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堂死了。
像個孩子一般,依偎在母親的懷抱裡,安靜地長眠。
臉上那至死不消的微笑,竟讓張旭從一具屍體上看出了溫馨。
張旭和小李的進門,並未讓木像做出任何動作上的改變。
它就像一名真正的母親,抱著自己死去的孩子,也許是在悲哀,也許是在替孩子不必再遭受世間疾苦而欣喜。
“你們來了啊……”
明明是木頭製成的嘴巴,卻能像有血有肉的人類一樣,靈活地說話。
“來了。”
張旭慢慢向靈堂走去。
雖然沒救下周堂,但卻來得正合適。
周堂死不死,張旭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無非就是周堂死了,結帳的人少了一個。
錢嘛,身外之物對不對?
張旭感覺自己此時的想法有些可怕。
怎麽能把錢這麽寶貴的東西看做身外之物呢?
不合適不合適!
但說到底,張旭心底對周堂的死真的沒有多大的觸動。
可能,因為沒愛吧。
“你是來接你兒子去過好日子的?”
張旭進入靈堂,踢掉屍體前矮供桌上的紅蠟燭,一屁股坐到了供桌上。
“是啊,他這一輩子太苦了,也該過幾天好日子了。”
木像嘴角掛起蘊含母性光輝的微笑,在這靈堂裡竟令人覺得刺骨冰冷。
“你既然知道他過得苦,為什麽不早點回來帶走他?”
“帶他走,又能去哪裡?美好的世界還未建造完成,便是帶走了他,又能如何?”
“美好的世界?”
聽起來怎麽像個精神病兒要報復社會似的?
張旭並不懂木像口中“美好的世界”到底是個什麽世界。
“那是啥?”
不懂就問。
木像猛然抬頭,面向張旭,一雙木頭眼珠子左右轉了轉,
“你想……知道嗎?”
“咳咳,不想。”
張旭擺擺手,
“那個世界太美好了,我等凡人還是先不涉足了,您幾位住的開心就好!”
張旭有預感,那所謂的“美好世界”絕對不是個什麽好地方!
“是啊,你們……不配!”
木像站了起來,抱著周堂,顯得周堂毫無重量。
“我得走了,他還在等我。”
“誰?”
“他……”
木像低頭看向了躺在門板上的周老三。
“他的魂魄?”
“是啊,他的魂魄,從未汙染過的魂魄。”
木像抱著周堂,向門外走去。
然而,一直站在靈堂門口的小李卻將木像攔了下來,說道:“抱歉,你不能離開。”
“滾!”
木像身上流露出一股氣勢,逼得小李後退幾步。
見到這一幕的張旭忍不住搖頭感慨,這木像果然不好惹!
小李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不過很快又消退,凝重布滿了她的臉。
點子棘手!
“你的行為已經遠超夜衛士所能容忍的限度,最好乖乖跟我們回去,否則我們將采取強製措施!”
張旭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一千年前的死板說辭,到了如今竟然還有,這真是有些其妙。
“我,可曾殺過人?”
木像扭頭看向小李,沒有做出任何過激的動作。
“這……沒有。”小李搖頭。
“我可曾做過何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不曾。
” “那我因何事超過了你們的容忍限度?”
“這……”
小李接不上話了。
張旭忽然覺得夜衛士有些不太靠譜。
派這麽個人來執行這麽重要的任務,到底是他們不看重這裡的事情,還是說,夜衛士無人可用?
“村民們是無辜的,你讓他們陷入了一種只能永久重複某種行為的固定化模式,已經是違反了自然法則,這就已經足夠夜衛士出手了!”
張旭插了一句話後,若無其事地別過了腦袋,不與小李對視。
小李的眼神中閃過一抹感激,很快又正色道:
“你可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那又如何?就憑你們兩個,攔得住我嗎?”
木像冷笑一聲,被壓製的氣勢渾然外放,覆蓋了整個靈堂。
“別瞎說!”張旭一擺手,“哪裡有兩個人,不就她一個嗎!”
小李:“………”
“呵呵……”木像冷笑一聲,“一起來的,難道你不是夜衛士的?”
“當然不是!她給我錢,我跟她辦事兒,我們之間是生意往來的關系,而不是戰友!”
“你是賞金獵人?”
“你要這麽說的話,也可以。”
張旭仔細想想,自己確實像個賞金獵人。
“你敢指天誓日地說一句,你不會插手我與她的戰鬥嗎?”
“我張九日對天發誓,今日若是插手……您貴姓?”
“呵呵……”
“你別光笑,你得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我才能發誓不是?”
