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誰讓他進來的?”
那名叫做羅福的商店老板看見陸緣叁進來時還帶著髒兮兮的老治,皺著眉頭說道:“請等一下,警官,這個人不可以進我家店裡的,他...”
“他怎麽了?”
陸緣叁皺著眉頭說道:“你這飯店是什麽人上人餐廳嗎,都不讓普通人來吃飯的?”
“那...那不行。”
羅福不敢直視陸緣叁平淡的眼睛,但還是有些嘴硬的回道:“他這個人,就是不能進我家店來吃東西,敗壞我們的門風。”
“敗壞什麽門風?”
陸緣叁面無表情的說道:“不管什麽人,哪怕是一個乞丐,只要進到這家店裡,就是消費者。”
“等一下,他付不起錢,不能算是消費者。”
羅福抓住了關鍵點似的回道。
“我有啊,怎麽了。”
陸緣叁回道:“我帶朋友來吃飯不行嗎,有意見?”
“......”
老板陷入了沉默。
片刻,老板還是咬著牙頂道:“那也不行,就是不行,他就是不能在我們家店裡吃飯。”
陸緣叁眼睛一眯,胸口有些起伏,心底湧現了一股之前從未有過的衝動。
純純的殺意。
把他籠罩在黑霧裡。
吞了他。
分解他。
“這是被鬼影響了麽?”
陸緣叁眉頭一皺,感覺到了這種近乎本能的衝動,意識到了這是鬼影響的結果。
強壓下去這股致命的衝動,陸緣叁剛想動用點職權,讓老板服軟,但一直默不作聲的老治拍了拍陸緣叁的肩膀,聲音微小的說道:“你給我買兩個饅頭就行,我出去吃也可以。”
“什麽?”
陸緣叁不可置信的回頭道:“為什麽?你又沒有做錯什麽,憑什麽連坐在這吃飯的資格都沒有?”
“唉呀,這是正常的,在哪不是一樣的吃呢。”
老治臉上帶著自嘲的微笑,眼神卻瞟著自己指甲裡的黑泥,聲音輕微的說道:“我在這裡的話不但會弄髒他們的座位,還會影響到其他人吃飯的。”
“可是...”
陸緣叁看著老治的笑容,心下有些莫名的苦澀。
該是經歷過怎樣過往的人,才會帶著這樣習以為常的笑容,卑微成這個樣子?
“好了好了,我這種人理應受盡他人白眼,活的卑微。”
老治笑道:“你能請我吃飯,已經非常感謝你了,不要打擾其他人了。”
說罷,老治在陸緣叁複雜的目光中,晃晃悠悠的走出了餐廳。
“唉。”
陸緣叁搖了搖頭。
幾分鍾後,陸緣叁點了兩份豬排飯,叫人拎了一箱啤酒,走出了飯店。
通過這飯店的夥計,陸緣叁打聽到,老治以前還是個酒鬼。
所以,這箱啤酒,也算是這小夥子請老治喝了一杯。
不過,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
老治以前不但是個讓男同胞們嫉妒的小白臉,還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作家,筆名是太宰治,這也是他外號的來源。
只可惜,都說天妒英才,老治自己一直賴活到現在,喜歡的女人卻都是紅顏薄命。
這樣的作家本就敏感又多情,女人死了後,便又開始嗜酒,尋死,周而複始。
嗜酒,邋遢,無依無靠,這是他現在的寫照。
以至於,那原來引以為傲的筆名,也成了一絲帶有調侃意味的“老治”。
門外,老治瑟瑟發抖的身影立在晚風中,十分的孤獨。
從背後看去,這男人身姿不是很強壯,不是很高,和陸緣叁一樣,屬於身材勻稱的類型。
但他站在那裡,全然沒有一點挺拔和賞人悅目的觀感,周身只有一股低沉又消極的氣息,就像是一塊老舊的墓碑,刻著過去的傷疤。
“老治,開飯了。”
陸緣叁盤坐在了老治的旁邊。
第一次用一隻手吃飯,沒有桌子,搞得陸緣叁有些尷尬。
“香,好香啊!”
