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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第一百八十四章、破營
魏軍右翼營寨並不是很大,可容納的霹靂車並不多,且霹靂車這種沒有什麽準頭的遠程攻擊,對數千兵卒的營寨來說,殺傷力幾乎忽略不計。

 然而,從空中砸下來的攻擊,會極大程度的造成兵卒惶恐。

 哪怕是抱著決死信念的漢軍士卒,也會本能的感到畏懼。

 只不過,軍令如山。

 在魏軍飛矢如蝗中,他們依舊在大櫓甲士的護衛下,決絕的向前將障礙一一清除。

 在後方督戰的鄭璞面無表情,看著己方士卒在矢石中艱難清障,遲遲沒有下令讓軍中的大黃弩射擊。

 以大黃弩的射程,足以毀掉逆魏的霹靂車了。

 既使不能毀掉,也能壓製他們不能肆意拋射石塊。

 但鄭璞卻是對士卒們的艱辛熟視無睹,哪怕前方督領士卒攻堅的張嶷,已然遣人來請令。

 “子瑾,何不用大黃弩邪?”

 站立一側觀戰的張苞,倚仗身份不同,悄聲發問,“若此時用大黃弩壓製逆魏的霹靂車,可讓我軍少折損些士卒。”

 “嗯。”

 不想,鄭璞僅是輕輕頷首,依舊死死盯著前方的戰事進展,語氣輕描淡寫,“未到時機,文容兄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張苞看了看在矢石中艱難清障的士卒,聽著時不時就傳來的一聲慘叫,不由須發微張,一雙豹眼睜圓。

 明明鄭璞先前說過,不會強攻而徒增士卒傷亡。

 結果,如今強攻了不說,還坐視士卒傷亡而吝嗇軍械?

 覺得有股怒意燃燒胸襟不吐不快的張苞,剛想出言反駁,卻又想起不可質疑督將臨陣決機的忌諱,硬生生的將話語咽了回去。

 時而緊捏刀柄發泄,時而投目去前方的戰場,時而側頭看鄭璞有無調度,整個人都顯得躁動不安。

 應該是那漫天飛舞的雪花,太擾人心緒了吧。

 或許是隱隱有所覺,一直盯著戰場的鄭璞,驟然轉頭來顧,對上張苞那雙帶著惱意的雙眸,不由輕聲而笑,溫聲謂之,“文容兄,為將者,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勸罷,又以下巴往後一努,“大黃弩用得太早了,那些準備就用不上了。若是今日不能一舉奪下逆魏前排營寨,彼夏侯儒是不會出兵來戰的。”

 呃?

 聞言,張苞微愕,不由將扭頭往後看去。

 只見後方十余步外,有許多鄭璞的部曲正在忙碌著。

 有一些與軍中工匠一起,手持木槌敲敲打打,試驗著與逆魏營寨更高的攻城塔。

 攻城塔,又名“臨衝”。

 相傳發明於西周之前,見於西周伐崇之戰。是用木頭搭起的矩形架子,外蒙生牛皮,內擱置木板,可載弓弩兵居高射擊。

 有一些士卒則是正在小心翼翼的將沾滿油脂的布帛,層層纏繞在箭矢末端,製造燃火箭。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乃是一些士卒對著一些拳頭大的竹竿忙碌。

 竹竿是從漢中帶來的。

 相傳,因為此番出兵,鄭璞部乃是堅守平襄城的緣由,負責分配軍械物資的楊儀將所有的拋石車都給與了李嚴。

 鄭璞便去尋了主事軍械署的蒲元,討來了這些長三四長的竹竿。

 而那些士卒正將兩根竹竿根部綁在一起,中間以木鉚撐開,讓細小的尾部呈現分叉,然後系上布兜。

 嗯,有點像拋石車的拋竿。

 只不過要簡陋得多,估計竹子彎曲受力後,只能拋出十斤(漢)的物品。

 射程也不會太遠,估摸也就五六十步吧。

 再看到疊的整整齊齊的油脂壇子,張苞便大致明白了鄭璞的意圖。

 鄭璞是打算在士卒清障完畢、己方推著武鋼車逼近逆魏軍營的時候,以大黃弩及攻城塔上的強弩兵,驟然間集中發難;再將裝滿油脂的酒壇子拋到逆魏城頭上,再以火箭點燃,可讓逆魏將士驚慌失措,短時間內無法反擊。讓己方士卒蟻附攀城時少受一些石頭、檑木、金汁等守城物資的打擊。

 如此一來,就很好理解鄭璞所說的“時機未到”了。

 畢竟,如今清障的士卒,尚且有大櫓甲士執盾護衛;一旦先登士卒開始蟻附攀爬城牆時,就只能靠拚運氣了。

 兩權相害取其輕嘛。

 身為督將,如此權衡才是睿智。

 後知後覺的張苞,有些赧然,看著眼前那不甚高大的背影,心中滿是傾佩。也有些想說些什麽,緩解方才的誤解。就是剛張口的時候,正好一陣強勁的朔風迎面襲來,將夾帶的雪粒糊了他滿口鼻都是。

 罷了,姻親之家,那麽客套作甚!

