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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第九章、世故
  空曠的主堂,兩隻案幾,分主次席而設。

  案幾之上,用形狀簡樸的碗蝶,分別盛放著肉羹、魚膾、貊炙、鹽菜、粟飯、醬湯;以及用餐的竹箸,割肉小匕等物。

  秦家設下招待鄭璞的宴席,放在公卿之家,都能算是豐盛。

  如果再添一美婢服侍在側,為之溫酒待斟的話。

  嗯,倒不是蜀中無酒。

  秦漢期間,世人以酒取谷物精華而成,是“陽中之陽,乃純陽之物,益氣養生”。

  飲酒之風,盛行於世。

  當年先主劉備定蜀,因旱災荒收頒發禁酒令,只是禁民間百姓不可自釀。且最初執行太過於嚴苛,被昭德將軍簡雍巧妙諫言以及旱災過後,便執法松懈。如今諸葛亮治事,也只是強調不可酗酒無度而已,並非禁止釀酒飲酒。

  秦宓之所以不以酒待客,是因為鄭璞乃是子侄輩,親自設宴相待,已是屈尊。

  若再以酒奉,則是不合禮法。

  席間,秦宓將譙周在相府推崇《千字文》、將鄭璞和張表及楊戲等人相提並論等事,以及丞相諸葛亮的讚語一並告知。

  鄭璞這才知道,譙周就是昔日在桑園行止怪異的那名士人。

  不免,也將譙周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裡。

  趣事說完,秦宓又問及什邡鄭家近況。

  鄭璞亦細細悉心作答,堪稱言笑宴宴,主賓皆歡。

  不一會兒,飯飽餐足。

  待婢女奉上青鹽水漱口,兩人便轉到了別屋,來到秦宓的書房中。

  久別的閑暇話敘完了,就到了說正事的時候。

  昔日鄭度讓長子拜入秦宓門下授學,本就奔著通家之好而去的。

  如今鄭度已故,弱冠年紀、尚未出仕的鄭璞登門來訪,秦宓自然要代替故友略盡父輩職責,考校學業以及問日後志向等。

  盞燈如豆。

  逼仄的書房,隨著燈芯不時迸裂而忽暗乍明。

  已呈現老邁之象的秦宓,俯首案幾前,細細讀看著注釋版的《千字文》。

  時而,會因視力不濟,捧起竹簡湊近燈前辨認;時而又忽然挺直身軀,蹙眉捏須,搜刮記憶做思吟之態。

  鄭璞不敢驚擾,放輕鼻息,正襟危坐,雙手垂覆膝前靜候。

  “此字書雖對仗工整、辭藻華麗,但為了行文流暢,參雜太多荒誕之事。如這助大禹治水、四足兩首而人面喚作‘鈞’的異獸,老夫就未曾得聞之,想必是子瑾自杜撰的吧?”

  良久,秦宓卷起書簡,抬頭顧看過來,嘴角泛起一絲戲謔。

  問完話落,不等鄭璞做答,又叮囑道,“經學之道,精於嚴謹。子瑾雖才思敏捷、文采斐然,但也莫妄自信口雌黃,免得讓人說你恃才放曠、不敬先賢。”

  “諾。”

  鄭璞聞言,雙手加額,肅容以禮,“謹聽世叔之言。璞久在鄉野,言行舉止多有輕佻,日後必引以為戒。”

  “呵呵,家中敘話,不必如此拘束。”

  那悉心聽教的恭敬姿態,讓秦宓都莞爾的擺了擺手。

  隨之,又闔目捋須沉默了一陣,才目視著鄭璞,語氣殷殷,“子瑾,我與你先父乃知交,你兄長又受學於我,有些事情我便直言了。你攜幼妹而來,我知其意矣。但我幼子雖未及弱冠,卻已定下親事,若尋支系子侄婚配,卻又愧對什邡鄭家門第。不如,我為你尋一上佳門第為姻親可好?”

  嗯?!

  什麽叫我攜妹而來,你知其意?

  還有,

不是在說教學問與處世嗎,怎麽就扯到為我尋姻親之家了?  話題的驟然變化,讓鄭璞一時反應不過來,滿臉不解的陷入了無語中。

  而秦宓見他張口結舌,還以為是被直白道破心思而發愣,又緩緩出聲寬慰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子瑾不必驚詫,亦無需擔憂受你先父不仕先帝所累。你如今已有名聲傳揚,我又在朝中任事多年,要尋一門好姻親,不算難事。”

  這次,聽到了“先父不仕先帝”時,鄭璞總算是相通了是怎麽回事。

  那是秦宓對人情世故太過於練達,反而誤會了。

  學富五車,且世家大戶出身的秦宓,早就世事洞明。見鄭璞帶著小鄭嫣隨來拜訪,便從世事常理出發,以為鄭家這是在隱晦示意,想和秦家更親近一些結成姻親呢!

  畢竟鄭璞和他差著輩分,有些事情不好宣之於口。

  不然,正常來訪,豈有帶著年幼女眷之理?

  但他幼子確實早就定下了親事,為了不讓自己的回絕影響了兩家關系,所以才有了退而求其次,拋出為鄭璞物色一門好姻親的言辭。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鄭璞是真沒有這份心思。

  帶著幼妹小鄭嫣來成都的緣由,只不過是出於溺愛慣寵的心理罷了!哪想到會讓人陷入世俗的誤解中?

  弄明白了事由,鄭璞當即起身而拜。

  先是情真意切的,謝過秦宓顧念兩家情誼的友善。

  又言辭誠懇的致歉,說自己帶著幼妹來成都,並無其他心思。

  為了讓秦宓篤信,他還打出了悲情牌。

  說小鄭嫣生長於鄉野, 家中為了讓她對亡父有印象,便時常將鄭度生平之事講述,亦讓小鄭嫣對成都很向往。此次剛好他來成都,便攜帶上了小鄭嫣,想讓她見見世面。

  秦宓聽完,好生啞然。

  這樣的解釋,雖在情理之中,卻是他意料之外。

  讓他心有怏怏,覺得方才的一廂情願,猶如做了竹籃撈月的笑舉一樣。

  而鄭璞見秦宓兀自沉默,滿臉無語之狀,便再次躬身作揖,“璞行事孟浪,罔顧世俗法理,不想讓世叔誤解,是為不當人子!”

  “莫多禮了,坐。”

  秦宓揮了揮手,見鄭璞滿臉歉意,自己卻是先笑了,“是老夫浸淫世故久了,見事皆做汲汲營營之思。不過,老夫想為你尋一門姻親,卻不是隨口之說。衡之兄早故,子瑾你也即將及冠,亦到了成家之時。”

  “多謝世叔顧念。”

  剛入座的鄭璞,拱手露齒而笑,“只是璞現今身無所長,亦無成家之念。以後若是有此心,定厚顏來求世叔出面,屆時還望世叔莫推辭。”

  “哈哈哈.......”

  秦宓聞言,不由大笑。

  還抬起手,佯怒指著鄭璞責罵,“衡之兄素來不苟言笑,卻不知如何教出了你這詼啁豎子!”

  好一陣,他才止住笑意,露出嚴肅的神情。

  “既然你自有主意,此事便做罷。嗯,我近日在公廨中,聞小吏嚼舌,說丞相有意征辟你為州勸學從事,治蒙學,你意如何?”

  對此,鄭璞不做思慮,便做出了答覆,“回世叔,璞不應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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