老治眼睛一亮,也盤坐了下來,端起了那碗飯,一頓猛扒。
最後,陸緣叁不得不用鬼霧端起了飯碗,才能做到用坐姿吃飯。
漆黑的夜裡,二人就這樣毫無形象的坐在馬路邊上,看著街上偶爾駛過的車輛,吃著各自的晚飯。
半晌。
老治吃的很快,一碗飯很快的進肚,打了個飽嗝。
“唉,好久沒吃的這麽過癮了啊。”
老治似乎非常的滿足,但臉上還是帶著那不變的苦笑:“謝謝你啊,朋友。”
“不客氣。”
陸緣叁正在嚼東西,只能有些含糊的回道。
“你剛才的那個霧霾一樣的東西,是鬼域吧?”
老治開了一罐啤酒,看著馬路,聲音平和的說道:“你現在已經被厲鬼侵蝕的很嚴重了,別再乾這份工作了,會死的。”
“呃...”
陸緣叁一時間沒接受老治的角色變換,想不出來怎麽回答,只能一言不發的放下了飯碗。
“唉,我這種一無所有的廢物跟你說這個,根本就是多管閑事啊,哈哈。”
老治自嘲的笑道:“年紀大了,總喜歡嘴欠,你別往心裡去。”
“沒事的。”
陸緣叁看著老治的側臉,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老治的側臉看起來很滄桑,加上那抹苦笑,簡直就像是一個大徹大悟的得道高僧,看透了一切。
“你有這樣的能力,為什麽不...嗯...為什麽不活的,更好一點呢?”
半晌,陸緣叁還是有些遲疑,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起碼,能夠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的活著。
而不是這樣,活成一個乞丐,瘋子,受盡他人的欺辱。
“嗯,這個問題問得好,非常好。”
老治幾口酒下去,臉色有些紅的說道:“曾經有很多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問我,為什麽不選擇一個更好的活法,只要我願意,這世間所有諸如名望,權力,財富,女人一樣的東西,全都不是問題,要多少有多少。”
“我當初一直都是回答,不了,不了,已經夠了。”
喝了酒的老治,話似乎也變得多了:“我已經有了喜愛的女人陪在我身邊,一個就夠了,弄那麽多幹什麽,我還有我喜歡的職業,做著我喜歡的工作,能夠維持生活,甚至還有一點富余,能做一些額外的花銷,我已經有了我想要的一切。”
“所以,你...隻想當一個普通人?”
陸緣叁有些不確定似的接話道。
自己這是碰上一個隱世的高手了?
“是啊,普通人,我隻想做一個普通人啊。”
醉醺醺的老治紅著臉,帶著那抹好似看破了一切的笑容,徹底打開了話匣子:
“雖然這樣活著只有那日複一日的平淡,好像是成了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好像是成了這芸芸眾生的影子,只是那匆匆過客的一員,只能就這樣重複著,直到終老,碌碌無為。”
“但他們根本不明白,平淡,生活,煙火,恰恰是最為寶貴的東西。”
“他們根本就不明白,不明白...”
“唉。”
說到這,老治的眼睛竟然有一些發紅,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是啊...是啊...”
陸緣叁也深呼吸了一下,算是能體會到一點老治的想法。
沒有人規定強者就一定要去做出一番大事,每個人都有去選擇自己活法的權力。
弱小的人不一定要弱小,強大的人不一定要強大。
人,不應該帶上固定的標簽。
如果不是胡楊,自己寧願繼續去上學也永遠不會扯上和靈異有關的東西。
“那...你有這樣的能力,還不能夠選擇你想要的生活麽?”
陸緣叁想到這,更有些好奇老治的遭遇。
一個這麽強大的人,怎麽會淪落到這般田地呢?
“是啊,我為什麽不過我想要的生活呢?”
老治怔怔的望著前方空無一人的街道,一時間沒有說話,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
良久。
“也許,就是因為我是一個該死的人吧。”
老治苦笑著,又喝了一口酒下去,“有的人十年前就該死了,卻還是想要貪戀生活,想要他本不該有的東西,所以,他變成了這樣,一無所有的活著,活該。”
“啊?”
陸緣叁皺著眉頭應了一聲,沒太懂老治的意思。
“十年前,田金市有家全國聞名的甲級醫院,莫名其妙的地震了,知道嗎?”
老治偏過了頭,波瀾不驚的眼睛看著陸緣叁。
“知道。”
陸緣叁神情有些複雜的回道:“那場地震,不但是田金市裡最大的醫院塌了,後來又下了暴雨,醫院和那院區裡面的人......”
