哩,在雲裡面穿來穿去的,我們坐在上面最開始還提心掉膽的。”
“很好,以後你就負責鋪被。”
“嗯嗯!少主放心,我一定能做好的!”
熊麗連連點頭,眼底的光芒賊亮。
吳妄又加了句:“禁止攜帶棍棒出現在我身周三丈范圍內。”
這北野姑娘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垂頭喪氣地走去一旁候著。
雖然過關,但被限制了發揮。
吳妄對林素輕道,“素輕你竟還去北野招了一個侍女過來,當真不錯。”
林素輕笑道:“是刑天少主聽說了這事,非要讓我給北野一個名額,少爺您不知,為了三個名額,那些人差點打起來呢!”
“哪些人?”
吳妄略微皺眉。
這怎麽還有人惦記?
“是……四海閣、天工閣那些跟少爺有交際的閣子,”林素輕小聲道,“您不必擔心這些,他們推來的女子,我們都沒留下。
最後選的是這位羽民國的小殿下。”
吳妄點點頭,目光落去了那羽民國公主身上,不由得笑了聲:“你怎麽又……”
“莫說了,著實難受。”
羽民國公主幽幽歎了口氣,蹙眉、抿嘴,那臉蛋吹彈可破、那修長的脖頸暈染著點點嫣紅。
欲語還休、美眸顧盼,背後的那雙光翼仿佛都沒了色彩。
東方沐沐在旁小聲問:“這是小燈的姐姐?”
小燈抱著米粒大小的擴音法器,喊道:“我們小人國跟羽民國沒有血脈關聯的!”
“你倆莫要在這裡亂喊,談正事呢。”
林素輕柔聲呵斥,沐大仙和小燈嘻嘻哈哈地跑去了內洞。
吳妄納悶道:“她這次又是怎麽來的?素輕?”
“是陛下允的。”
林素輕道:“她出現在了人域北境,被人捉了之後,拿著少司命的親筆信求見陛下,陛下看了信,就說讓她來做你的侍女。
此事還鬧起了一些風波,畢竟她是從北面過來的。
但羽民國如今的情況確實有些堪憂。
劉閣主說,此舉是為了鞏固大荒東南域的人域影響力。
再加上,這位殿下是來給您當侍女,人域之內口風很快就轉變了,都覺得這是一件給人族長臉之事。”
“唉——”
那小公主長歎了聲,有氣無力地說著:
“我都已乏了、累了、疲倦了,莫要再這般將我推來推去了。
若你不想留我做侍女,不如給我個痛快。
天宮的神是這樣,人域的仙也是這樣。
我只是想安頓下來,不管以後能做什麽,如果我在人域能緩解族人們的處境,我受些苦也沒什麽。”
吳妄翹起二郎腿,笑道:
“你名字好像是於紛漫,我如果沒記錯的話。
你一個公主來給我做侍女……你會做什麽?”
“您、您這不是明知故問。”
於紛漫那臉蛋紅的快要滴出水,支支吾吾半天,小聲道:“侍女不就是……”
“洗衣做飯、端茶送水,這些你會嗎?”
林素輕笑道:“我們這次招侍女,可是招的正經侍女,我家少爺冰清玉潔、清白名聲,可不能有半個汙點。”
於紛漫一怔,隨後幽幽歎道:“果然,我沒什麽用處。”
吳妄沉聲道:“少司命派你過來,我還要處處提防你,不如……”
“看,又要趕我離開了。”
羽民小公主於紛漫此刻竟像是被戳到了傷痛處,向前半步,薄翼下垂,眼瞼低垂,眼淚袋子就倒出了一顆顆珍珠般的淚珠。
她道:“我是什麽都不會做,什麽也做不成。
天宮少司命捉我去天宮,說的那些什麽道理、那些神術,我練百遍都不會。
少司命嫌棄我笨,將我打發來人域,當做禮物送給你,可卻被你三兩句話就打發走了。
我連做禮物都不行。”
“這個……”
“現在來做你的侍女,本就已經十分難為情,你竟還這般嫌棄。
大概我在世上便是廢物一般,我、我,我太難了。”
吳妄略有些頭大,緩聲道:“既然是陛下安排你過來的,那我也不好趕你離開,這般,你以後就負責洗衣裁衣,如何?”
