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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第一十七章、戒言
  夕陽如火,燃亮雲霞,紅逐白隱且藏金。

  張府外,簡陋的鹿車側。

  鄭璞以天色已晚為由,執意歸去,眾人隻得執手道別。

  馬謖話別時,竟有一絲殷殷期盼,再度邀約,“聽子瑾一席言,令我獲益良多。我家藏有南中輿圖及各部蠻夷棲息地考據,頗全。若子瑾不煩,我明日遣車馬去秦府將你來,你我再論細節可好?”

  “參軍盛情,璞本不能卻。”

  鄭璞頷首致意,笑道,“然,璞歸期已定,翌日將返歸什邡矣。”

  “歸什邡?這是為何!”

  聞言,馬謖微愕,猛然拔高了聲音,繼而又低聲語,“莫非,以子瑾之智,尚猜不到我來伯達家中........”

  “參軍,乃是璞早與家母定下了歸期。”

  就當馬謖欲將兩方的心照不宣問出,鄭璞便出言打斷了,解釋道:“璞此來成都,還攜幼妹隨行。至今離家有一月,懵懂如她,已思家母音容矣。璞不能再耽擱,還請參軍見諒。”

  喔..........

  扯到了家眷,馬謖釋然,亦不好再挽留。

  垂目略作思緒,便笑顏謂之,“也罷。近日郵驛小吏傳報,說東吳使者已至江州,不日將到成都。屆時我亦將勞頓於案牘,子瑾且歸也好。不過,近些時日還是莫外出遊歷了,你家中或有書信來。”

  說完,不等鄭璞回應,便微拱手給其余人致意,轉身登車離去。

  或有書信來?

  這是暗示我,丞相府將有辟命來桑園嗎?

  呵~~~~~

  鄭璞心有所悟,亦讓嘴角微翹。

  “子瑾來成都半月有余,眾家多邀,唯獨赴我家之宴,乃我之幸矣!本不應再做貪念,然,今日見子瑾風采及策論,諸多見解令我有茅塞頓開之感,恨不抵足而眠耳!還望子瑾日後再至成都時,不吝往來。”

  這是張表的作別之辭,客套之中亦含真摯,令人如沐春風。

  而那柳隱,則是樸質得多。

  “方入仲夏,日甚炙且雨水多驟然,子瑾攜幼妹歸家,道途之上還需多注意。”

  鄭璞自是逐一謝過,拱手別去。

  歸途無話。

  在落日的最後一道余暉沒入天際時,鄭璞歸至秦府。

  甫一進門,卻早有仆從等候。

  原來秦宓今日署公早歸,得知他往張家赴宴,便留言門房讓鄭璞歸來時,前去書房詳詢。

  得聞,鄭璞不敢怠慢,連忙取水淨去臉塵土,便整理衣冠前來書房。

  書房門扉半掩,縷縷熏香從逼仄的空間蔓延而出,恰是靜謐悠然。

  秦宓斜倚塌,正手執竹簡而讀。見鄭璞至,便將竹簡擱置榻上,笑顏慈祥且和煦,“張伯達是受何人所托,邀子瑾赴宴邪?”

  “萬事瞞不過世叔之慧。”

  鄭璞囅然而笑,恭謹行禮後,亦將今日之事悉數告知。

  “噫!事諧矣!”

  聽罷,秦宓拊掌而歎,說道,“馬幼常此人,行事鋒芒畢露,意氣頗重。我雖不喜,然,亦歎服其胸有韜略。今子瑾之論得他讚賞,實屬難得!”

  話落,恐鄭璞不解其意,又加了一句,“丞相甚器異馬幼常軍計,嘗與之晝夜徹談。他既讓子瑾於家中等候消息,自是有舉子瑾於相府之意。子瑾當自勉之!”

  “諾!璞謹聽世叔之言。”

  鄭璞頷首而應。

  讓秦宓笑意潺潺,屢屢捋須,

顧盼間皆是“孺子可教也”的暢然。  旋即,又開口囑咐,“子瑾明日歸去,我令家中備了些俗物,你且帶歸。我自是知你家中用度不缺,權當兩家心意往來,你可莫做推辭。”

  “長者賜,安敢辭邪!”

  鄭璞先是故做肅顏,然後才戲謔而言,“世叔不囑璞,璞亦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也。”

  頓時,秦宓忍俊不禁,以手指之而罵,“你這豎子!真.......真有虧衡之兄昔日德行!哈哈哈.......”

  一時間,書房內歡笑聲洋溢。

  少時,一陣笑罷。

  秦宓斂起笑意,蹙眉而視,輕聲問道,“子瑾,你知朝廷是何故,授我長水校尉之職否?”

  嗯?

  微微愕然,鄭璞昂頭而顧,對視上了秦宓意味深長的目光,才知其意。

  嗯,原先的長水校尉,是荊州武陵人廖立。

  其人才學斐然,曾經被丞相諸葛亮讚曰:“龐統、廖立,楚之良才,當讚興世業者也。”

  亦被先主劉備器重,年未滿三旬,便擢拔為長沙太守。

  建安二十年時,東吳呂蒙奄襲荊南三郡,他不顧守土有責,棄地隻身歸來,先主仍以其才器不加責,改授巴郡太守。

  後又屢屢提攜,見信甚重。

  然而,他卻益發自恣才高,目中無人。

  當先主劉備崩殂、天子劉禪即位,授之為長水校尉時,他自詡才學當為丞相之副,不應官職位於李嚴之下,便心中憤憤,常口出狂言。不僅大肆抨擊朝廷用人得失,還常貶低同僚;最後,竟連先主劉備都給抨擊了。

  絲毫沒有感恩,當年先主的不責與擢拔。

  堪稱利令智昏。

  因而,他被朝廷以誹謗先帝及朝臣、狂悖自大等罪名,廢為民徙往汶山郡。亦讓朝廷將長水校尉之職,轉授給時任左中郎將的秦宓。

  如今,秦宓以官職為引,問於鄭璞,便是隱晦告誡之。

  讓年齒尚少的鄭璞,不要因被馬謖讚之,或不久後被丞相府辟命,便自恃才高而狂悖自大,步入廖立的後塵。

  “世叔之意,璞知矣。”

  悟出其意的鄭璞,鄭重起身而拜,“先考在世時,亦曾戒璞曰‘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等言,璞不曾有忘。今又得世叔金玉良言,璞當謹記之,以後必恭謹行事,絕不妄自尊大而做他人笑柄!”

  “善。”

  秦宓這才露出笑容來,欣慰無比。

  隨即,又揮了揮手,“夜了,你明日須跋涉,先且歇下吧。”

  “諾。璞先告退。”

  鄭璞拱手拜別,情真意切的加了一句,“璞亦望世叔愛惜身軀,早些歇息。平日莫多勞,多加餐。”

  話語之溫馨,讓場面譬如父子日常叮囑。

  無獨有偶。在遠處的丞相府,類似的場景亦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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