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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蘇陽離》第206章
公孫孫一淡淡看我一眼,笑道:“你與老夫年輕時,很像。”

 說罷後,公孫孫一朝瑤光閣方向怔怔半晌,渾濁的眼白下,黎色的瞳仁閃著道不明的光芒。公孫孫一收回目光,從隨侍手中接過靛藍鶴氅披上。腳下一頓,似下了什麽決定,朝我點點頭,提步匆匆離去。

 我回到宴廳,隨手夾了廚子做的四喜丸子送入口中。味道還不錯,軟糯彈牙,肉香四溢。

 這一嘴肉咽進肚,突生了一股子餓勁。我回過神悵然一笑,才想起自己醉酒後整整三日未進食。

 人若忙起來,便當真連餓都能忘了。

 夜色昏沉,藏身在草地裡的知了開始叫個不停。管家已請大夫去瑤光閣替長命診治,身體大約無虞。我又生怕長命一時想不開,便囑咐小十三在床前好生看顧。

 我看一眼收拾殘局的家仆,顧不及再多一口菜填飽肚子。伴著昏暗中刺眼的紅燭和嘰喳的蟬鳴聲,轉身融入濃濃夜色。

 我乘快攆行至帝宮,通傳過後便在議事閣等候。灌下三杯濃茶後,肚子愈發饑得慌。我道:“不知帝君何時能來?”

 面生的太監道:“已前去通傳,還請國師耐心等候。”

 我又灌兩杯茶下肚,起身在議事閣來回走動。太監慢條斯理的替我續上茶,笑道:“許是快來了。”

 議事閣外生出一陣響動,我道:“外頭怎麽了?”

 太監恭敬的將茶盞遞過,伏身道:“回國師,大瑤長公主三日後封妃,太后老人家囑咐,要給宮裡添些喜慶的物什。”

 我接過茶點點頭,將盞沿轉過,吹去泡開的浮葉,小口吞咽。

 太后對鳳雉,至少看起來,很是疼愛。帝君早過及冠之年,太后作為生母,自然想要兒孫滿堂,承歡膝下。

 從前是帝君自己不願意,太后縱然為生母,也不好過於干涉。如今帝君決定納妃,太后歡喜至極,也在情理之中。

 我捧著手裡玲瓏精巧的茶盞小口慢啜。帝君從前未如此怠慢我過,今日分別時,我還收下了他送我的梨花簪。

 不應該。

 我狐疑的看隨侍太監一眼,那機靈的小眼珠子卻也正偷偷打量我。

 我“噌”的站起,推開議事閣門往外走。

 那太監攔住我道:“國師!您且再等片刻,帝君說了讓您先候著!”

 我甩開手問道:“帝君說的?”

 太監忙伏下身子道:“奴才確實通傳了。喜公公說讓您先候著。喜公公的意思,自然是帝君的意思。”

 那太監唯唯諾諾,偷偷看我一眼立即低下頭,道:“奴才……帝君此刻,好像確有要事,脫不開身。”

 我道:“我倒要去看看是什麽大事,分身乏術。”

 除非帝君不想見,否則這世上沒有什麽事能讓帝王分身乏術。

 我快步往帝君寢殿去,身後的太監走起路來不及我快,卻也踩著碎步提著燈籠一直追趕。

 他越是攔我,我便越要知道帝君此時在做什麽。

 等我提著一口氣趕到時,遠遠瞧見三重門外站著一堆人,為首的就是公孫喜。

 我腳下慢起來,身後氣喘籲籲的太監也跟了上來。公孫喜見我,忙迎過來。

 那太監上氣不接下氣道:“奴……才,攔了。沒……能攔……住。”

 公孫喜越過那太監,對我福禮道:“見過國師。”

 我看一眼公孫喜未理,欲往內走,卻被公孫喜一把拂塵攔住。

 公孫喜欠著笑道:“如今不同了,國師可萬不能同往日在帝宮時一樣,隨意往殿內闖……”

 我皺眉道:“如何不同。”

 公孫喜身子又放低了一分,道:“往後這宮裡多了妃嬪……您再如以往一般,不撿著點兒,專挑半夜往帝君寢殿內跑……”

 公孫喜神色尷尬的看我一眼,道:“若是撞上了,您說帝君該砍您的腦袋,還是砍嬪妃的腦袋?”

 公孫喜快半蹲到地裡了,尖聲道:“奴才說錯話了。”

 我冷眼道:“帝君納妃也是三日後的事,你今夜攔我做什麽?今天我還非進不可!”

 公孫喜噗通跪倒地上,抱住我的腿道:“國師,不可啊!”

