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吳島第一次在異世界裡過夜。
同房的雷白白已進入夢鄉許久,她卻依然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知是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缺少安全感使然,又或是少了手機電腦早早躺下不太習慣。
數了不知道幾百隻羊後,吳島依然萬分清醒,索性放棄掙扎,悄悄摸下床,到院子裡逛逛。
他們被安排在官鹽坊隔壁的招待所裡休息,環境還算可以,只是應該許久沒人居住了。除去為了招待他們而專門打掃乾淨的三間房,其余房間都好似蒙著一層薄薄的灰。
沒有現代科技提供娛樂便利的同時,也避免了摩登城市裡噪音的侵擾。吳島覺得從自己記事起,好像就沒有感受過如此寧靜的夜晚,仿佛置身環繞立體聲版本的助眠ASMR中,令人身心放松。
本對電子產品過分依賴的吳島,要是在異世界多待幾天,只怕實現電子產品戒斷再也不是夢。
她一邊漫無目的地在院子裡晃悠,一邊胡思亂想、天馬行空著,倒也樂在其中。
就這麽走著走著,突然聽到不遠處有微弱的劈裡啪啦聲,仔細嗅嗅,迎面吹來的風裡似乎還夾雜著一絲燒火的煙熏味。
“不會是哪裡著火了吧?”
吳島下意識地就想去叫醒其他人,可走到房門口卻又停下了腳步。若是自己判斷偏差,豈不是白白擾了別人的好夢。再三思量後,吳島還是決定自己先去看看再說,想到一牆之隔的官鹽坊就有兩名值班安保,她稍稍安心一些。
招待所有前後兩扇門,吳島聽著聲音從北面傳來,便穿過天井,從北門而出。
北門外通向的空地,她白天跟著大家一起去過。說是空地其實也並不準確,曾經空蕩蕩的地方如今早已滿滿當當,除了停放運輸官鹽用的板車、大木箱,還有各種製鹽工具堆疊其中。夜深人靜之時,這些雜物交錯的影子倒顯得有些許猙獰。
小心翼翼穿行其中的吳島,越深入越感膽顫,忍不住心生退縮之意。正欲掉頭返回,卻瞥見前頭一堆木架子間透出星點火光,空氣裡的煙熏味也愈發濃鬱,於是吳島給自己打了打氣,硬著頭皮朝木架方向走去。
東倒西歪的木架子橫豎交疊,吳島在昏暗的光線下十分艱難地前進著,終於視線開闊了些,吳島往火光的方向看去,這一看,嚇得她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只見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人影蹲在地上,不斷往面前的火盆裡投放紙片。
這不分明是在燒紙錢嗎??
吳島根本沒心情思考異世界怎麽也有這種儀式,大半夜看到這種場景實在有夠詭異,她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後退了兩步,不想卻撞到身後的木箱。就在她下意識扭頭看了眼身後的兩三秒裡,燒紙錢的人影消失了!
不知對方是敵是友,甚至不知是人是鬼,對未知的恐懼讓吳島腦海裡刹時警鈴大作。她轉身拔腿就跑,方才磨蹭了半天的路程,現在不到一分鍾就跑完了。一直到跑回房間、關上門,她才覺得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
“你在幹嘛?”被關門聲嚇醒的雷白白迷迷糊糊地問。
“沒事沒事,我上廁所了。”吳島有些抱歉地吐了吐舌頭,躺回自己的床上。
受到驚嚇後更是難以入眠,吳島不知自己究竟過了多久才終於等來睡意,只是她閉上眼沒多久,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似睡非睡中她似乎聽到雷白白開了門,又聽到不知是誰說著什麽,整段對話裡她只聽清了“馬上集合”四個字。
當她渾渾噩噩洗漱完畢,被雷白白拖到坊主辦公室時,其他人都吃了一驚。
“小島小姐...您今天是想變裝成熊貓獸人嗎?”森古小心翼翼地問。
吳島只是訕笑著,打了個哈欠。她可不想說半夜被燒紙錢的人嚇到睡不著這麽丟臉的事情呢!
