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論難度來說,是修道難一些,還是說做人難一些?
李玄舟對此還是有一些簡單的思索。
不過在結論都沒有出來之前,接下來的他是沒有什麽機會深刻的思考了。
因為徐如海這邊已經是帶著他們師徒二人在雲港鎮中走了片刻,眼看著穿過大街小巷,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就是湯池了。
湯池,顧名思義,就是泡湯的地方。
眼下這個叫做“湯場”的地兒就是雲港鎮泡澡的地方之一了,而這種湯池放在雲港鎮中,徐如海等人自然不會覺得這是什麽新鮮的事兒,但是湯池的出現,對於李玄舟來說,可不是什麽隨處可見的玩意。
真的等到瞧見了湯池本身之後,李玄舟才知道什麽叫做奢侈的生活。
當然。
修道之人也會清洗身軀,這點就是乞憐人也不例外的,不過因為乞憐人本身經常趕路,每次出門都是有要是再身,想來在委托的面前,一邊趕路,一邊還悠哉悠哉的洗浴,這卻是一件不合實際的事情了,即便是乞憐人再怎麽愛乾淨,但他們想要天天洗浴實在不行,有的時候天氣炎熱,不洗又不行,不然惹一些蚊蠅,實在惱人。
所以就單純拿李玄舟本身來說。
他日常洗浴的過程相當簡單。
若是有天然的水池,那麽沒有問題,直接跳入到這個水池中就可以了,衣物都不用褪下,連帶著衣物一起就這樣直接洗了。
但乞憐人走的路,也不僅僅是這種有水的地方,很多時候還有一些一望無際的荒野。
在這種荒野之中,李玄舟這邊是極少能夠看見稍微能夠看見一些勉強還行的水溝,此種情況還想要清洗一下身軀,這就要采取另外一個辦法了。
他們師徒二人便是會燒一些木頭。
一次清洗不需要很多的木頭,只需要兩小根手臂粗細的就可以了。
燒完木頭後,李玄舟便是將木頭和雜草燒成的草木灰就這樣抹在身上,塗抹均勻,再用一些麻布直接擦乾淨即可。
這樣是能很大程度上去除那些難聞的味道,是能讓身軀保持一個相對比較乾爽的程度。
這麽多年來,十次有八九李玄舟都是這樣做的。
於是了解了以上的情況,要說此時擺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大家夥,這個冒著滾滾熱氣的大水池,李玄舟真的是有些難以置信了。
這天下竟然有人能用熱水清洗身軀?
這熱水不都是奢侈一番用來泡茶的?
至少在李玄舟的印象中,熱水可不算是百姓能夠接觸到的東西,其需要燒大量的木炭。
而伐木則不是什麽大城都允許的。
以前在蘭城周遭的一段時光,木炭的價格比粟米都便宜,這是一種非常罕見的情況,更是讓他心中難以忘掉的回憶了。
要知道在一些嚴格的大城管控之下,私自售賣炭火,可是死罪!
賣炭翁的故事可不是杜撰而來的,是記錄了一位賣炭翁被抓到後,被刻下死罪的過程了。
同樣一片天空日月,卻又有不同的情況。
古有賣炭老翁之死,今有水池三丈見方。
頗為玄乎。
落在這眼前的水池中。
李玄舟可以明顯發現,這水池中的水也是用木炭過濾而來。
水池中的清水異常清澈,簡直就是清澈見底。
此時在爐火工匠的幫助下,伴隨著連綿不絕的木炭被灼燒,水池的水溫維持著一個相當讓人驚歎的美妙程度。
再去看了看自身不算是乾爽的模樣,還有皮囊上一些木炭的灰塵,他一時間竟然是有些踟躕了。
“玄舟你別站在這裡啊。
”“我知道你身軀不錯,但是就這樣赤膊站在那裡曬日,總歸不好。”徐如海已經是脫掉了身上滿是汗餿味的布衣了。
他是美滋滋的挪到了浴池稍微深一些的地方,只是露出來一個腦袋朝著浴池旁邊的李玄舟看過去。
他可不知道現在李玄舟到底在思考什麽。
只是覺得這小童還不錯,還算是老實,更是有禮貌的,就很不錯,比自家的頑劣的娃娃好太多了。
那麽還站在水池邊一動不動的幹什麽?
