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壓抑太久的人生,一旦找到缺口就會以無比迅速的方式分崩離析。可青晴無比清晰的知道,段公子並不是那個缺口。
一個眉目如畫兩袖清風的明媚公子。
愛是什麽?
愛一定不是自私的,為在一起而讓對方放棄自己原有的生活軌跡。
期待第二日的朝陽冉冉升起,和畏懼時間毫不仁慈的流逝,並不矛盾。
讓她在段公子和柒州帝後之間選擇,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愛上一個人太難,相愛更難。可生活永遠會在一個簡單的抉擇之間穿插太多不明了,而又致命的東西。
比如現在。
他輕輕把她鬢間的碎發揶到耳後,溫潤的氣息隨著他唇齒的離合撲面而來。她從不曾遇上過這般疼惜她的人。
你願不願意跟我走?離開青州,到柒州去。
不要怕不習慣,不要怕一個人。因為我會一直在。
我還有好多好多秘密沒有告訴你。我會讓你成為整個柒州最幸福的女人。疼你,呵護你,保護你。
晴兒,你是這個世上最值得被疼惜的女子。
到時候我們生一群小娃娃。等我們老了,就把家業傳給兒孫。我們尋一處青山綠水綠柳成蔭的地方蓋座屋子,種些菜啊瓜果什麽的,養一群雞鴨,再辟一處種上許多花。
紅的紫的黃的。柒州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連年能看到各色的花朵想來也不會讓你太過寂寞。哦,對了。到時候我做一把伏羲琴,放在門前的小桌上,這樣的話,你若什麽時候想彈琴都可以彈。
若我先你離開人世,你莫哭,也莫怕。也別想著做什麽傻事。我隻盼著你安安生生度過一生。到時候若那湯大俠還在意你,你就和他作伴。日子過得也不會無趣。可別怕我生氣,我隻願你好好的。但若你先我離去,我可不許你喝孟婆的斷魂湯。若你忘我,那我這輩子可不是白白活一遭。
他兀自眉眼一笑,第一回見你就知道那位少俠對你喜歡的很。全然都寫在一張臉上呢。可我想著,這般好的一個姑娘,我也喜歡呐。
什麽時候想你哥哥,我就帶著你過來。若是蘇兄願意,就遷去柒州同我們一道住。我家可大得很。
他說話時嘴角也微微上揚著。眼裡有對未來的憧憬,但更多的是若隱若現的懼怕。是這些日子從不曾出現在他面上的不自信。或許,是怕自己會拒絕吧。她這麽想。愛得深切了,自己便無法抽身。全然也半分不想抽身出去。
他說,晴兒,有些事我瞞了你。可我保證,都是些不重要的事。太過在意你,才會在一開始就瞞著你。等到了柒州,我同你認錯,把一些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你。
他有些緊張,深怕眼前的女子怪他。
如果一生中遇上這樣的一個人,那他瞞了她些什麽,就不再重要了吧。
見她,他的話就說不完的多。
青晴差一點,就答應了。眼前的霧氣暈濕眼眶,她有多想握著他的手答一聲好。
她突然深以自己為恥。
她有婚約。
她的婚約不止關乎她一人。還關系著整個青州和柒州。即便青華放任不管,任柒州帝君是個多麽有風度的人,也不願自己的未婚帝後攜個商人私奔去,更何況,她愛上的人,是柒州的商人。
世代經商,家業豐厚。因為少主娶了本該是帝後的她,而使整個家族潰散落魄。
甚至,他的命,他的家人的命。都未見得能夠保全住。
她實在不敢揣測一向以一代明君自居的柒州帝君,是不是能夠容忍她這個破鞋和給他戴綠帽的人完好的活在世上,是否能容忍,聯盟出現一絲裂痕。 多麽美的夢,青山綠水白雲蒼狗,只有她和他。
她推開他,發瘋似的往回跑。蒲岐山上的地衣薄的要命,山頂上的冷風一陣陣的刮來直往人心裡灌,冷得人打顫。枯的梧桐樹下站著的少年衣闕輕揚,素色的衣衫掩在蒼茫天地之間顯得無比單薄,神色鬱鬱,看著一抹鵝黃消失在視線裡無比擔憂。地衣沾著雨水,當不會打滑吧。
她慌了神,一路隻往回走,不敢朝後瞧去。
走許久,恍然隻覺腦後一痛,再無知覺。
等醒來時已然臥在一座明晃晃的宮殿裡。漆金箔的燈盞上雕刻著繁複的花紋,經長年累月的使用燈壁上已然有些烏黑,內裡點著上好的酥合油燈芯。一前一後共四盞,卻只有一盞亮著。抬眼瞧去,穹頂上雕刻著四隻戲珠的盤龍分立東西南北,爪牙胡須,無一不仔細精致。身上蓋著的錦被上繡著密密麻麻的牡丹花,明黃色的錦被,鵝黃色的衣衫,若是不仔細怕瞧怕也分不清楚。
她起身探尋,把放在床底的鞋履輕輕撥過,撐開鞋履放腳進去,微一用力整個人便落地。雖沒有旁的不適的感覺,但後腦杓處卻隱約有些痛。
跨過一幅雕著梨花樹的屏風,眼瞧見青華盤著腿坐在榻上,目不轉睛的瞧著手中的書冊。一旁的公孫喜側身低著頭侍候,雙手端著盤子,盤上放雕花茶盞,想是蓋子沒蓋嚴實,還有絲絲熱氣從茶盞邊緣的縫隙裡飄出,雖隔得遠,也能聞見淡淡茶香。
她心下一驚,跪在地上。
“青晴見過帝君。”
青華聞聲抬起頭,臉上掛著笑。看公孫喜一眼,身旁的內侍公孫喜趕忙將手中的茶盞恭敬地端到青晴跟前。
“起來。”
她起身接茶盞,悄悄立在一旁。是自己日日撒歡,不在蘇府呆著讓帝君知道了嗎?偷偷瞧眼青華,愈發覺得許久不見的這個眼前人有些陌生。
呆了半晌,青華才將指尖停在發黃的書冊上,好似想起什麽,側過身子對青晴道:“後天柒州帝君就到。安全起見,這兩日住帝宮吧。”
“本君,已知會國師了。”停了半晌,又好像在解釋:“本君是怕有人對你不利。畢竟覬覦去柒州做帝後的人不在少數。”
知會是知會過,至於國師閉關,能否知曉,自與帝君無關。
她低頭輕聲喏喏,答道:“是,帝君。”
有多久沒見?一年,還是兩年?或者更久?她以為,這麽深的感情,即便不至於兩兩相抱埋頭痛哭,也總該互道一聲安好。可他隻淡淡朝著她笑,說句“起來”。是不是帝王家的人大多都這般薄情?
柒州帝君又會怎麽看自己?這如秋霜冬雪般的帝王,豈是......她能捂熱的。
一時間大殿裡陷入沉寂。
公孫喜見青華不說話,便招呼青晴要帶她去這兩日住的寢殿。她對著榻上的青華雙膝跪地,額頭觸地,深深一拜,將將要起身,青華將手中的書冊翻一頁,用指尖按著,頭也不抬道:“好好做帝後,柳家的一乾人,不會白死。”
她將要起來的雙膝硬生生在空氣裡頓了一頓,眼裡已然泛淚花。只能強忍著。將廣袖攏起,又對著青華作一揖。
這是,在警告自己嗎?
鵝黃衣衫的女子提步隨著著攏袖內侍服的公孫喜離去。一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