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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第四百一十章、可棄城
暮秋九月,天地蕭瑟。

 一直留在荊南頻頻巡郡縣與饗將士吸引魏國注意力、為陰襲合肥籌畫掩護的孫權,終於抵達了淮南。

 不過,他並沒有徑直趕往壽春城下。

 乃是沿著南淝水至合肥新城呆了二三日,見識這座令他數次铩羽而歸的堅城後,便返回濡須塢坐鎮。

 如昔日石亭之戰時他坐鎮後方一般。

 既是為前方將士籌備糧秣輜重,又可提防山越豪帥在江東守備兵力空虛時聚眾而反的可能。

 不管怎麽說, 他統禦江東已然數十年了!

 不管威望還是威懾力,皆不是太子孫登可比擬的。

 且國運之戰時的後方決策,亦不是如今的孫登能勝任的。

 抑或者說,昔日鄭璞進陰襲淮南籌畫的思慮之三,“留鎮後方看護出征將士的家小,立賞罰之責, 以求將士死不旋踵之心”之言,他終究還是付諸行動了。

 算是帝王心術的使然罷。

 此時, 魏天子曹叡也堪堪疾馳抵達了淮水北岸。

 之所以行程如此迅速, 一來乃是隨行的僅是千余虎豹騎,並沒有輜重或糧秣拖累行軍;另一則是他正值壯年。

 拜先前子嗣凋零殆盡,且後來寵幸過嬪妃無有一人有身孕之故,收養宗室子為後的他,已然對誕生子嗣徹底死心、不再近女色。

 身軀強健,乃是理所當然。

 至淮水後,他乃是令虎豹騎持著天子大纛鼓噪渡河,遠遠讓壽春城內的將士看到天子儀仗、知道雒陽中軍已然趕來救援,鼓舞起死守城池的士氣後,便轉道去了杓陂入淮口的大營。

 尋滿寵問策。

 對,滿寵沒有兵臨壽春城下。

 非是他對江東大軍困城無動於衷,視軍國大事如兒戲。

 而是久在淮南的他,知道兵力不缺與糧秣輜重充足的壽春城不是旦夕可下的。

 尤其是對於不善於攻堅的吳軍而言。

 是故,在陸遜轉兵去壽春城後, 他按兵不動。

 且還在軍中設投石、抵角、投壺或射正鵠等比較讓士卒為樂。

 看似玩忽, 卻是用心良苦。

 不僅讓士卒們迅速消弭了失合肥新城、自毀杓陂水寨對士氣的影響;還令將士們覺得聲勢浩大、突如其來的賊吳,似是也沒有什麽可畏懼的。

 但一路疾馳而來的曹叡, 就沒有他這份心性了。

 入大營便直奔中軍大帳而來,不等出迎的滿寵俯身作禮,當即就越前親自攙扶,“卿年高,不必多禮。”待滿寵依言直身,二人對視時,他又緊著低聲加了句,“悔不聽卿昔日諫言,以致今日之禍,乃朕之過也!”

 身為天子,竟當臣子之面言自身有失。

 且語氣中充滿了懊惱,滿臉的灰塵也遮掩不住眼眸中的真摯流露。

 “陛下何須出自責之言邪?”

 見狀,滿寵輕聲寬慰道,“水無常形,兵無常勢。彼賊吳犯我魏國之心不死,屢屢犯境寇邊,今不過如往年之事罷了。再者,合肥新城雖陷於敵, 然壽春城猶在, 淮南亦無有喪失之憂, 陛下無須心切。”

 或許, 是因為滿寵的氣定神閑很富有感染力,又或是滿寵坐鎮淮南以來數次令江東铩羽而歸的乾系,曹叡聞言後不由松了口氣。

 放下了近月時日的焦慮,一路疾馳而來的疲倦也布滿了身軀。

 “卿乃禦賊吳重器,既言無憂,朕可心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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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叡舒懷而笑,抬頭看了看天色,繼續說道,“路途頗勞頓,朕暫作歇息。天色近昏,待卿與將士暮食後,朕再來與卿共計議。”

 “唯。”

 滿寵躬身領命。

 待曹叡被小吏引去歇息,他又揮手讓人傳令,今日暮食全軍加餐。

 曹叡親臨了嘛,理當加餐饗將士,以彰天子仁德。

 夜漸深,人將寐。大地籠罩在淒靜的月光下,如時間卡殼一般寂靜,只是間或傳來一陣巡營將士腳步的細碎聲。

 或許,淮水畔本就該是這般安靜的。

 如果沒有戰事的話。

 踏著靜若死潭的夜色,緩步往中軍大帳的曹叡,心中悄然泛起了如此思緒。

 繼天子位不過十載,幾乎無歲不戰。

 要麽逆蜀兵犯雍涼,要麽賊吳入寇荊襄或淮南,他禦駕親征的頻率,已經比南征北戰奠定曹魏基業的魏武帝還要頻繁了。

 是啊~~

 盡攬天下富庶之地,兵強馬壯的魏國,如今竟屢戰屢敗、淪落到了疲於奔命的地步。

 此乃人謀之短乎?

 抑或,朕治國禦下力有不逮邪?

 心有鬱鬱的曹叡至帳外,抬手止住了行禮後向入帳內知會滿寵出迎的值守甲士,且令隨行左右的護衛皆留在外後,才挑起帳簾孤身步入。

 甫一入內,便有覺得熱氣逼人。

 只見軍帳內放置好多了好多個炭火盆與火把,滿寵以手支案幾斜斜而坐,隱隱約約的鼾聲平和且均勻,對他入內竟毫無察覺。

 他非是在閉目假寐養神,而是真的睡著了.......

 亦令曹叡見了微微作愕。

 旋即,將腳步放輕緩,步前在預留的上首席位入座。

 魏武時期的老臣,如今仍在世者已然不多了,如滿寵也邁入了古稀之年。

 諸如精力不濟、畏寒、食不多、易困易乏等年邁症狀,幾乎一個都沒有落下。但令人慶幸的是,他的神智仍清醒、疾病也不多犯,仍能被倚為國之藩籬,戍邊靖難。

 如此,曹叡不想驚擾昏睡中的滿寵,亦不足為奇了。

 國難思良將嘛。

 昔令江東止啼的張遼患病時,文帝還迎入行所,車駕親臨,執其手賜以禦衣,命太官日送禦食等恩寵呢!

 軍帳內持續了好一陣的寂靜。

 被炭火盆的熱氣熏得額頭見汗的曹叡,百無聊賴的起身,手持起一青銅油脂燈,步至牛皮輿圖前細細觀看。

 輿圖甚大,將淮南的山川河流皆標注在上。

 持燈的曹叡想取綴纓令針標記吳國現今的兵力部署,腳下卻一個不留神,踢倒了地上的胡牀弄出了聲響。

 自然也驚醒了滿寵。

 不等滿寵請罪,曹叡便止住,歸座囅然而笑,曰,“賊大舉來犯,兵臨城下,而卿起臥自若,可見卿必有破敵之策也!”

 滿寵執拗的起身行禮且把盞為曹叡斟酒後,才緩緩而道。

 “回稟陛下,老臣近日自作思,略有所得。乃是覺得既賊吳已兵臨壽春城,我魏國不若棄了合肥新城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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