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陸鳴將手中的利劍投送而出。
山間中,鳥獸蟲魚,妖魔鬼怪,無數道身影全都不自覺的抬起了頭。
從下往上,注視著夜空中雙月。
那被陸鳴擲出的長劍,劍身遊蕩著密密麻麻的劍光,遠遠望去,恍然如另一輪新月當空。
月光清冷...劍氣鋒利...
分割一切,粉骨磨肉。
正在威風凜凜,揮舞長棍的巨猿,嘶吼聲戛然而止。
被清冷的月光所照耀,巨猿隻感覺渾身寒毛炸起,起了一身雞皮。
臉色慌亂起來,腿腳並用,拚了命的朝著後面退去。
然而,那道匹練確是如此急切。
新月灑落,白虹貫穿天地,夾雜無邊的鋒利劍氣。
好如一張大網,將巨猿完全包裹在內。
嗖...
落月在地面上肆意綻放光芒,三五秒後,眾鳥獸與眾妖魔耳中才傳入那道遲到的破空聲。
駕馭著無邊劍氣的長劍,射穿巨猿,去勢不減,卻已經散去了滿身劍氣,收了全部的威力。
輕飄飄如微風吹拂細柳,落在一顆青石上。
沒有任何力量感,利劍落到青石上卻直接沒入了青石之中。
隻余留劍柄以及半截透亮劍身,微微顫抖。
劍聲輕鳴,歡呼雀躍。
好似正為自己激發的無邊威力所興奮不已。
而被穿刺的巨猿,腿腳無力,一陣踉蹌,腦門處,出現一個肉眼可見的空洞。
巨猿眼神逐漸迷茫,全身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逐漸遠去。
想抓又抓不住。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生命消散,無力卻又無奈。
巨猿晃悠一步,劇烈的動作,使得身上許許多多的‘灰塵’被抖落下來。
一連三步。
只剩下一具寬大的森白骨骼跪倒在地上,跪倒在半插青石中的長劍前。
巨猿的這幾步,如同扇了翅膀蝴蝶,給方圓十數米內帶來了激烈的變化。
花草化作灰灰,金石融成碎屑...
所有事物,都在那鋒銳無比的劍氣下,化作飛灰。
方圓十數米,平滑光整!
......
目睹這劍氣落月而下,陸鳴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平複下來躁動的法力。
轉眼看著眼前的殺手,掛著莫名笑意,嘴裡又重複了一次。
“妖...軍?”
一模一樣的一句話,此時從同一個人的口中講出,卻給黑衣殺手帶來了截然不同的感覺。
黑衣殺手眼中依舊平靜,卻少了光彩,顯得死寂。
神話傳說中,劍仙投劍劃江,未能一睹風采,反而在今夜,見識了陸鳴的這一記...
落月融圓。
真是...難以形容的壯觀啊!
陸鳴等待著對方的回話,卻只等來了長久的沉默。
宛然間就失了性子。
自語一聲。
“無趣。”
“罷了...一路走好。”
陸鳴伸出手,張開掌心,遙遙的握住虛空。
泥丸中的‘劍術’符篆萌發光彩。
而遠處插在青石中的長劍隨著陸鳴的一聲號令,再次顫抖起來。
顫抖了一陣。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陸鳴眨了眨眼,熟練的收回楞在半空中的手臂,五指捏出指印,彈出一縷劍氣。
洞穿黑衣殺手的腦門,送了其最後一程。
.......
偌大的妖軍...兵敗如山倒啊!
至少這百來個散兵遊勇們是這麽想到。
隨著威風凜凜的巨猿將軍先走一步。
打氣助威的小卒們,也歇了脾氣,不敢嚷嚷著報仇雪恨,更不敢再找陸鳴的麻煩。
天生膽小的,更是丟盔棄甲,連連出逃。
百余隻各類妖魔鬼怪,使出各自的拿手絕活。
全身發綠,鼓著腮幫子,踩著腳蹼的蛤蟆,噴出一口煙霧的,隱入煙霧裡,借著夜色,刷刷的消失了蹤影。
也有的全身甲片將自己包裹,憑空一變,變成一顆長著尾巴的石頭,咕嚕嚕,滾啊滾,滾下山去了。
......
