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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第二百一十八章、梟魁
  謀定而動。

  當拓跋力微心有決斷後,便開始綢繆。

  先是遣人告知嶽父鹿回部首領竇賓,以軻比能已經迎來步度根的部落而勢力大漲,擔心自己部落族人會與之發生衝突,讓其尋到借口來攻為由,將部落婦孺及牛羊資財都往西側的駱縣挪去。

  自己則是精挑細選了一千心腹勇士,將前往殺胡口埋伏。

  但他還沒有出發,便發現先前遣往雒陽獻密、負責給魏國兵馬引路襲擊軻比能的族人,竟然帶著魏國的使者悄然而來。

  使者身份很高貴,乃是此番征伐軻比能的實際掌權者,秦朗!

  亦然是唯一不改姓氏,而被錄入曹魏宗室的魏武假子。

  如此人物,竟然喬裝打扮孤身前來,會晤區區一個寄人籬下的鮮卑部落首領,自然令拓跋力微覺得不可思議。

  事實上,連秦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與夏侯儒領軍至並州太原郡時,天子曹叡便遣人送來了詔令。

  讓他充任使者前來尋拓跋力微。

  因為大司馬曹真求戰!

  六月末時,曹真知道鸇陰塞被漢軍攻下了。

  那時候的他,得知此軍情時,滿臉的不可置信。

  抑或者說,任何一位見過鸇陰城塞的將領都無法相信,內有五千守備士卒、外有八千步騎拱衛的險隘,竟然被攻下了?

  但不管願不願意,在事實面前,他終究還是接受了苦果。

  亦再也無法坐視逆蜀一步步蠶食魏國的疆域,無法再忍受因為雒陽袞袞諸公各種相左的意見,讓他每次臨陣都束手束腳,為了所謂的大局而無法執行自己的謀劃。

  對!

  原本他是有機會,將逆蜀死死按在漢中郡的!

  在他的戰略中,一直都認為,若想將逆蜀趕回漢中,唯有以己之長攻其短!

  與之拚國力!

  與之拚戰爭底蘊!

  讓早就式微的逆蜀,不堪承受戰爭的損耗!

  最終,不得不主動放棄隴右,退回巴蜀修生養息。

  除此之外,別無他選。

  但朝廷袞袞諸公,卻從來都沒有這樣認為。

  譬如,逆蜀剛剛攻佔隴右的時候,他就打算督領大軍進入武都郡,但雒陽的決策,卻以石亭之戰為由,引鮮卑禿發部入關中右扶風。

  比如,他傾關中之力進攻漢中郡,但因蕭關大疫爆發,秦嶺谷道暴雨連綿,雒陽的食肉者便勸說天子曹叡頒詔罷兵。轉為縱容河西四郡豪族割據,聲稱是“邊人治邊”!

  戰機,便如此慢慢的消逝了。

  隨著拖延的時間越來越久,逆蜀也在隴右站穩了腳跟,鞏固了人心。

  雖說,以他拚國力的戰略,不一定就能攻滅逆蜀。

  但是只要執行了,只要他拚掉逆蜀的戰爭底蘊了,就不可能有今日失去鸇陰塞的後果。

  曹真知道,為什麽自己的戰略沒有順利執行。

  在關東世家豪族為主的袞袞諸公眼裡,只要關中三輔尚在,他們的利益便不會受損,涼州的得失便無所謂。

  魏國的利益,不是他們的利益。

  這是當年魏文曹丕,在天下未平之時代漢,為了安撫地方選擇放出權力與世家豪強妥協的結果。如今,不過才短短十余年,這些人便開始得寸進尺,因私利而誤國了!

  一群貪鄙豎夫!

  國之碩鼠!

  得知軍情的曹真暴怒,第一次拔刃將案幾劈得支離破碎。

  亦第一次讓早就花白的胡須沾上了血絲。

  他小病不斷已然好些年了,陡然怒急攻心,竟咳出了一口腥甜殷紅來。

  此變故讓他也重新歸於冷靜。

  一切已然,恚忿亦無濟於事。

  在獨自枯坐一夜後,他便上表雒陽將戰事稟奏於雒陽朝廷,奏表裡沒有提及什麽戰略意圖,抑或者應對思慮。

  而是私下將隨身的太醫丞也遣了回去,讓他將私信轉於天子曹叡。

  太醫丞,乃太醫令的副職。

  乃是曹叡恩寵宗室重臣,特地將他遣來照看年邁多病曹真的。

  私信中,他求天子曹叡支持他傾力一戰,越快越好。

  先是將漢魏兩國所長所短,以及雒陽公卿們的私心都細細分析了一番,然後再道出今若不與逆蜀拚國力以後將悔之太晚。

  末了,他還再加了一句。

  曰:

  “老臣時日無多,報陛下隆恩、九泉之下見武帝及文帝而無愧者,唯有此戰矣!”