“但是我,活下來了。”
老治面無表情的回道:“我從那個醫院裡,硬生生的爬出來了,一點事都沒有,一點傷都沒受。”
“所以...”
陸緣叁表情有些驚訝。
“所以,我早就該死了,但就因為我還想要貪戀所謂的生活,所以,上天就給了我懲罰,懲罰我愛的人都要死,愛我的人也要死,和我扯上關系的人,都要死。”
老治回過了頭,表情如常的看著前方空蕩蕩的街道,手裡攥著空蕩蕩的啤酒罐。
“我的父親死在醫院內,我的母親死於一場校園的火災,我的妹妹死於車禍...”
“我原本以為,到這裡,命運就已經夠殘酷了,我已經夠倒霉了,這該死的老天該開眼了。”
“誰知道,我錯了。”
說到這,老治皺起了眉頭,手裡的易拉罐在抓握中,一點點的變形。
“後來,我遇到了小九,我們過了一年,正準備結婚。”
而後,老治的眼睛裡,悄然的蒙上了淚光,“就在婚禮的那天,她被一倆失控的卡車,撞斷了全身絕大部分的骨頭,第二天就死在了醫院...然後,我認識了梨花,好巧不巧的,她下班在家的時候太累了,不小心在臥室裡睡著了,廚房的閥門沒關,煤氣中毒,搶救無效,當場死亡...再之後,我陪文文去買衣服,走到一半,文文被一個從七樓掉下的鏡子砸到,當場毀容,最後在醫院自殺...”
“這...”
陸緣叁聽著老治說的話,心都好像被揪了一把,緊緊的皺著眉頭。
“最後,和那個叫梔鶯的女孩的見面,是我最後還存與一絲僥幸的相逢。”
老治抹了抹眼淚道:“她是一個很純真的女孩,非常喜歡我寫的書,一直在給我寫信,希望和我見一面。”
“我下了好大的決心,就告訴自己,只是去見一面,你年紀這麽大,又這麽邋遢,人家不會看上你的。”
“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這犯賤一樣的心,最終沒有說出拒絕她的話。”
“後來,她成為了一個比我小十歲的愛人。”
“和我過的這幾年間,我和瘋了一樣守著她,看著她,寸步不離,但她還是遭遇了各種意外,好幾次命懸一線,差點就死了。”
“所以,我妥協了。”
老治臉上又帶上了苦笑:
“我和她一起去了她的老家,說是要見家長,明年就結婚。”
“然後,我逃了,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見,永遠永遠。”
“從高安逃到季凌,從田金逃到勒杉,跨了半個煙霞,從海角逃到天涯,隱姓埋名,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
“只有這樣,才能一絕後患,只有這樣,才能滿足我在她二十三歲生日那天許的願,讓她一朝風華,百歲無憂。”
“我知道這樣很殘忍,可是只有這樣,我才能保護她。”
老治自嘲的笑道:“哈哈,以前看那些青春故事的時候,總覺得好假,好可笑,但誰知道,這樣的事,還真就發生在了我的身上。”
“只有這樣...才是保護她。”
陸緣叁輕聲默念著,不禁動容,也幾欲流淚。
以前看到的那些電視劇和文學作品,一直都以為那種因為愛你所以不能和你在一起的感情,都是給不愛找的借口,都是扯蛋。
那時,自己天真的以為,愛能擊敗一切,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便能無所畏懼,無堅不摧。
現在,自己已經長大了,也明白了。
這個殘酷的世界下,世人,皆為螻蟻。
說罷,老治深吸了一口氣,控制住了情緒,臉上重新帶上了苦笑:“說到這,你可能比較奇怪,為什麽我遭遇了這些,卻還是活到現在,對吧?”
“你這麽強的鬼舞者,當然死不了了。”
陸緣叁歎了一口氣道:“鬼舞者承擔的力量,既是恩賜,也是詛咒,命運還真是給你開了個玩笑。”
“也許吧。”
老治看著空蕩蕩的街道,聲音平淡的說道:
“我嘗試過臥軌,吃安眠藥,跳樓,上吊...”