慌慌張張。
深怕自己慢了一步,那插在青石裡的長劍,又突然飛到天空中,化作一道圓月,落下來將自己融化。
陸鳴帶著兩隻小獸坐在一顆斷裂的木墩上,兩獸一人,杵著下巴,正看的起勁。
各種妖魔鬼怪,真是大開眼界。
小老五好了傷疤忘了疼,上蹦下跳的吵鬧著。
要是現在兜裡還剩下幾塊雞肉,非得打賞下去不可。
“喔喔喔...那隻雞好大,有三個頭哩。”
小老五說完,又遺憾的擦擦嘴。
咽著唾沫,含糊道:“要是有三隻腿就好了,幾頭沒肉,偶也咬不動...”
蹦跳的時候,一下子不小心踩了老大的尾巴。
大姐頭呲牙裂嘴,又一爪子拍在小老五的腦袋上。
不敢反抗大姐的淫威,只能自個捂著腦袋上的包,哭戚戚的畫圓圈。
陸鳴含笑看著兩隻小獸打鬧一會兒。
又將注意力放到旁邊沉默低著頭的季禾身上。
淡淡開口。
“說說吧!”
......
季禾早已經忘記自己的父母長什麽樣了。
隻記得那還是自己很小很小的年紀。
在朦朧的念想裡。
是一個雨夜。
屋外大雨嘩啦啦的傾盆而下,噪音吵得人心煩意亂。
自家的爹又輸光了,蠻橫的將娘推到在地,用著小臂粗的木棍不停的抽打。
娘只顧抱著頭哭,沒有任何反抗。
家裡的包谷面缸,連老鼠都不願意去。
撫摸著鼠須的肥胖商人走了進來,捏捏自己的臉,然後仔仔細細的將自己檢查一遍。
從上到下,從裡到外...
身後兩個默然的男女,平靜的注視著赤()裸的自己被肆意打量。
那商人拿出一串銅錢,自己就來到了青樓中。
在青樓中接受了各種教育。
吹拉彈唱,琴棋書畫,無一不絕。
從此就和青樓中其余的‘姐姐妹妹’們一樣。
在無數人的打量中,賣出了第一次。
然後就是無數次。
不到雙十的年紀,季禾就感覺自己全身都沒有了一絲痛癢。
麻木不仁。
本以為這樣就是一輩子。
直到,一個富家子弟看中了她,將她贖買回去。
那是的她是如此的天真。
以為那是多麽明亮的一束光,自己的春天終於到了,可以逃離青樓這個牢籠。
隨後的一段時間裡,現實也正如她所願。
那富家子弟陳烏對她愛護有加,每日恩恩愛愛。
吃穿住行一樣不漏。
聽著下人們‘夫人’的親切問候。
麻木?早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渾身的飄飄然。
季禾記得那似乎是一個夜晚。
她躺在床鋪上,面前那個乾瘦的郎中,把著脈象,然後說她...懷孕了。
季禾很迷茫但也很喜悅。
覺得自己來到這個這麽長時間,也終於有了結果,
等待她急匆匆,滿懷心歡喜的打算將喜訊告知愛郎時。
卻在那個燈火闌珊的窗外。
聽到了...
“長生丹的煉製得加快了。”
“這成功率真是太低了,三五個嬰兒才能練出一顆。”
...
“秘法如何了?”
“我拿季禾試了一試,看看效果吧”
...
“讓小鬼吞噬掉嬰兒的靈魂,取而代之,這樣活下來的嬰鬼用來煉丹極好不過。”
“地神早該將這個方法教給我們了,浪費了那麽多嬰兒,隻練出一些廢丹。”
...
“最近嬰兒丟失過多已經引起很多人注意。”
...
“沒關系。”
“我又買了一些女人,等一下給大師送去,勞煩一下大師。”
“我們自己生產...”
“自產自銷?陳兄真是妙人啊。”
“哈哈哈...”
...
屋子內一個男人與一個光頭大師聊得正歡。
暢聊的內容卻如此驚悚。
屋外的季禾隻感覺一陣晴天霹靂,打的自己腦袋暈乎乎的。
聯想到陳烏的妻妻妾妾,自己早上還一起識花賞月的姐姐妹妹。
居然只是一群等待成熟的果樹?