  以但求馬革裹屍的一片赤誠,讓曹叡看罷,也動容不已。

  他繼位之時很年輕,因而魏文曹丕給他留了四位顧命大臣。

  其中,與他最親善的便是曹真。

  不僅是因為曹真的宗室身份,更因為新舊天子交替的最初那幾年,曹真一直留在雒陽幫他穩固局勢。

  再加上,被遣歸來的太醫丞,小心隱晦的聲稱,曹真的身體狀況恐支撐不了幾年了以後,曹叡便做出了決策。

  先是允了曹真所請,讓他先行調度兵馬安排出征事宜。

  隨後,十分強勢的下令讓非戰區的各州郡,調動糧秣及物資前往關中。且以八百裡告急,詔令秦朗為使者立即趕赴定襄郡尋拓跋力微會晤。

  若想讓曹真心無旁騖與逆蜀作戰,就要先保障北疆邊郡的安定。

  屢屢犯境的軻比能,決不可留!

  曹叡亦知道,想在草原之上誅殺中部鮮卑大人的難度。

  除非有其他鮮卑部落首領幫忙出力。

  所以一直示好於魏國的索頭部首領拓跋力微,便成為了曹叡的首選。

  雖然曹叡久居中原腹地,但一樣冀望著文治武功,因而對北疆鮮卑各部並不陌生。

  他知道拓跋力微如今的處境,也有把握讓其甘願冒著其他鮮卑部落的指責,為魏國誅殺軻比能。

  因為曹叡願意付出很慷慨的籌碼。

  任何一位鮮卑部落首領都無法拒絕的誘惑!

  以並州雁門關所在恆山山脈為界,軻比能在雁門郡北部的疆域,這個桑乾河谷,魏國皆可賜予他!而且,若是他因為誅殺軻比能,而被其他鮮卑部落圍攻,魏國在並州的守備兵力願意與他並肩而戰,護他周全!

  也就是說,曹叡並不介意,讓拓跋力微成為第二個軻比能!

  而且,為了保障雙方密謀順利,以及不耽誤誅殺軻比能的時間,曹叡還授予了,秦朗在會晤中也擁有便宜行事之權。

  聲稱拓跋力微若是志不在桑乾河谷,還可以讓他自行提出要求來。

  只要他願意伏殺軻比能,且所求不超過賜予桑乾河谷,秦朗皆可酌情以假節之權,替曹叡允之。

  當時,秦朗接到此詔令,便忍不住張口結舌。

  亦從此中輕重,了然天子曹叡支持大司馬曹真傾力伐蜀的心意決絕。

  是故,他一刻都不敢耽擱,當即就以索頭部的向導引路,連扈從都沒有帶就倍道趕來定襄郡來尋拓跋力微。

  謀面之時,他亦沒有多做唇舌。

  直接開門見山,發問道,“我魏國想要賊子軻比能以及步度根首級,不知拓跋首領如何才願意為我魏國出力?”

  拓跋力微當即愕然。

  旋即,心中狂喜。

  他才剛有定策,想拿軻比能的首級作為誠意求得魏國支持呢,魏國便主動遣使來見他了。

  而且,他也知道秦朗的身份。

  既然他都親自充當使者了,便足以說明魏國的誠意。

  不過,洽談合作事宜嘛,他不會將底牌一下子就扔了出來。

  努力抑製著心中的激蕩不浮於面,深深的吸了口氣後,他才佯作滿臉難色,謂之,“魏乃大國也,今尊使屈身而來,令我索頭部不勝惶恐,亦應唯命是從。然而,彼那軻比能乃中部鮮卑大人,頗受諸部首領..........”

  “首領不必多言其他。”

  但他還沒有說完,秦朗便滿臉不耐的揮手打斷了,“我來此地之時,討伐賊子軻比能的大軍途經太原郡,今應已然進入雁門郡休整。至多十日,便是出雁門關誅賊之時。時間緊迫,首領有何求,直言即可,莫因遲疑而坐失得我魏國扶持的良機!再者,我今日來尋首領,乃是念及首領與我魏國素來相善耳!若是首領不敢與賊子軻比能為敵,亦直言可否,莫要耽誤我去尋其他你外舅,鹿回部的竇首領來商談此事。”