而李玄舟現在的確是精光的站在那兒。
可以看得出來他身上的肉並不多,即便算不上精瘦,但整個身軀看起來是根本沒有辦法和徐如海這等壯漢相提並論,還是和這個年紀的少年差不多,除了一些基礎的輪廓線條之外,就沒有什麽明顯凸起的肌肉荊條了,現在他站在這兒,眼神看著冒著熱氣的湯池好像是看見了仙境一樣,聽見徐如海喊著自己名字的時候,他也是看了看自己的師傅。
李儒明顯是以前有過泡湯經歷的。
現在他是和徐如海一樣。
只見他老叟一個,頭髮束起,閉著眼睛渾身浸泡在舒適的溫水之中,看這個氣息平靜的樣子,儼然是要睡著了。
如此李玄舟也就不多想什麽了。
他聽從了徐如海的安排,這是來到了這水池旁,伴隨著一隻腳踩入湯池下的石磚階梯上,他渾身一個激靈。
“……”
此等美妙,讓人驚歎!
不多說。
步伐是快了一些,三步兩步的破開清澈且冒著熱氣的水面,李玄舟是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蹲在水中了。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經脈都已經是舒張了。
整個皮囊更像是會呼吸一般!
“呼!”
那種站了一輩子終於坐下來的感覺,更是讓他情不自禁的舒了口氣。
“哈哈,攢勁吧?”
徐如海看著李玄舟的模樣是哈哈大笑,他對於李玄舟有這樣的表現,倒也是沒有什麽取笑之意。
是接著說道,“等會玄舟啊,你什麽時候泡的爽快了,你就跟我說,叔伯給你擦擦身上的皴泥。你這小少年每天跟在你師傅的後面,也沒人能夠照料你,想來你也不在乎這種東西,不過眼看著你這年紀一年好過於一年,再過三年五載就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如果還是這樣不修邊幅,弄得一個髒兮兮的模樣,到時候沒有姑娘瞧見你,可就不好了,那麽你師傅什麽時候能夠報上孫兒,你什麽時候又能體會到女子香了?”
“……”
李玄舟先是一驚。
隨後連忙是說道:“感謝前輩美意,小輩心領了,小輩浸泡一會兒就可以了,不用前輩勞心費神在小輩身上的。”
“哈哈哈哈,你和我客氣什麽?”
“就這樣決定了,你這好好的泡一會,等會我弄些皂苷給你擦擦!”
“我們這雲港鎮,什麽都可以不好,但這雜七雜八的東西就是多的很!”
“至少就這個皂角啊都是從外地運過來的,先不說本身皂角質量上乘,就是這裡面的各種香料都是名貴的很,這桔子大小的皂角放在這些大城裡面售賣,一顆就要一兩銀子。”
徐如海是摸著水來到了李玄舟的旁邊。
他這也是像摟著自己的兒子一樣,摟住了李玄舟的肩膀,而整個人是靠在浴池旁看著露天的美景,歪著頭笑著對李玄舟說道。
“……”
“這一枚皂角就要一兩銀子?!”李玄舟驚了。
“哈哈,這還只是賣個普通大城百姓的皂角,若是賣給那些權貴們的,皂角商人們只需要再隨意加些香料,外形製作的精美一些,配上一些江南金箔,那可就是百兩銀子一枚了哦。”
徐如海是笑著說道。
他自然是看見了李玄舟的驚歎,徐徐點頭,滿面春風的憨厚補充,再說道:“你這小少年還不要不相信,他們這些權貴們就喜歡玩這種高人一等的東西,但你要說他們是一眼一眼的看著這皂苷成型的嗎?他們懂皂苷嗎?他們知道皂苷怎麽製作的嗎?”