 見外不是?

 不停往外“呸呸”雪花的張苞,瞬間沒有了心情。

 鄭璞沒有功夫理會妻兄的舉動。

 他如今正目光如隼,死死盯著士卒清障的進度,也在默默的計算著逆魏霹靂車及大黃弩的使用頻率。

 不時將軍情來稟的軍吏,也紛遝而來。

 “報!糜將軍聲稱,逆魏騎兵已然至軍營三裡外,但見到元戎弩在不敢前來擾。”

 “報!大黃弩已然安置妥當。”

 “報!竹竿竿已然可使用。”

 “報!攻城塔檢校完畢,無有不穩固跡象。”

 ...........

 每每這時,他都是僅僅微作頷首。

 但細心的人,則會發現他放在腰側刀柄的手指,有兩根不停的輕輕叩動著。

 那是他新養成的習慣。

 每逢臨陣決機時,遇上即將做出全軍壓上的決策前,都會以如此方式緩解胸腹中的激蕩情緒。

 張苞是為數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也看到了。

 是故心中隱隱有所悟。

 連忙將視線投去戰場時,正好發現士卒們已然清障了一大半,只需要再跨過兩條壕溝,便可以蟻附攻城了。

 而就在這時,鄭璞驟然厲聲下令,“鳴鼓!”

 “咚!”

 “咚!咚!咚!”

 如雷的催戰鼓聲響起,喧囂了整個漢軍營地。

 一群喊著號子的漢軍,將推著簡陋的攻城車靠近了軍營武鋼車側,早就嚴陣以待的三百強弩兵便手腳利索的爬上攻城塔頂端的橫版上。當腳下感覺不到移動的時候,就開始以居高臨下的優勢,裝上弩矢開始瞄準。

 他們才是掩護袍澤填平壕溝、蟻附攀爬城牆的主力。

 “上弦!放!”

 伴著指揮將佐下令,近三百支弩矢在弓弦“嗡”的一聲中,猶如蝗蟲般激射而出。

 而早就看到攻城塔逼近的魏軍刀盾兵,無需將領下令便半蹲在地上,盡量將身側的袍澤及自身縮在盾牌後面。

 那些操控霹靂車的魏士卒,也開始調轉準頭,打算以巨石將攻城塔擊塌。

 但他們來不及了。

 緊續強弩兵逞威之後,漢軍陣內的一排大黃弩也整齊勁射而出。

 論弓弩器械,大漢遠遠比魏國要精良得多。

 譬如正常的大黃弩,十分龐大,需要畜力抑或者近十個士卒方能拉開弓弦。但大漢的大黃弩,卻被改成了體型小巧、便於攜帶的,只需三名士卒就可以操作的利器。

 雖然射程也不可避免縮減了許多,但百余內依舊可以洞穿甲胄。

 此番鄭璞帶來了三十架!

 一字擺開齊射的威力,是無論多麽悍不畏死的勇士都不願意的存在。

 “嘭!”

 整齊且強勁的弓弦聲響起,兩指粗的弩矢勢若奔雷。

 將那些操控霹靂車的曹軍士卒的身軀洞穿而過,與那些被弩矢射死射傷的,一同爆發出淒厲的哀嚎,不絕於耳。

 觀看戰事的夏侯儒面若沉湖。

 而督戰的守將王祕則是目眥欲裂。

 漢軍一直沒有以大黃弩反擊,讓他們以為對方因為行軍攜帶不便,是故沒有帶來。

 哪料到,漢軍驟然發難,讓他們死去了許多士卒,還射壞了三架霹靂車!

 “盾兵,護衛霹靂車”

 “軍匠,立即修複車體!若不能修複,便拆了重組!”

 “瞄準攻城塔,將其擊毀!”

 “速將擂木、石塊及金汁等物抬至前來,逆蜀即將攻城!”

 ..............

 一系列指令不斷的王祕口中大聲咆哮而出,讓後方觀戰的夏侯儒都不由捋胡微頷首。

 此人雖然長得雄壯無比,卻臨戰調度有條不紊,且頗為心細。如見逆蜀大舉以弓弩壓製便知道了,逆蜀士卒即將蟻附攻城。

 堪稱良將也!