“郝桂香!”三個字從木像口中說出。
“哦……咳咳,好名字!”張九日給郝桂花豎了個大拇指,“我張九日發誓,今日若是干擾郝桂香與李寡婦之間的戰鬥,就天打五雷轟!”
“你要是不介意,以後可以叫我李鳳!”小李面無表情地說道。
寡婦的身份只是夜衛士為她安排的而已,利用村民們重複某件事的漏洞,帶走了村裡的一個男人,將李鳳塑造成了村裡的小寡婦形象。
“哦,行。”
“你,幫我抱著兒子……”
木像轉身面向張旭,將一直抱在懷裡的兒子遞了過去。
“得嘞!”
張旭接過周堂,悄悄放到了地上,自己也盤腿坐了下來。
不得不說,這地太涼,實在凍腚。
如果不是為了扶著周堂的屍體,張旭早就起來了!
那邊,郝桂香邁腿閃身到了李鳳身前,速度奇快,在李鳳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之前,將李鳳一拳擊飛出去,喃喃道:
“可以把她交給相公做妾或者……”
有妻當如郝桂花!
即便是身處戰鬥之中,還能想著為自己的丈夫納妾,此等意識,令張旭佩服!
李鳳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她只看到一塊木頭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再然後,整個人就飛出去了,摔在地上滾了幾圈兒。
“幫我!”
李鳳毫不猶豫地向屋內的張旭求助。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小蘋果,綿綿的蘋果樹上花正開……”
張旭在屋內哼哼了起來,裝作絲毫沒有聽到外面李鳳求救的聲音。
李鳳:“………”
眼見郝桂花出了屋子朝自己而來,李鳳毫不猶豫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捏碎,然後起身迎戰郝桂花。
她向夜衛士發出了求救信號。
……
“嘿,周堂老叔,嗨起來!”
靈堂內,張旭哼完一首歌後,拍拍周堂的屍體。
這是他第一次觸摸屍僵後的屍體。
很硬,就像是在觸碰一塊活動關節鎖死的木頭,牽一發而動全身。
看了一眼屋外,二人打得熱火朝天,雖然李鳳被郝桂花壓製,但估計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戰鬥。
如果說周老三的魂魄也被帶去了“美好的世界”,而周堂也要被帶去的話。
那麽這“美好的世界”會不會就是只有他們一家三口的世界?
若真是這樣,那麽郝桂花依然深愛著周老三,即便當初被那麽對待。
“可是,為什麽要等這麽久?是因為美好的世界沒有被塑造完成,還是有別的原因?”
張旭眉頭死死皺在一起,查看了周堂的屍體。
沒有外傷,沒有被毒殺的痕跡,像是一名壽命走到盡頭的老人,安穩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沒有與死神對抗。
“所以他是自然死亡?”
張旭忽然明白了什麽。
自始至終,郝桂花沒有動手殺過一個人。
哪怕當初周老三要謀害她,她也不曾殺掉周老三。
因為愛?
呵,搞笑!
而周堂也屬於自然死亡,並不是被郝桂花動手殺害的。
因此,張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郝桂花不能殺人!
所以, 她迷惑了村子裡的人,讓他們辱罵周堂不孝,想要讓周堂在“人言”的威力下,回憶周老三對他的花式毒打,然後動手殺掉周老三。
村民們每天都在做同一件事,這就是郝桂花迷惑後產生的副作用。
因此,村民們才會在周老三瘋狂毆打周堂的前提下,認為周堂不孝順。
可惜的是,周堂竟然真的想做一個孝順的孩子。
別人說他不孝,他就想辦法讓自己變得孝順,最終被逼瘋,招來張旭給依然活著的父親送終。
這是他僅剩的唯一能夠證明他孝順的方式了。
只可惜,就算這個方法成功運用,一切依然在郝桂花的掌控之中。
村民們還是會認為周堂不孝,直到周堂動手殺了親生父親,做到真正的“不孝”!
“太可怕了!”
張旭忍不住多看了外面正在狂揍李鳳的郝桂花。
是的,李鳳已經戰敗了,只能挨打。
她的救兵還沒到,她也快被打死了。
張旭別過頭,表示自己什麽也沒看到。
“不過,最初來吊唁周老三的那三個年輕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們自稱是村民,但卻沒有被郝桂花迷惑。
顯然,他們是清醒的……”
張旭仔細回想,發現了一個問題。
當初那三個年輕人,就像是特地來給他提醒一樣。
“難道說……”
張旭再一次扭頭看向外面鼻青臉腫的李鳳,
“那三個人是夜衛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