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音騎在飛騁的馬背上,雙翼被牢牢束縛無法掙脫,渾身上下的傷痕都在不斷向外滲出血,耳朵嗡嗡作響,手腳也漸漸有些麻痹僵硬,想來應該是哪個役使的武器上塗有麻藥吧。
“平平、平平。”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裡突然響起父親母親喚著自己乳名的聲音。他已經許久不曾想起兒時的事了,或許是不敢讓自己想起。
“媽媽,我的名字明明是治青,你為什麽老是叫我平平?”
“因為媽媽希望你能平安健康長大。”
小時候的亞音不能理解,為什麽媽媽總是對他的安全過分擔憂,也不能理解,為什麽媽媽如日月般閃耀的雙眸裡總是透出深深的憂愁。
他總是向往著飛到山谷外的世界看一看起、瞧一瞧,可每當這時候,向來溫柔的媽媽總會變得十分嚴肅,不留余地地打消他的念頭。
可對外面世界的向往就像一顆小小的種子,一旦在心裡種下,就會悄悄生根發芽。
直到那一天,讓亞音整個世界天崩地裂的那一天,他終於明白母親一直以來的憂慮是為何,心中那株剛剛冒出頭來的小樹苗,也徹底死去了。
每當他看著鏡子裡自己那張與母親越來越像、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面容,就會想起他透過縫隙看到母親被逼絕望自刎的那一刻,就會想起當他走出家門看到整個部落橫屍遍地、血流成河的慘況。
“平平,媽媽和你玩個遊戲吧~”
“好呀!!”
“只要媽媽說‘一二三木頭人,你就要立刻躲到這個地窖裡,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媽媽快開始吧!”
“一二三木頭人!”
那個夜裡,酣睡中的亞音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迷迷糊糊中他聽見媽媽喊出這句熟悉的話,這是他和媽媽之間的小秘密,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遊戲。
“媽媽真是貪玩呀,晚上不睡覺還找我玩遊戲呢。算啦,我是大孩子了,就陪她玩這一回吧。”亞音想著,便翻下床躲進了地窖裡。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就是最後一回了。
“白白,這匹藍鹿是從鎮長家借來的,你快帶著小島小姐先走!一定要攔住亞音!”森古將手中的韁繩交給雷白白。
雷白白向上輕輕一躍,輕松地翻坐在了鹿背上,隨即將手伸向了吳島:“小島島,上來!”
雖說吳島也曾經去草原旅行時騎過幾次馬,但那些馬匹都裝有馬鞍馬鐙,看著眼前這匹兩米多高、啥裝備都沒有的藍鹿,她有些傻眼,不知從何下腳。
最後,還是森古一把將她托了上去,解決了她的窘迫之境。
一臉尷尬的吳島剛一屁股坐穩,雷白白就駕著藍鹿絕塵而去。藍鹿的速度果然比普通的馬匹快了不少,吳島緊緊抓著鹿角,生怕一個留神會被甩出去。
“小島島,你快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個雜耍團的海鷗人就是凶手嗎?你們怎麽會跟著他過來了?”一切發生得太快,他們還沒來得及跟雷白白說明調查結果。
“我們在戶籍管理中心調查流動人口的時候,看到了月象雜耍團所有人的檔案,發現他們到達剛拉市的時間,正好在第一起命案發生前三天。而這名叫做亞音的海鷗人,更是符合所有我們側寫出的嫌疑人條件,應該是黑崖雀人隱瞞身份假扮的,所以我們立刻趕到到雜耍團下榻的驛站搜查。”
吳島言簡意賅地跟雷白白轉述了搜查的過程,
“我們在他房間裡看到行程安排,知道雜耍團明天就要離開剛拉市了,就認定他肯定會今晚冒險動手,所以趕緊趕來綠松鎮。等我們趕到的時候,你已經被他帶走了。” “目標在踏草街87號停下來了。”盡職盡責的小金依然在播報著亞音的方位。
亞音到原沙家了!吳島心往下一沉。
即便原沙老頭罪無可赦,可在交由律法懲治之前,不能讓他死在亞音的刀刃之下!
“小島島抓緊了!”雷白白兩腿一夾,藍鹿速度又加快了幾分,載著面色凝重的兩人朝目的地飛馳而去。
“啊!!”