李玄舟緩緩搖頭。
“可不就是嘛,他們懂個西瓜皮咯!標新立異的東西他們就是喜歡,只需要和普通的百姓拉開差距就可以了,要的就是那種花錢買特立獨行的快樂,錢不錢的都是小事了,包裝精美,來頭十足,可不就行了。”徐如海洋洋灑灑的淡定說著。
李玄舟聽後是情不自禁的點頭,他還算是比較沉穩的說道:“前輩如若不說,那麽小輩的確不知這些東西的。”
“哈哈哈哈,哪行都有哪行的門道。”
“雖然我這樣說不太好,但也只是為了讓你多了解一些內幕。”
“並且放在你們散修的身上,你們散修也也不只是多少懂些修煉上的東西,要說日常所需要的布帛衣服你們也是不會製作,需要購買的草藥你們也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挖,真的要說一個優秀的散修,其背後肯定也是很會做人的,否則憑什麽那些這些遊商非得要將這名貴的仙草賣給他,不賣給其他人哦?”徐如海是嘿嘿的說著,在李玄舟瞠目結舌中,他緊了緊李玄舟的肩膀,滿意的說道,“所以玄舟啊,不管你師傅老人家平時怎麽教導你了,你卻也是要記住一件事情的,要知道修道不是一個人的事兒,一個修道者背後站著的可是千千萬萬個我這樣的人哦,那麽你在平時與人相處的時候,更不要有什麽高傲之心,覺得自己得天獨厚,多了不起了。”
李玄舟連忙回應,是認可的。
徐如海說的倒也是實話。
現在的李玄舟要說是修煉上的東西,那麽問題是不大的,他懂得東西很多,也知道很多妖物的情況。
可是在這種非常安寧的沒有妖物的環境中,他平時略有小驕傲的知識就沒有任何用處了,於是在這種地方,別說是一個徐如海了,就是徐如海的孩子他都不如。
這自然也是正常情況。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誇下海口說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懂得越多,越是感覺自己知之甚少,就越容易尊重別人了,只有什麽也不懂的人,才會這也瞧不起百姓,那也瞧不起妖怪的。
另外徐如海說的有關於仙草的就更加正確了。
修煉極難。
只是依靠自身一人別說是修煉了,就是溝通天地靈氣都是極難的。
這一路上是需要使用各種仙草的,而這些仙草種類何止千千萬?
常規道人只是修煉都已經是焦頭爛額,是根本就沒有時間去了解這些藥草,更別說是遠道而去一個地方尋找了。
當地的百姓、樵夫早就對這一切了如指掌。
等到道人們過去的時候,這仙草早就被專業的尋草之徒取走,什麽時候輪到道人來撿東西了?
就像是李玄舟要遇到的第一次淬煉一樣。
除了一些不算是難找的藥草,但凡是稍微上點檔次的仙草,他們根本找不到。
且尋常的大城根本就沒有的售賣,只有類似於胡月城這樣的大城才有的購買。
他們若是想要進一步的修煉,只能是選擇購買這些藥草。
而購買這些藥草,吃的就是硬通貨。
要麽就是金銀,要麽就是一些普遍認知的礦物。
思前想後還是金銀更加容易獲得,所以拋開一些家底雄厚的修道人,絕大多數的修道人都是在用金銀增進自身的修為,至於這金銀怎麽來?不也就是和尋常百姓差不多了。
如此倒也是能夠理解一些百姓不覺得道人有什麽了不起的原因了。
“感謝前輩這樣對小輩說,小輩受教了。”李玄舟是認真尊敬的回答。
若是說一些委托上面的事情,那麽他可不能相信徐如海的說辭了。
可要說這種東西,他還是能夠聽一聽的。
自然不能全信,卻也不能全盤否定,驕傲自滿了。
“誒,你這小少年不要和你叔伯客氣,往後是因為天氣真的不錯,所以我這邊是忙碌一些,不然我定是要帶你在我們雲港鎮好好的走走,一番走動後,你見識到的東西多了,內心自然就會從容了,尤其是對你修煉而言,若是永遠的吊著心,覺得自己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那麽心境怎麽能定的下來,還是需要在修煉之余到處走動,感受一下人間煙火。”
徐如海說到這裡也是露出了一抹神秘莫測的笑容。
他是看了看李儒,等到確定李儒這邊沒有什麽異樣後。
徐如海才接著壓低了聲音對著李玄舟補充了一句,道:“等會叔伯給你擦完皴泥換套衣裳,我就帶你去我們雲港鎮中有名的小樓中瞧瞧,都是些大美景,雪白通透,嬌豔動人,什麽地方來的都有,保證你大飽眼福!”