“唉——”
於紛漫輕聲歎著,垂頭喪氣地走到了那北野少女熊麗身旁。
勉強過關。
吳妄看向了那青丘狐女,後者立刻微微墊腳,讓妖嬈的身段更顯嫵媚。
宗主大人上下打量了幾眼,點頭笑道:
“不錯,以後你負責給客人送茶。
我給你換個名字,你以前在醉香樓修行時的藝名就別用了。”
那狐女有些措手不及,沒想到自己過關竟如此順利,她連忙欠身行禮,雙手端在身前,開口說話就帶著一股含羞帶怯之意。
她道:“少爺,您憐惜。”
職場技能,純粹的職場技能。
吳妄道:“你出身青丘國,又有七品狐靈護身,資質不凡,既然在我這裡做事,今後我自不會虧待於你。
過去吧。”
“是,少爺。”
她嬌滴滴地道了句,而後一步三晃、酥腰輕腰,走去一旁站到了那羽民國小公主身旁。
然後……
滴滴答答、淅淅瀝瀝。
第四名侍女,主動向前走了半步,那‘淺淡’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吳妄。
吳妄目中劃過幾分茫然之意。
雖說女子柔情似水,也常聽人說女子都是水做的。
但整個身體都是水,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這算生靈嗎?
連血肉都沒有……
第一反應,吳妄覺得這有可能是舊時代的殘靈;可能是母親所在陣營的某個生靈,或者舊時代神靈的化身、殘魂、一縷意志,等等。
但緊接著,吳妄又否定了這個猜測。
燭龍神系是如今天宮的禁忌,屬於天宮絕對不能容忍的敵人。
母親蒼雪是冰神之事,帝夋知曉後都在刻意隱瞞,擔心此事泄露、局面失控,以至於現在的天地秩序被破壞。
就算人域跟天宮是死敵,母親也不太可能,將一顆隨時會被引爆的火油瓶扔到自己身旁。
這個‘水人兒’,八成跟燭龍神系沒什麽直接的關聯。
母親傳聲叮囑林素輕,讓這個水人兒留下來,那必然是對他有些好處。
大荒種族千奇百怪,自己的眼界也不夠廣闊,見識短淺了實屬正常。
吳妄用盡量溫和的嗓音,緩聲道:
“你是,哪一族?”
“她不會說話,”林素輕在旁小聲介紹道,“已經幾天了,我們沒有聽到她說半句話,不過她能理解咱們說的……”
“我可以與各位交流。”
水人那模糊面容上的嘴唇微微開合,沒有切實的嗓音傳出,但洞府之內的所有人,都‘聽’到了她傳遞出的神念,在心底投出了空靈的女聲:
“我們是先天之靈,大人。”
林素輕眨眨眼:“那你之前怎麽不開口?”
“抱歉。”
水人對著林素輕低頭行禮,不急不慢的解釋道:
“我奉命來追隨人族無妄子,因為神咒限制,必須見到無妄子之後,才可解除神咒。
並非是有意不跟各位交談,也非自持身份,或是覺得各位的生命層次太過於低階。”
林素輕有些混亂,有些分不清,這家夥到底是在出言譏諷,還是在真心實意的道歉。
吳妄略微沉吟,他在搜索自己的記憶,覺得【先天之靈】四個字有些眼熟,卻忘記了自己是在哪本人域典籍上看到過。
神念交流,先天之靈?
一旁的石壁上出現了水紋波痕,睡神背著手,自那‘水泥池’中擠了出來。
睡神嘴角露出了見多識廣的微笑,對吳妄挑了挑眉,臉上寫滿了‘快來問啊’、‘來快活啊’。
吳妄淡定的一笑,看著眼前的水人,緩聲道:
“原來是先天之靈。
你從哪裡來啊?”
睡神攥拳皺眉,那種話到嘴邊又不得不咽回去的感覺,著實難受。
水人再次用神念回復:
“從西海,大人。
我一直在沉睡,沉睡了無數歲月,一直到我聆聽到了神明的召喚和指引。
我必須履行與神明的契約。
按神明的命令,我穿越了西海,在大荒南方的川流中穿梭,最終抵達了神明指示的地點,成為您身旁的侍女,服侍您的生活起居,並幫助您理解大道與貼合大道。”
吳妄手指抖了下。
被水人的神念傳聲吸引,沐大仙抱著耳鼠、帶著小燈,再次出現在了一側的內洞洞口,滿是驚奇地看著這隻水人。
三鮮老道、雪鷹老人聞聲而來,大長老、妙翠嬌也出現在洞府門內,新奇地打量著吳妄面前的這【先天之靈】。
青鳥啾啾叫了兩聲,起身在這水人身旁繞了兩圈。
吳妄的思緒,此刻著實有些亂。
“你多少歲了?”