“但很可惜,沒有一樣成功過。”
“說來可笑,臥軌的時候趕上火車改道,買安眠藥的時候,那家店造假,瓶子裡裝的居然全是鈣片。”
“然後,臥軌的時候碰上了梨花,跳樓的時候碰上了文文,上吊的時候,正是梔鶯給我發見面信的那天。”
說到這,老治看了看天空,自嘲的歎道:
“唉~所以說,這就像是一個不止不休的輪回,我就是一個被詛咒的人,一個早就該死的人,一個就注定是孤獨一輩子的人。”
“我愛的人都要死,愛我的人也要死。”
“但偏偏,我卻沒法陪著她們,一起離開這個該死的世界。”
“所以,我只有停止接觸他人,只能今天這樣子活著,一點也不奇怪,這是我應得的,活該。”
“一個連生和死都不在乎的人,還會在意怎樣去活著嗎?”
老治轉頭看著陸緣叁的臉,笑道:“所以說,我活該如此,也早該如此。”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種...你這種天煞孤星一樣的命運,是鬼的原因?”
陸緣叁有些糾結的回道:“在靈異的圈子裡,死不了其實是一種很強能力,遠超任何其他的能力,只不過......”
“只不過,這樣的能力,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老治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對。”
陸緣叁有些後悔說出這番話了。
老治過了這麽多年,不可能想不到自己這種體質是一種鬼的能力。
但很明顯的,老治只看到了,又或者說,只在意這能力的代價。
這種代價就是,永恆的孤獨。
“其實,你說的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老治搖了搖頭,表情上露出的笑容仿佛歷經了無數的風霜:“我是一個被詛咒的人,注定是孤獨的活著,猶如一灘危險的垃圾,只能給他人帶來危險,只能被覺得肮髒,除此之外,毫無作用。”
說罷,老治喝下了最後一口酒,站起了身。
“唉,今天喝的有點多,話也就有點多啦,希望你還是別建議吧。”
老治對陸緣叁笑道:“我在這倒垃圾一樣的嘮叨,佔了你好多的時間,還吃你的飯,喝你的酒,真是抱歉了。”
“無以為報,還請受在下一拜!”
老治說到這,就要給陸緣叁下跪,行一個五體投地大禮。
“靠,你這是幹啥啊?”
陸緣叁簡直是無語了,一下撲到地上,阻止了老治下跪的動作,急忙的回應道:“沒事沒事,你這怎麽算倒垃圾呢,我又不是垃圾桶,你這是把我當成了值得傾訴的人,我很高興,還請不要這樣,畢竟男兒膝下有黃金......”
“所以我在把我的黃金付給你啊。”
老治苦笑道:“我這樣的廢物沒有什麽貴重的東西,只能用這種我力所能及的方式,來對我的恩人們,表達感謝,還請讓我拜完,磕個頭,謝謝朋友了。”
“不,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陸緣叁聽到這,歎了一口氣道:“您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廢物,說的話也不是什麽垃圾,而是這世間最為深刻卻又最容易忽視的真理。”
其實,自己一直忽略了很多東西。
親人,朋友,愛人(咳咳,某玲暫時算是吧),美食,月升日暮,喜歡看的書,能夠滿足自己興趣愛好的職業...
這些東西,自己全部都擁有,還能夠擁有。
自己一直忽略了,平凡生活中的那些點滴,忽略了那些微小的美好。
雖然很微小,雖然很平常,但這一切組合起來,其實就是他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幸福。
聽到老治說的話之前,自己還以為現在的遭遇夠慘了。
但今天一聽到老治的經歷才知道, 自己經歷的事情,簡直就沒有可比性。
你才失去了一個同學,一個朋友,掉了個胳膊,被鬼捅了一刀,快死了而已。
人家失去了所有的至親,流落到街頭要飯,連死都不能死,你至少還有選擇死亡的權利。
所以,聽了老治的話,陸緣叁現在那心中的迷茫和陰鬱,全部都一掃而空。
其實,那些美好的東西,一直在自己的身邊,只不過自己從未發掘。
“相反,您今天說的東西,讓我學到了很多。”
陸緣叁扶著老治的胳膊,神情認真的說道:“非常感謝您對我的指導和鼓勵。”
“什麽?”
老治蒙了。
自己這麽一個消極到極點的中年廢物,連生活都生活不好,居然鼓勵了面前這個年輕人?
“我覺得您的智慧十分的高深莫測,尤其是那種大智若愚,平淡如水的生活觀,簡直是我平生未聞,只能高山仰止,佩服的五體投地。”
陸緣叁繼續認真的說道:“老治,您,可以做我的師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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