當兩人即將抵達時,卻聽見那簡陋的小屋裡傳出了原沙的驚叫聲。雷白白顧不得其他,直接駕著藍鹿越過低矮的籬笆,衝到門前,跳下鹿背,雷白白一腳踹開了門。
只見亞音站在屋子中央,披散著黑色長發,精致秀美的臉龐掛著詭異的獰笑,渾身上下的傷痕血跡更給他增添了一絲凶煞之氣,宛若死神派來的使者,令人心生畏懼。而原沙老頭所幸並未遭遇不測,但他不知為何似乎驚懼至極,蹲在角落裡,頭抵著牆,渾身戰栗。
雷白白和吳島吃一塹長一智,先將亞音渾身上下搜了個遍,確定沒有再藏著什麽暗器毒藥了,才用隨身攜帶的繩索將其捆住。
亞音這次似乎也不再有抵抗之意,他只是閉著眼,臉上帶著圓滿的神色。
將亞音處置妥當後,兩人才走到原沙身邊,剛走近就聞到了一股難聞的騷味,她們這才發現,原沙老頭竟然嚇尿了褲子。
“老頭子,你怎麽了?
雷白白試圖將原沙扶起,但他卻不為所動,只是繼續戰栗著,嘴裡還在碎碎念叨著。
“怎麽可能,她還活著,她還活著,怎麽可能,不可能,她是人是鬼,她要來索命了!”
“亞音,你對他做了什麽?”見原沙已經神志不清,無法給出答案,吳島轉向亞音問到。
“哈哈哈哈,我做了什麽?我只是讓他想起曾經做過的事而已。哈哈哈哈哈......”
因為擔心孫女的安危,這兩日原沙都難以入眠。當然,上了年紀以後,睡眠質量本就大不如前了。輾轉反側的原沙乾脆起了身,點亮燈,想要燒杯熱茶喝。正盛著水,他似乎聽到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這麽晚怎麽還有人如此匆忙。
原沙腹誹了一句,並沒有多想。可漸漸的,馬蹄聲似乎離他越來越近,直到停在了他的屋前。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他正欲走去開門看看,卻突然有人破門而入。
“你是誰!”原沙操起手邊的水果刀,有些顫抖地問。可當他看清來人的臉時,瞳孔瞬間放大幾倍,一張老臉扭曲得不見人樣。
“吾黑崖雀祖輩萬千幽魂請賜予我咒蠱之力,詛殘害我族之人世代不得安生,死無葬身之地。”
那人高高抬起絕美的臉龐,一頭黑發隨風飄動著,從嘴中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像這這世間最銳利的匕首扎在原沙的心口。
是她回來了!
這張臉、這句話,和原沙噩夢中的一模一樣。
綠松鎮是個沒有夜生活的小地方,因而並不像剛拉市24小時都有營業中的鹿車、馬車,奎恩在鎮長的幫助下,才終於找到了一個願意連夜載送他們的馬車師傅。
馬車多用來運輸貨物,因此車廂只是用簡單的木板搭製而成。盡管好心的馬夫在車廂裡鋪了一層稻草,但一屁股坐下去依舊是硌得慌。
只不過此時的他們,顧不了這麽多,必須盡快將亞音押送回役監分會,以免夜長夢多。更何況只有將真凶緝拿歸案,才算徹底完成了本次任務。
森古騎著鎮長的寶貝藍鹿在前頭開路,確保一路暢通安全,而其他人則坐在馬車裡看管犯人的同時,也可以輪流小憩一番,畢竟這幾日大家幾乎都沒怎麽合眼。
亞音坐在雷白白和奎恩之間,緊閉雙眼,面色平和,連呼吸都十分輕微,安靜得仿佛不存在。
吳島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
一開始,吳島確實有些不解,明早已被恨意蒙蔽的亞音,怎麽會在有機會殺掉原沙的時候選擇放過他。但隨即一想也就明白了,在亞音眼中,有比死亡更加折磨人的懲罰,就是讓原沙往後余生都在活在恐懼害怕之中。
想著想著,吳島便有些困意上湧。她努力打起精神,可車軲轆規律的聲響卻像催眠曲,輕輕松松地勾起了瞌睡蟲。
不行不行,凶手還沒押送到位,不能掉以輕心。吳島搖搖頭,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決定找些事情做。