“我們是沒有年歲這般說法的,大人。”
水人略微低頭,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眾人都感受到了她身上突然散發出的失落。
她用神念繼續傳達著自己的想法:
“我們與生靈不同。
我們誕生於原初的天地間,與神明的區別,是因他們誕生於大道、掌握了規則,而我們只是誕生於天地,也僅僅只是誕生於天地。
我們沒有壽元的說法,自身的隕落,來源於外力,或者自身意識的崩壞。
大人,我的族人已經在上個神代消失了,我已經是水之一族最後的靈,如果哪天我的思緒出現混亂,意志崩壞與坍塌,我們這一族在天地間就完全消逝了。
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不對嗎?”
吳妄點點頭,扭頭看向了林素輕。
林素輕小聲道:
“少爺,她是突然從浮玉城外的河水中飄出來的,然後直接到了我們面前,差點被各路高手圍攻。
還好,蒼雪大人對我傳聲,我勉強憑著少爺您的名號,把她護了下來。”
吳妄抬手握住胸前衣襟內的項鏈,卻並未呼喚母親。
他看著眼前這先天之靈,心底總有些微妙的感應。
這不正是自己此前感悟長生道時,所構想過的長生之物?!
吳妄問:“你所說的神明是誰?”
水人的神念再次傳來:“上個神代,我們一族曾是她的眷屬,她是我們的主神,如今她在天地間的名號,應該是……
西王母。”
“西?!”
睡神雙眼一瞪,立刻轉身朝石壁走去,身形融入了‘水泥池’中。
吳妄有些納悶地看了眼睡神老哥。
這西王母在先天神中有這麽高的威懾力?竟能讓睡神老哥如此忌憚。
也對,畢竟這是一位能在天宮掛名,還能不鳥帝夋的狠神。
但緊跟著,吳妄就有些迷糊。
他與西王母沒有絲毫交集,更不曾有過照面,也就是當年神農老前輩尋求延壽之靈藥時,拉著他去了昆侖丘,拽著他晃了晃,就把他送到了精衛身邊。
自己在人域找侍女;
遠在中山昆侖虛的西王母,派來了一名當世已近乎滅絕的先天之靈,給他當侍女。
這有什麽深意?
西王母莫非跟自己母親是閨蜜?
吳妄握住項鏈,這事還真是要問個清楚。
不等他發問,蒼雪已是小聲道:“西王母?她為何會突然對你示好?”
“娘,這不是您讓素輕留下的嗎?您不知這事?”
“嗯,”蒼雪道,“我只是覺得這般水屬先天之靈太過珍貴,先天之靈乃天地孕育,自身潛力無限,若追根溯源,最早的先天之靈,誕生在眾神的時代之前。
在生靈繁茂之前,神代更迭時爆發的戰爭,就是神靈帶領先天之靈參加。
只是先天之靈越來越稀少,生靈開始崛起,天地間也就漸漸沒了他們的棲身之地,且眾神也將統禦的目標,放在了生靈身上。
我還納悶,為何人域的山川水流之中,竟孕育出了先天之靈。
沒想到這竟是西王母派來的。”
吳妄:……
您老是不是心太大了點。
看到好‘東西’就直接收了,問都不問對方跟腳的!
吳妄想了想,抬頭打量著這水人,問道:“你所說的這些話,如何證明?”
“證明?”水人有些不解。
吳妄笑道:“萬一你是天宮派來的奸細,用這般話語做遮掩,我豈不是平白上當了?”
“奸細?”
水人略有些不解,隨後便道:
“謊言會成為思緒的負擔,我們從不會說謊,也不會讓自己的念頭過於複雜。
如果您必須讓我證明自己的身份,還請說明,我需要做什麽。”
吳妄道:“拿出西王母的信物,或是引薦信。”
水人的神念沉默了一陣,反問道:“我自身,莫非還不夠嗎?”
