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九抓抓腦袋,連自己都覺得糊塗。他到底是在幫那人間的帝君騙小離,還是在幫小離騙帝君?糊塗糊塗,一攤爛帳。
還是師父說的對,這人間的事少管為妙的好,人類的一生不過須臾數十載,對天界的狐狸來說,不過一晃眼的功夫。師父還說,最要不得的就是和人類處出感情。
你若和人類相處,這廂兩人才喝罷酒話罷家常,心心相惜開心著呢,回天界拉趟屎的功夫,就只剩下一座墳頭等著你祭奠。既然處出感情,必然抱著墳頭大哭一場,實在是傷心又傷仙根。這萬把年的人生,隔幾十年便大哭一場,估摸著不等壽終正寢,仙元便哭散去。連個孤魂野鬼都做不成。嘖嘖嘖,想想都覺得後怕。
柳九下定決心,準備閉上嘴巴。
恩……
“小離,你覺得,那帝君會不會早就發現你是女兒身了?”
仙根誠不我欺,柳九的狐狸舌頭止不住的打顫,上牙磨著下牙,吱吱作響。身為一隻不能說謊的狐狸,為了讓帝君安心把重傷小離交給自己醫治,狐族第一風流倜儻美男子居然化作女身。又應承了帝君不告訴小離帝君已知其是女兒身的秘密。怕狐狸嘴巴不牢靠,小離一醒便施了術法騰雲回谷裡。
可殺千刀的,這兩年就沒過過安生日子。每每想到這些便渾身發癢,全身炸毛。師父說,因果循環,種因得果,只有解這撒謊的因,才能了不自在的果。
我回過神,長長吐一口氣。帝君姿容,實在妙不可言。聽見九兒問話,眉頭一擰。
“他不知道。”
蘇陽離迎上柳九黑白分明的狐狸眼珠子,無比肯定。
“帝君若曉得我不是男人,我這條小命早不在。他要的是能助他平定天下的公子蘇陽離,而不是一個讓他淪為天下笑柄的小女子。”
“你可千萬替我保密”我又囑咐了九兒一句。
九兒又與我解釋了兩年前的事,在谷裡偶然心頭一動,掐指一算竟發現我有劫數,這才趕來救我。至於他是如何取得帝君信任怎進的宮裡,便一句也不肯多說,隻曉得望著遠處一片白雪皚皚,說一句天機不可泄露。
我磨他不過,又知當中有些事或是天機,便也放棄。
今兒帝君來我蘇宅,想是為和大瑤一戰的事。戰火綿延兩年余,兩國哪方都沒佔著半分便宜,先前統帥軍中的秦大將軍摔壞腦子,玄一便主動請纓去邊關。雖未大勝,但也打了幾個小勝仗,軍中士氣大振,局勢漸有明朗之氣。
中午吩咐管家去梅菊小閣帶幾個時鮮的小菜回來,和九兒簡單吃過飯,坐了轎攆朝竹蘭茶舍去了。
一到門口,小二阿茶殷切迎上。“國師您來啦,小的正想著幾天沒見國師了!”
我拿扇子輕敲下他的額頭,又順手把大襖子取下遞過去“怎麽,你倒是掛記著我?”
阿茶趕忙接過襖子,引我上樓,“國師可是竹蘭茶舍客人裡頂尊貴的啦,哪能不想著您呢?您來聽一曲兒,茶舍蓬蓽生輝!”
我複又拿扇柄磕下阿茶的後腦杓,“就你猴精!”
阿茶倒是沒躲,見我心情甚佳,嘻嘻笑了兩下,又摸了下腦袋,“不過今天也來了位貴客,倒是不常來的的一位,您瞧,頂樓金閣包廂”
我順著阿茶看過去,果然金閣旁站幾個侍衛。不知是哪家有錢的二愣子在金閣聽曲兒,那包廂位置極好,但價格也極貴。
見我盯著金閣看,門口的侍衛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我。
那雙眼睛,古水無波,互相對視半秒,那人進了金閣。我心下一歎,好一個訓練有素的侍衛,若不是在戰場上生生死死過,怎麽會有這種眼神。 像是死人,但又活著。
這金閣裡坐著的主子,怕是更不簡單。
阿茶見我蹙眉,又盯著金閣,以為我想要那包廂。“國師,金閣旁邊的瓏閣也是好位子,您今兒個不如坐瓏閣?”
好奇心害死貓,我倒不是在意坐哪裡。以我摳摳索索的性子,私以為坐大堂比包廂劃算的多,只是……這樣侍衛的主子,我倒是很想一見。
我收回目光,笑著看向阿茶,“不必了”就近尋個離戲台近的地方坐定,“明前的龍井還有得?”
“有!您來一壺?”
“再加一份芙蓉冰脆玉片膏”
“行嘞,您稍等”
金閣內,侍衛低聲向青華低語。
青華拿食指摩挲著手中的玉石,聽罷後,掀開了眼前的簾子,在人群裡一瞥,果然看見蘇陽離一手捧著臉,一手往嘴裡送著芙蓉冰翠玉片膏,眼睛盯著戲台目不轉睛,面上的表情隨時跟著戲曲內容變化,很是入迷。
青華朝戲台看去,是一出官姐兒戲情郎。
青華嘴角不禁微微揚起,樓下的人在看戲,樓上的人在看那個,看戲的人。
曲罷戲了,青華放下撐著簾子的手,收回目光。心裡歎口氣,這人,怎麽那麽愛吃點心。
“走吧”
青華一行人未出金閣,而是走入從旁開的密道,不過片刻,披著紫狐裘的身影已然不見了。
任誰也想不到,金閣之中,另有天地。
官家小姐和窮苦書生這樣的戲碼,真是看百變都不生膩。我收回神,往金閣看了一眼,門口的侍衛不知何時已然不見了。
我撣了撣身上的點心碎渣,拿起扇子出了竹蘭茶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