她從包裡掏出了秘銀吹箭。
每次都射不準目標讓吳島備受打擊,她決心認真研究練習一番。
馬車廂口掛著的布巾並不嚴實,月光投進來,照亮了車廂內。因而從吳島拿起吹箭擺弄,並且在嘴邊比劃的滑稽模樣,奎恩、雷白白和阿利都看得一清二楚,見她一臉認真,也不好笑出聲。
可吳島似乎對此並沒有什麽天分,研究半天還是沒能發現其中訣竅。作為武器大師的奎恩實在看不下去了,終於開口指點一二。
“汝將右手握緊主體,左手托於下方以添穩定性。距離較遠時,將箭口對準目標上方約一寸處;距離較近時,直指目標即可。”
吳島聽言,趕緊變換為標準姿勢。
“吹氣前雖需屏氣凝神,但時間且不可過長,否則會使丹田乏力。氣息講究速度之快、爆發之強,需多加練習。此外,實戰中敵對之人多處於動態之中,也需累積經驗以達預判。”
說完這麽大段話,惜字如金的奎恩老板又陷入了沉默。吳島則趕忙將這些吹箭使用攻略牢記於心,琢磨著其中深意。
突然!馬車一震,似乎有什麽東西從天而降,砸在了頂上。
車廂裡的幾人都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問森古和車夫發生了何事,馬車伴隨著外頭的一聲悶響,停了下來。
“汝等就在車廂內等候,看住亞音,吾現下車探查情況。”奎恩率先站起,握著他的長柄傘就下了馬車。
雷白白、吳島和阿利雖都有些驚愕,但還是保持著冷靜。他們顯然已經培養出一些默契的,彼此對視一眼便讀懂了眼神中的含義,於是挪了挪位置,將亞音護在三人中間。
而亞音卻不為所動,還是閉眼低著頭,好像外界的一切都已經與他無關。
此刻,遮風避雨的車廂反而成了阻礙,三人看不清外頭情形有些坐立難安,唯一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可不曾想,還沒等到奎恩的反饋,外頭卻憑空響起了打鬥之聲!
他們還沒來得及細想,下一秒,車身再次劇烈震動,伴隨著木板被猛烈撞開的聲音,一個人影從車廂底部鑽了出來!
“淘金鼠?!又是你們!”待看清來人後,雷白白臉色一變。
阿利和吳島並不了解其中緣由,可聽雷白白的語氣不善, 就明白來人定是敵非友,於是也繃緊神經、嚴陣以待。
“乖乖把凶手交出來吧。”這個被雷白白稱為“淘金鼠”的鼠人吱吱地笑著,聲音又細又尖,像鐵杓刮在碗壁一般,令人渾身難受。
“想得美。就憑你們這群過街老鼠還想不勞而獲?”雷白白冷笑一聲,將魚叉橫握在身前,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敬酒不吃吃罰酒,吱吱吱。”淘金鼠又是一陣吱吱的笑聲後,從他方才鑽出來的洞口跳下,消失不見了。
敵在暗我在明的滋味確實不好受,三人並不知曉淘金鼠究竟要做些什麽。吳島大氣不敢出,由於極度緊張,汗珠不斷從額頭冒出。
外面打鬥聲不斷,似乎戰況激烈。而淘金鼠也沒有讓他們等太久,約莫過了半分鍾,又是一聲木板破碎的巨響,這次他從吳島和阿利中間鑽了出來,伸手就抓住了亞音身上的繩索。
在窄小的空間裡,雷白白的爆裂魚叉反倒有些難以施展,她隻得轉身死死拽住亞音,不讓他被淘金鼠拉走。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際,突然一個細小的影子朝淘金鼠射去。
下一秒,雷白白就感覺到與其相對的阻力消失了,而淘金鼠從洞口重重落到地下。
“我...我好像射中了?”吳島保持著使用吹箭的標準姿勢,有些難以置信地說。
“乾得好!”雷白白拍了拍吳島以示鼓勵,可神情依然並不輕松,“車廂不能繼續呆了,對手可不止淘金鼠一個,還有更為棘手的。”
說完,三人便帶著亞音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