“不夠,”吳妄淡然道,“我對西王母自沒有任何惡感,人域承了西王母諸多恩情,陛下能順利延壽,也得了西王母之助。
但那只是我對西王母的尊重,你需要證明,你確實是西王母的使者。”
“啾。”
青鳥在旁輕輕啼鳴,又用那蒼老的嗓音,對吳妄傳聲道:
“這個好像有些為難她了,先天之靈一般都被稱作純粹、純潔的化身,他們很少與生靈親近,因為覺得生靈念頭太複雜。”
吳妄對青鳥眨了下眼,並未多說什麽。
青鳥會意,知曉了吳妄定是有其他考量,乖巧地站在軟塌扶手上,不再多說什麽。
水人靜靜站了一陣,神念再次傳遞了過來:“那我走?”
吳妄道:“我並非是要趕你離開,但對你的來歷和身份有些不安。”
水人對吳妄低頭欠身,身形正要轉身離去,忽聽一聲清亮的鳥鳴聲在山谷之外響起,一只有著亮麗長羽的青鸞掠過了滅宗所在裂谷。
不等滅宗修士做出反應,那青鸞已展翅劃去了天邊,眨眼間消失不見,就如它毫無征兆的出現。
一枚手指大小的圓柱狀玉符,懸浮在了吳妄面前,其上環繞著一縷縷仙光。
大長老沉聲道:“青鳥送信,確實符合西王母的傳說。”
那玉符輕輕抖動,一縷五彩仙光彌漫開來,仙光中浮現出了一道有些模糊的身影,看不清她面容,只能見她披著彩羽貼成的長袍,斜躺在一處滿是雲霧的床榻上。
吳妄仔細感受,卻只看到了一雙鳳眼,元神便是一陣輕顫。
就聽那宛若糅雜了老嫗、年輕女子、女童聲線的嗓音,徐徐道來:
“無妄子,你可是對吾送你的禮物有些不滿?”
吳妄站起身來,拱拱手,卻沒有其他禮節。
他笑道:“正所謂無功不受祿,心底難安罷了,讓您見笑。”
“吾不過是想與你交好,免得以後被你針對,”西王母微微抬手,“你若不喜,讓她自身崩隕就好。
不過,這是天地間最後一隻先天之靈,若這般崩隕了,著實有些可惜。
你似乎,對長生之術頗感興趣,為何不試試?”
吳妄眉頭緊皺,問道:“西王母如何得知,我對長生之術感興趣?”
“自是有人告訴吾。”
西王母輕笑了聲,那仙光迅速黯淡,玉符飛去了那水人頭頂,灑落點點光輝。
光芒中,水人的身軀在迅速凝聚,模糊的五官終於有了固定的形貌,卻是頗為普通的長相,讓人看幾眼都不會有太深的印象。
這玉符輕輕震顫,化作玉套在水人脖頸,一縷縷淺藍色的長發自她背後滑落……
吳妄注視著這一幕,心底不斷思量。
倒是,不好直接拒絕這西王母的美意;西王母怎麽知道他想搞長生大道?莫非是自己悟道時,被她感應到了?
昆侖丘的謎團也不少。
不過……
吳妄瞧了眼睡神老哥鑽來鑽去的石壁,出聲道:“既是西王母派來的使者,那你就留下吧,以後你就負責,嗯,負責燒開水之事。”
言罷,吳妄對林素輕道了句:“你帶她們熟悉下此地,安排下住處,我去找睡神老哥聊聊人生。”
“哎,”林素輕答應了聲。
青鳥忽閃著翅膀落去吳妄肩頭,發出了清脆的啼叫。
帶她一起。
自是沒什麽問題。
側旁,三鮮道人注視著這一幕,似有些出神,但很快就搖頭輕笑,拉著雪鷹老人下棋去了。
……
與此同時,天宮最深處的神殿中。
土神邁著沉穩的步伐自外而來,寶座前負手站立的天帝帝夋之秩序化身,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土神低頭行禮:“拜見陛下。”
帝夋緩聲道:“有件事,吾想與土神商議。”
“陛下,請您言明。”
“吾想在三年後,清洗東南域的人族勢力。”
土神面色一沉,目中滿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