不一會,奎恩走了進來,反手將門牢牢關上,臉色似乎都有些凝重,
隨即他拿出一個牛皮信封,遞給森古,示意大家傳閱,同時開口說道,“今晨不知何人將此匿名信送至官鹽坊門口,信封寫明由吾親啟。”
幾人一看信件內容,都大吃一驚。
“奎恩役使官:我要向您舉報利海官鹽坊坊主丹利收受六塔村村長之子隆科賄賂,為隆科竊取官鹽提供倉庫鑰匙等便利,官商勾結、貪贓枉法。希望役使官明察秋毫、主張正義。”
匿名舉報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應該是寫信人故意使用非慣用手寫的,防止字跡泄露身份。
“吾方才已與密林大陸東南部聖武分會會長取得聯系,其已指派六名聖會武士前來支援,分別前往六塔村村長之子家中及坊主宅邸逮捕嫌犯、入戶搜查。此外,先前僅接受職務調查的坊主丹利,也正押往利海,作為疑犯交由吾等審訊。”
沒想到昨晚才剛排除四個嫌疑人的嫌疑,一夜之間,竟又多出兩名了新的嫌疑人。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本就混混沌沌的吳島,現在更是腦子如同一團漿糊。
“以吾之猜想,聖會武士應該確會從丹利、隆科二人處搜出關鍵證據,但犯人並非此二人。幕後黑手應是遞交匿名舉報信之人。昨日吾便屢屢生疑,安保、廚娘及海產商人的行徑看似巧合,卻又暗藏玄機,一切似乎都有人刻意安排。今日這封匿名信,更是將其心計顯露無疑。”
“吾等前來利海調查案件一事僅有少數人知曉,了解吾之名諱者更是局限於官鹽坊內部人士。匿名信上的稱呼就已泄露設局之人身份。其定以為計劃周全、萬無一失,殊不知其自作聰明之舉反而露出馬腳。”
奎恩一番話令另外四人如夢初醒,在場皆為聰明人,自然是一想便通。將一切嫌犯和證據都清楚擺到他們眼前,不過是為了掩蓋背後的真相,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既然如此,那現在官鹽坊內部的所有人員我們都不能信任了,接下去的調查細節切不可讓任何外人知曉。”森古嚴肅地強調。
吳島、阿利和雷白白了解問題的嚴重性,都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接下去該怎麽做?”吳島問出了大家的心裡話。
奎恩的目光從幾個人臉上掃過,而後沉穩地說:“將計就計。”
一整個上午,五名役使都坐在天井曬著太陽休憩,該吃吃該喝喝,就是沒有再做任何調查。副坊主旁敲側擊了好幾次,試圖問出調查的進展,可那位巨大的犀牛獸人都只是一臉神秘地說,“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但他確實沒有騙人,午後時分,案情的確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六名身著黑色武士服與藏藍色軟甲的聖會武士宛若一堵牆,佇立在官鹽坊的院子裡,而在他們跟前跪著兩名用鐵鏈五花大綁的嫌犯,分別是官鹽坊坊主丹利和六塔村村長之子隆科。
吳島悄悄打量著,心想一身火紅武士服的雷白白看上去倒更像是名聖武士。
“報告役使官大人,我們從疑犯丹利家中搜出了金條十根、蓋有疑犯隆科簽章的信件一封;從疑犯隆科家中搜出官鹽專用麻袋160個、官鹽坊六號倉庫鑰匙一把。現在將疑犯和證物移交給您。”為首的聖武士利落地向奎恩匯報情況,而後取出一張移交單呈給奎恩。
“辛苦各位。但吾等人手不足,恐怕還需勞煩各位武士協助看押疑犯。”奎恩在移交單上簽字確認後,向幾名聖武士說道。
“役使官客氣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藍會長已交待,我們將在此地協助你們的工作直到案件結束為止。有什麽需要請盡管吩咐。”
奎恩點點頭,便也不再客套,讓幾名武士將坊主丹利押至臨時審訊室,而另一名疑犯,六塔村的隆科,則先行羈押在另一個房間內。
臨時審訊室裡。
森古:“你就是利海官鹽坊的坊主丹利嗎?”
丹利:“我是丹利沒錯...但是我真的沒有收受賄賂、盜竊官鹽啊役使大人們!我連那個另外那個人是誰都不認識,怎麽會跟他勾結呢!”
坐在五名役使面前的黃鼠狼獸人丹利,眼球布滿了血絲,一頭淺棕色的毛發亂糟糟,一開口,聲音就像被人掐住脖子般嘶啞,看來這幾日的疲憊與打擊讓他有些難以招架。
森古:“那在你家找到的金條和書信要怎麽解釋?”