 三名約莫二三十歲的宮人跟著公孫喜跪在地上,一眼不發。

 看模樣,不像是普通的宮女。年紀略有些大,更有風韻,模樣也好看。

 我柔聲道:“你起來,好好同我講一講,這三位是誰?”

 公孫喜起身,仍舊警惕的打量我,拿拂塵的小指翹起,指著跪在地上的宮人道:“回國師,此位叫玉娘,是……宮裡的司儀。”

 我神情一滯,公孫喜見狀立馬收聲。

 我咬著牙看了玉娘一眼,膚若凝脂,眉眼溫順。寬大的宮裝都掩不住玉娘玲瓏有致的身姿。

 我看向玉娘身側的兩名宮人,笑道:“這兩位呢?”

 公孫喜逐一介紹道:“這位是司門芸娘……這位是司仗李嬤……”

 我點點頭,走過三人身側,趁著公孫喜不備,一把推開三重門往內衝。

 公孫喜大驚失色,提起襟擺緊緊跟上,嗓音陡然變尖道:“不可啊!國師!快停下!”

 我一路疾走至二重門口,看見從前擺放插花的高台上赫然立著一尊歡喜佛,男佛女佛合一,呈擁抱狀,半露出的胸前,有一處機關。

 只要按下機關,歡喜佛一覽無余的私處就會互相融合交錯。

 這東西我曉得,是行房的教學工具,或者用來增加男女情趣用的。從前九兒教那些青樓男女時,便有這東西。

 我心中驀地生出一把無名火,抬起歡喜佛狠狠砸向二重門。

 二重門開,歡喜佛掉落,佛身磕到門檻上恰好觸發機關,發出齒輪交錯的聲響,極有節奏的一頓一頓。

 公孫喜緊隨我後,撲到地上跪爬幾步,將歡喜佛撿起,摁了機關恭敬的擺上高台。

 我轉頭瞧時,公孫喜正雙掌合十,嘴裡連連喊著“阿彌陀佛”。

 一重門前,散落著撕碎的衣衫件件。我許是餓久了沒力氣,腳下愈發沉重,每一步都走的無比艱難。

 我冉冉蹲下身,伸出發抖的手,撿起地上的環佩翠玉腰帶。

 我緊緊握著腰帶,牙齒止不住打顫。這可不正是,帝君中午來我府上時,系的那個腰帶麽。

 我緩緩起身,一下又一下,踩著沉重的腳步朝一重門去。我的手掩在寬大的婚服衣袖下,遲遲不肯抬起,想要衝進去的心倏地散了大半。

 我蘇陽離,以什麽名義中斷司寢教學?

 腿上一沉,轉頭才見是公孫喜,兩隻胳膊正緊緊纏在我小腿上。

 “此次的各司教學,都是太后親自指派的,國師萬萬不可殿前失儀啊!”

 公孫喜一句話,我消下大半的無名火又騰的燒起,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朝公孫喜心口狠狠踹去,腳下人足足往後滑了一米遠。

 緊跟著又是重重一腳,踹開了這最後一道一重門。

 帝君一眼望得到頭的寢殿內,空無一人。

 是了。

 祖宗立下的規矩,妃嬪侍寢,一貫都妃嬪所住的各宮各殿。除帝後,其他品階的妃嬪不得在帝君寢殿過夜。

 而帝後,也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能在帝君寢殿過夜。

 帝君的太阿放在書案上,我一把抓過,將劍刃對準三魂出竅的公孫喜道:“帝君在哪裡?”

 公孫喜面如死灰,看著太阿劍道:“帝君……在漪瀾殿。”

 我收回太阿,提著劍往漪瀾殿趕……

 漪瀾殿,是帝君從前守夜時住的殿。他竟然,去了那殿。

 公孫喜還欲攔我,我輕輕一掃,伸到我眼前的手噌的收回。

 我曉得他是怕我手中的太阿劍。

 我提著劍往漪瀾殿趕,一路上掛著的紅燈籠格外刺眼。從前見悍婦提著菜刀去青樓找相公,總覺得好笑。

 想不到今日便輪到我了。

 從前我以為自己是個大度的人,一國帝君,自然是要有許多妃嬪的。我知道帝宮裡會有一個鳳雉,我還知道往後這青州帝宮裡,會有無數個鳳雉。

 我以為我能忍,可方才看著門口那些司儀、司門、司仗。想著帝君如今懷裡還抱著司寢……

 縱然這四人不過是帝君的行房教學,可想到帝君在他們的調教下學會巫山雲雨,我渾身上下從裡到外都氣得發顫。

 看著眼前漪瀾殿外無數的掌燈宮人,和燈火格外通明的漪瀾殿,我竟狂奔了起來。

 公孫喜在身後大喊:“國師快停下!奴才……奴才求您了!”