  聞言,拓跋力微默然。

  正如秦朗所言,在定襄郡內,魏國並非他索頭部可選。

  他嶽父鹿回部竇賓的實力,可是比他強大多了。

  而且,他也知道,只要魏國付出的籌碼足夠多,竇賓也絕對會親自領軍去殺胡口埋伏。

  什麽族群利益,那不過是名義。

  草原之上,彼此互攻並吞乃是不變的旋律,自己部落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

  是故,他默默思索了片刻後,便直言不諱將所求皆拋了出來。

  他願意領軍伏擊軻比能與步度根。

  只要魏國願意在事成之後,給以索頭部一千甲胄、三千柄環首刀、一萬枚箭簇。

  順勢的,他還將後續給挑明了。

  他誅殺了軻比能與步度根之後,此地的鮮卑部落首領,恐會出於眼紅或其他居心,難容他在此繁衍生息。

  因此,他請魏國適當的伸出援手,護他將部落遷徙去魏國已經放棄的北地郡北部。

  只要他部落到了北地郡北部後,必然會念及魏國的恩義,甘願為魏國關中三輔的屏障,且發兵誅殺叛出魏國的鮮卑禿發部、乞伏部,以及故魏國匈奴保塞大人胡薄居姿職。

  秦朗聽罷,不假思索,便以便宜行事之權允了。

  抑或者說,拓跋力微提出來的條件,比天子曹叡原先所允的籌碼還要輕一些。

  畢竟,索頭部若是留在桑乾河谷,在魏國的扶持下,以後必然會成為鮮卑最大的部落。但遷徙去了河套平原之西,未來命運會怎樣,誰都不敢確定。

  而且拓跋力微還承諾了,要為魏國征討叛逆。

  僅此這點,就足以抵消他索要的軍械了。

  各得所需的利益驅使夏,讓雙方迅速談妥,當場歃血為盟。

  夏七月,中旬。

  魏國以夏侯儒與秦朗為將,領精騎八千余,虎豹騎兩千,皆一人兩馬,從雁門關而出,徑直往平城而去。

  軻比能的守備很松懈。

  因討伐遼東的大軍,才堪堪歸師至冀州境內。

  月前,他又伏殺了並州刺史畢軌的兵馬,是故以為魏國在短時間內不會前來攻伐。

  而恰好,魏國有熟諳地形及軻比能部落虛實的索頭部族人為向導,此消彼長之下,魏國精騎大軍進發至平城外,軻比能與步度根才驚覺。

  本就猝不及防,且遊牧部落又沒有依城池而棲居的習慣,因而魏軍甫一至便長驅而入。當軻比能與步度根糾集嫡系本部畢,平城外圍那些依附的小部落,就已經在惶恐亡命了。

  兩軍騎戰,得先機者,勢不可擋。

  軻比能本部族人,根本沒有時間讓戰馬加速,也無法抵禦魏國縱馬突陣。

  而且,親自領著虎豹騎突陣的夏侯儒,一直望著軻比能的旗幟窮追不舍,讓軻比能根本沒有時間調度各部作戰。

  所以一觸即潰。

  戰鬥才剛剛開始,就演變成為了魏國的趁勝掩殺。

  依照著遊牧部落“勝則掩、不敵則避”的戰術,軻比能與步度根便放棄了平城與外圍的小部落,帶著嫡系本部往雲中郡而逃。

  在雲中郡以及漠北,積威已久的軻比能,還有不少死忠擁躉。

  只要順利逃到, 他就能再度卷土而來,將平城奪回。

  就如上次被田豫與牽招大敗一樣。

  但是很可惜,他沒有機會了。

  當他領著族人,剛剛通行殺胡口時,埋伏已久的拓跋力微便驟然殺出。

  軻比能做夢都沒有想到,已然隱隱稱雄於漠南、讓所有鮮卑部落首領都不得不仰視的他,竟會有人膽敢來伏道劫殺。

  所以,他的結局就注定了。

  在次被襲的本部族人,猶如驚弓之鳥,狼奔豕突而逃。

  他與步度根被無數箭矢覆蓋,人與馬倒地之時,猶如刺鼠。

  有檀石槐血脈的泄歸泥,被允許依附索頭部苟活;隸屬步度根部落的首領戴胡阿狼泥,見事不妙便率先投降。

  亦是說,軻比能與步度根這兩位草原梟魁,用身死族滅給索頭部注入養分,讓拓跋力微成為草原的新梟魁。

  戰後,往北地郡遷徙的他,是否給漢魏之爭帶來的意外,誰都無法斷定。

  但誰都知道,以鮮卑禿發、乞伏以及匈奴胡薄居姿職三部的實力,都無法阻礙他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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