丹利:“役使大人們,我真的不知道啊!它們怎麽會出現在我家的,我真的一點兒也不清楚!再說了役使大人!我要是真的收受賄賂,怎麽還會把書信留著呢!肯定早就撕毀燒掉了啊!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的役使大人們!我真的沒乾啊!”
“鑰匙呢?這把編號為6的倉庫鑰匙是你的嗎?”森古拿出證物裡的鑰匙,向丹利確認。
丹利:“這鑰匙...這鑰匙確實是我的。但是那天我出差了並沒有將鑰匙帶在身上,放在家裡了,肯定是將金條和書信放進我家陷害我的人偷走的!”
雖然丹利尖嘴猴腮的長相並不像什麽好人,可是看上去並沒有撒謊。幾名役使又問了一些問題,便提審下一名疑犯,隆科。
“姓名,年齡,身份。”無情的審訊複讀機森古再次上線。
“我叫隆科,是一名六角蠑螈獸人,今年四十四歲,來自六塔村,是一名食品商人,製作販賣一些醃製的果脯。”隆科戰戰兢兢地說著,頭上的六根細角因為緊張微微顫動著。
森古:“你認識利海官鹽坊的坊主丹利嗎?”
隆科:“我連利海都沒來過,又怎麽會認識這什麽坊主呢!!我連他的名字都沒聽過。”
森古:“在你家搜出的官鹽麻袋和倉庫鑰匙是怎麽回事?”
隆科:“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啊大人!不知道是誰把這些東西放在我家庫房裡的!今天武士大人們搜出來之前,我都不知道我家有這些東西!!”
森古:“160個麻袋捆在一起可不容易被忽視,這麽大一團東西出現在庫房裡你卻沒有發現,這怎麽說得過去?”
隆科:“大人們你們不知道,這個大庫房是專門用來存放醃製缸,果脯入缸後需要醃製一段時日,醃製期間不能開缸,只需要控制庫房溫度濕度就好,所以我們都沒怎麽進入庫房,也就沒有發現這些東西什麽時候放在裡面了!”
森古:“醃製果脯應該需要很多食鹽吧?據我了解官鹽的價格並不便宜,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盜竊官鹽的動機。”
隆科:“大人們冤枉啊!!雖然官鹽並不便宜,可是出售果脯賺的錢還是足夠負擔這些成本的!我們也不求大富大貴,只是想做點小本生意讓家裡生活好過一點而已。我真的不敢做這種掉腦袋的事情啊大人!”
森古:“這封信件上的簽章是你本人的嗎?”
隆科:“我的私章幾天前就丟了,確實是一直都找不到,我還重新去印章店刻了一個,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問問我們村裡的印章店老板!”
隆科的說法幾乎和坊主丹利如出一轍,對於這一切都是不知情不明了。正如役使們所料,目前雖然看上去證據確鑿, 可若要說隆科和丹利是犯案之人,卻十分牽強。
“是我眼花了嗎?為什麽覺得他看起來有點...有點若隱若現?”隆科被帶出去後,吳島有些不確定地問。方才審訊過程中她不停揉揉自己的眼睛,好幾次以為睡眠不足導致出現了幻覺。
“不是你眼花,六角蠑螈獸人的特點就是擅長隱身術。這個隱身並不是說他們能憑空消失,而是能讓自己融入周圍的環境,變成背景的樣子。剛才隆科可能是太激動了,一時沒控制住施展了一點點天賦技能。”森古見吳島一臉懷疑自己的模樣,帶著笑意解釋道。
審訊結束,按照計劃接下來就是考驗各位役使演技的時刻了...
晚上八時許,官鹽坊的飯廳裡,五名役使圍坐在一張圓桌旁。副坊主端上最後一盤爆炒螺肉便退下了,讓審訊到此時的他們能安心享用晚飯。
“哎,隆科和丹利嘴巴真夠硬的,說什麽都不承認。實在不行揍他們一頓吧。”
“證據不是很充分了嗎?關鍵性證據都從他們家裡搜出來了,就算承認也沒用。”
“沒辦法啊,如果不能證明隆科的私章真的在他手裡,就沒法證明信件是他寫的。他現在一口咬定是別人偷走私章偽造信件,我們也沒辦法啊。真是麻煩。”
“奎恩老板,要不我們明天上午再去隆科家搜搜吧?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證據。”
“可,吾也正有此意。”
結束以上對話,飯廳裡就只剩下埋頭乾飯的聲音。只是當窗外的人影閃過時,五人抬起頭,默契地互相對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