 因著國師身份和帝君先前的榮寵,我一路暢行無阻進了漪瀾殿。

 我轉身道:“都不準進來!若有罪責,我一力承擔。”

 公孫喜焦灼的停下腳步,卻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我才踏入殿,便聽見一陣微弱的嚶嚀聲從內室傳出。

 我順著聲聲嚶嚀一步步靠近,越是近內殿,聲音越是刺耳。

 我慢慢走近,一隻手死死攥在門框上。裡面的動靜突然一滯,卻又比先前更加強烈。喘息聲,女兒家的呢喃聲,拔步床有節奏的震顫聲,一聲聲如刀尖一般剜在我心上。我的手開始不住的抖起來,渾身顫著。胸口憋悶得緊,我大口大口喘氣,眼裡開始濕潤起來,眼前霧蒙蒙一片看不清,聲音越發清晰刺耳。

 我從未,從未如此氣過。

 我一腳踹開內殿大門,狠狠將太阿劍甩脫出去,刺進了內殿。

 “鏘”一聲響,我緊跟著進去,看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太阿劍不偏不倚,正插在拔步床外圍床柱上。

 先前的喘息聲也戛然而止。

 內殿角落裡點著燈,不似外邊燈火通明,影影綽綽的燭光下,含混間映襯得真絲薄紗幔帳如流水一般。

 我三步並作兩步,掀開幔帳,走過第一道弧形門,又掀開第二道幔帳。

 **的宮人薄紗覆身,一臉驚恐的看著我。掛在床頭的彩穗晃來晃去,床上一片旖旎溫存。

 帝君玄色的褻衣大敞,露出光潔白皙的胸口。臉上卻不似那風韻的宮人一般潮紅,一張臉冷若冰霜,沒有半點血色。

 帝君斜倚床框,一條躬起的腿沒有衣料遮蓋,露出被子的大半截腿,在燭光的映襯下閃著光,格外刺眼。

 我仔細看過拔步床內的光景,對上帝君那雙,如深淵一般往外溢寒氣的眼睛。

 帝君一言未發,冷冷看著我。

 既未因我壞他興致而惱怒,亦未因見我而歡喜。

 不一時,公孫喜帶著一乾宮人進了內殿。以公孫喜為首,浩浩蕩蕩在拔步床外跪了滿地人。

 公孫喜見插在床柱上的太阿劍,渾身一軟緊貼地面道:“君上……奴才沒能攔住,讓您受驚了……”

 帝君仍斜倚在床沿上,道:“把司寢抬出去。”

 四宮人起身上前,拿起厚厚的蠶絲被,將司寢裹起來,扛在肩上抬了出去。

 帝君掃一眼公孫喜道:“怎麽回事?”

 公孫喜道:“國師要見君上……在議事閣候了一個時辰,等不及便……來直接面見君上……奴才沒能攔住,請君上責罰。”

 帝君依舊深如寒潭,道:“為何不報?!”

 公孫喜連磕三個響頭道:“太后吩咐……今夜不準打擾君上……”

 帝君默了半晌,開口道:“公孫喜,你怕是要忘記,自己的主子是誰了。”

 公孫喜聽罷,對著冰冷堅硬的地面一下又一下磕頭,聲響一聲大過一聲。

 我看著公孫喜洇出血的額頭心中不忍,道:“好了,別磕了。”

 公孫喜並未停下,反而一次次伏身磕得更加厲害。

 帝君終是出聲道:“出去。”

 “若有下次,自己去宗人府領罰,不必再回來。”

 公孫喜一怔,朝我遞來一眼感激。一眾宮人退去,內殿門沉沉合上。

 我與帝君對視半晌,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我欲先發製人, 快步走出拔步床,從床柱上拔出太阿。

 好在太阿在床柱的縫隙之中,稍一用力,便出來了。

 我提著劍氣勢洶洶走近拔步床,一劍刺破弧形門上的幔帳。薄如蟬絲的幔帳飄然落下,我提劍刺向躺著的帝君。

 一陣勁風襲去,帝君側身躲過。便是幾道劍風,也削下幾縷帝君披散著的黑發。帝君將敞開的褻衣拉起,蓋住胸前的肌膚,沉著臉看我。

 我越發氣,提著劍當刀使,一下下朝帝君砍過去。帝君在寬闊的拔步床上來去自如,我不願上床,只能站在床沿下使勁揮劍。

 這麽個砍法,我怕是天亮也砍不到他。

 我又兀自衝出去,打開內殿大門,卻見公孫喜等人一直候在外面。

 我腳下一怔,帝君的聲音從內傳來:“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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