聯想到許多姐妹,早已經誕下子嗣,卻在陳府內難以見到。
恐怕那些懵懂嬰兒,早已經進了不知道哪個丹爐。
要麽成了一團泥灰,灑在不知道哪條汙水潭中,又或者不知道被咀嚼著,入了誰的肚子。
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感止不住的湧出。
下的季禾全身發抖,手腳冰涼。
季禾摸摸肚子,已經能夠感受到微微起伏,這裡面有一個新生命在孕育。
可是...這個新生命,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妖魔。
輾轉反側一夜,也想了一夜。
無數思緒在腦海中一一閃過。
和其他姐妹一樣。
知道也好,丟入犄角旮旯裡,沉默著賞花識月,沉默著紙醉金迷。
不知道也好,無知的接受這個結果,繼續享受著自己大少奶奶的高貴生活。
又或者......
某個一個夜晚;
柴房中的小馬夫睡在草席中,渾身麻衣麻布洗的發白,自卑的低著頭。
時不時忍不住偷瞄一眼‘高貴’的夫人。
暗自疑惑。
季禾感覺又回到了自己在青樓的時候。
為了博一個別人的笑臉,將自己擺出各種放蕩的模樣。
而這一次,她的客人居然成了一個馬夫。
一個以前的她正眼都會看一眼的低等下人。
似乎是明白的夫人的‘意思’。
這個一直以來飽受欺壓的小馬夫,迷茫、激動甚至恐懼。
在半推半就之後,一切順其自然。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
季禾面露愁容,對著小馬夫哭訴自己的身世,半真半假。
“愛郎,我可能無法再陪你了...”
季禾高超的話語,如泣如訴的嬌弱模樣,悲慘的遭遇。
幾乎沒有任何人情世故的小馬夫頓時淪陷。
心中悲憤異常,也越發恐懼。
這個長期被奴化的小青年,可從來沒有過任何逾越的想法。
直到,季禾期待的說出。
“我們一起逃出去,然後永遠生活在一起”
那眼神中,直直的勾人的魂,帶著說不出的期盼!
看著季禾那‘深情’的眼神,小馬夫覺得那是自己這輩子最為勇敢的一刻了。
嘶啞的喉嚨,重重的咬...出一個字眼。
“好......”
季禾笑了,又是你情我願的一夜。
借著小馬夫的鼠道。
季禾逃出來了,而小馬夫則死在了亂刀之下。
到最後一刻。
小馬夫的全部心神依舊系在季禾身上,只希望她能夠平平安安。
被人一刀砍下腦袋。
季禾磕磕碰碰逃亡了好一陣,才找到一個落腳之地。
為了生活,她已經不會再有以前的那種矜持。
一個銅錢,甚至一塊黑鍋盔。
她已經變得極其廉價,廉價到不可思議,廉價到她這輩子都想象不到。
......
隨著季禾的如泣如訴,一個滿臉傷痕,悲慘無比的慈母形象被呈現出來。
可憐弱小又無助...
季禾滿懷期望的抬起頭。
看到的,卻依舊是陸鳴漠然的雙眼。
憐憫?也許有吧!
旁邊的兩隻小獸也不敢打鬧了,縮縮脖子,看著氣氛凝重的局面。
老大似懂非懂。
小老五一臉迷茫。
陸鳴自然不可能相信季禾的一面之詞。
但信與不信也不重要了。
問題的根源,根本不再於季禾這個苦難女人的身上,也不在於那個剛剛出生就已經淪為妖鬼的嬰兒。
【古老的余暉正見證著秩序的更迭,舊日的妖人企圖在動亂之時降下災禍,覬覦神位。】
【阻止人間道土地神位被奪,擊殺妖魔齊冠。】
“齊冠...”陸鳴嘴皮子動了動,沒有發聲。
這是一個他已經聽到了好幾次的名號。
土地神?
倒要討教一下了。
陸鳴將默然的目光放到季禾身上,伸出手,指著與小村落相反的方向。
“給你一個機會,離開這。”
“你過去所作所為我不追究。”
季禾躊躇片刻,依舊低著頭沒有多余的動作。
“冥頑不靈!”
陸鳴冷漠的說了一句。
“為了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你有什麽資格將無關者拖拉下水?”
“那村落裡,現在是個什麽模樣,你猜的到嗎?”
陸鳴手中捏起一塊石子。
猛然彈射出去,敲擊在季禾的腳踝。
丟下一塊銀子。
轉身離去。
兩隻小獸,連忙跳躍到陸鳴身上。
身後的季禾握著腳踝冷汗淋漓,想要站起來。
劇烈的疼痛卻讓她根本無法站立。
只能伸出手腕抓撓著空氣,面露絕望的目送著陸鳴離開。
寒霜問頂,冷風欺涼。
平靜下來的小野。
回蕩著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