徐如海說的地兒自然就是青色的小樓了。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尋常樓體都是樹木的顏色,或是褐色或者灰色或是黑色,這青樓自然不同,是用青漆在這樓梯上整體粉刷,而這青漆取用都有門道一說,各種步驟井然有序,以至於樓體看起來熠熠生輝卻又春意盎然,三分莊重、三分活潑余下來的就是四分的樂趣了。
往前是一些貴人們才能居住此地,漸漸的貴人出沒的多了,女子跟著也就慢慢的多了起來,女子慢慢的多了起來之後,這青色小樓逐漸也就多了一些生意往來的因素在裡面,漸漸的是多了份讓詩人們都滿臉笑容的愛了。
李玄舟臉有些紅。
徐如海嘿嘿的笑了更大聲了,這也是摟緊了一下懷中的小少年,道:“你這小道童也是不正經,叔伯要帶你去的自然不是什麽風月之地,我們雲港鎮可是正規的地兒,根本不存在有什麽違反世俗的事兒。”
“這青色小樓裡面都是些賣藝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有歌者舞女在其中,衣著不同,膚色各異,白的、黑的、黃的還有些粉皮的異族,她們都是會表演學識與節目。”
“當然了,若是你真的看中了一位女子,你覺得這個女子你看了第一眼的瞬間,她就是你一輩子深愛的人了,而後恰好你還能獲得這個女子的垂憐,那麽你直接告訴你叔伯,叔伯直接給她贖身!”
李玄舟聽的這是耳朵都有些紅了。
他這可是尊敬規章的道童,平時看的都是一些古籍古典,今日提到這種東西, 也不知道是水溫,還是單純的一些啟蒙的羞澀,他是的確不太好意思了。
而徐如海已經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是直接起身,從這水池中出來,來到了個木台上,用這水瓢舀了些水流衝洗乾淨這木台,再用這麻布朝著木台上這麽一鋪,寬厚長滿老繭的手已是裹好了粗糙麻布,一拍木台上的溫水,溫水四濺,到聽見他聲音,“來玄舟,你這身上皴泥怕是能藥死人,叔伯給你好好擦擦,想來你是個修道人,能吃力!”
李玄舟尷尬,這是看了看自家師傅。
李儒是藏著一些笑容,面不改色的點頭了。
乞憐人的苦只有乞憐人才知道,他卻不想刻意的讓自己徒兒一直都這樣苦下去。
李玄舟是要知道這亂世還有些其他存在,只有一切都知道,再看空一切,這心境才能夠非常穩健的提高。
否則什麽也沒有見過、什麽世面也不懂,只是單純拒絕了解,偏偏還認為清高,這心境遇到大坎坷時就會非常難以平靜了。
說到底,每個人都是孟婆湯奈河橋上走過的,一清二白來到這裡,誰也不是天生就是那種六根清淨、坐在蟻群中都能誦讀的高人。
而李玄舟得到師傅的允諾後,他也是像一隻烏骨雞一樣的躺在了這木台上。
伴隨著徐如海嘿嘿笑著,一掌直接按在他的皮囊上這麽一擦!
“嘶!”
李玄舟感覺自己墮入了地府,更像是直接撕破了一層朦朧的窗戶紙了!
皴泥簌簌的從他的皮囊上掉落下來,這場面就像是入了水的泥丸一般,成片成條的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