 然而,漢軍接下來的舉動,卻是讓夏侯儒心中的“良將”驚慌失措。

 那是漢軍用竹竿拋出油脂壇子了。

 一開始,夏侯儒與王祕見黑乎乎的東西呼嘯而來,還以為是漢軍也有拋石車,急忙躲入親衛的盾牆下。

 但油脂壇子砸落城頭上,碎裂了一地,也流出了白黃相見的油脂。

 讓王祕驟然間面色煞白。

 無需猜測,他也知道漢軍接下來要做什麽,亦亢聲厲叫,“速用以土覆之!以土覆之!”

 但倉促之間,士卒們哪來得及跑下木欄城牆挖土來?

 再者,漢軍陣內的竹拋竿,還連綿不斷搖擺,不斷的將油脂壇子拋來。準頭有些差,有一半都砸到了城頭後方,但數量足以彌補這一缺陷。

 且漢軍陣內的兩百弓箭手,亦然打上了點燃了的火箭,半仰著拉開了弓弦。

 “嗡!”

 猶如白晝流星般,燃燒的火箭在半空中畫了個弧線,隨後在箭鏃的重力下,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燎原的星星之火,狠狠的往扎下。

 且一波箭矢剛落,又有一波白晝流星騰空而起。

 不出意外的,魏軍城牆上四溢的油脂被點著,很快就演變為熊熊燃燒之勢,如同有人在戰場之上升起了篝火。

 步入嚴冬的時節,魏軍兵卒們穿得本來就厚,且又擠得滿滿當當的,逃都沒法逃。

 直接被燒死的,窒息或烤死的,還有跳下來摔死摔殘的,淒慘無比。

 雖然很快的,久經沙場的夏侯儒,便讓人取攪拌金汁的冰水以及讓士卒脫了甲衣拍著火,阻止火勢蔓延、讓火勢慢慢變小,讓但一時之間的騷亂是必不可免的。

 而在這個時間差內,張嶷所統領的玄武軍,已然湧出了武鋼車結陣,將手中抱著的長木板豎著擱置在壕溝上,充當了臨時的浮橋;將肩膀扛著的長梯,架在了魏軍軍營的木欄上,四肢並用迅速往上攀爬。

 “殺!”

 “無前!”

 “克複中原!”

 ................

 各自口中的衝鋒呼嘯不同,卻是士氣如虹,昭示了同樣的決心。

 在魏軍來不及防備的情況下,許多漢軍都驟然登上了牆頭,但很快就被趕了下去。乃是夏侯儒見事急,便親自領著部曲,以刀刃撥開了亂糟糟的士卒前來堅守城牆。

 許多咬著環首刀的漢軍士卒,攀爬至長梯頂端時,便迎來了生命的終點。

 有的被魏軍以長矛捅了下去;有些幸運的縱身一跳,躍入魏軍的陣內廝殺,卻也寡不敵眾被圍殺。

 尤其是寒冬時節連綿不斷的小雪,讓城頭積了一層雪花,讓油脂燃燒很不充分,魏軍很快就將火勢給控制住了。

 無有火勢造成的騷亂,王祕也終於得以讓士卒們,發揮攻防戰的守城優勢。

 城頭上堆積著的,無數的石頭、檑木、金汁從城牆上傾瀉而下,帶走了漢軍一條又一條活蹦亂跳的生命。而漢軍陣內,攻城塔的強弩兵也繼續居高臨下的狙擊著,讓弩矢急促扎進不得不放下盾牌騰出手禦敵的曹軍身軀。

 夫戰,勇氣也。

 曹軍連番歷經變故,士氣低迷。

 而漢軍士氣如虹,且張嶷竟然親自執刀盾,與士卒們冒著矢石登城而戰。

 “殺!”

 “殺!”

 主將身先士卒, 總能讓兵卒們死不旋踵。

 玄武軍的士卒也迸發了骨子裡的血勇,紅著眼睛怒吼洶湧而上。

 而後方督戰的鄭璞,也下令將武鋼車陣及攻城塔繼續往前推,每一根穿透力十足的弩箭,在近距離內,都能帶走一條人命。

 也讓戰事在瞬間陷入了白熱化。

 在城頭上的魏軍,依托著城牆的掩護手持長矛,奮力往外捅去,將任何靠近的漢軍變成屍體;但也會的被漢軍抓住長矛,將其扯著跌落城牆下。

 喊殺聲如雷,戰鼓聲聲震裂蒼穹。

 慢慢的,越來越多的漢軍士卒登上了城牆,且彼此依靠著結小陣與魏軍廝殺。

 而被擠散了陣型的魏軍,原本就士氣萎靡,如今彼此無法尋到各自的都伯或屯長,倉皇之下,防線不可避免的演變為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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