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楓見那胡人面容瘦削,神情狡黠,眼中透著凶光,當即喝道:“兩個換一個,換好了,重新打過。”那胡人想也沒想,點頭說道:“好,換就換。”他松開了手,將三王爺往前輕輕一推,雙臂張開,以示已將人放脫。三王爺心頭懊惱,倒握著繡金刀,慢步朝穆楓走去。
穆楓既看到他放了三王爺,便伸手解開了那兩個胡人的穴道。先前抱住他的胡人對他這手點穴的功夫大感欽佩,忍不住問道:“你使得是什麽法術?能不能教我?”他情急之下,這幾句話倒是說得十分連貫。穆楓見他神情懇切,笑道:“這法術倒也尋常,中土會這法術的大有人在。今天你讓我們過去,日後我便教你。”
那胡人聽他這麽一說,心中對中土的武功頓時起了敬佩之意,可是依舊大搖其頭,面露惋惜之色,說道:“你們的大官沒相信我們聖教神通,求我們幫他,並說只有抓住你們這兩個大惡人,證明我們聖教有降妖除魔的威力,才準許我們在此傳教。”這句話語義連綿,措辭複雜,他說將出來,少不了搜腸刮肚,自然是白眼大翻而特翻了。這時持降魔杵的胡人等得不耐煩了,在身後厲聲喝道:“拉吉普特,你少說兩句!”
拉吉普特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口裡猶自說道:“辛格師兄,照我看來,這惡人的法術厲害,恐怕只有大師兄來了,才能對付得了。抓不住惡人就傳不了教,大師兄生起氣來,如何是好?”說話間他與三王爺擦肩而過,就在這時,辛格猛地抬手一揚,一道寒光從他袖底射出,正中三王爺的後背。
三王爺覺得背上一陣刺痛,回首怒道:“狗賊卑鄙,暗箭傷人。”他揮刀向拉吉普特斬去,拉吉普特也是大驚,喊道:“不關我的事!”身子一縮,向前急躥,三王爺這一刀就斬了個空,他抬腿想追,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穆楓看到,在他背上釘著一根銀針,轉眼功夫臉上已蒙上一層黑色,顯見得那銀針上的毒竟是十分霸道,趕忙飛身上前,伸指點中他的“神堂”、“天宗”幾處穴位,扶他坐下,就聽得拉吉普特朝辛格喊道:“說好是換好再打,你為什麽偷襲?”語氣中甚是惱怒。辛格將降魔杵一指穆楓,冷冷地說道:“這個人武功厲害,先解決一個,剩下的我們三個人一起對付,總歸打得過了。”
穆楓勃然大怒,拔出長劍,朝著辛格唰唰唰刺出七八劍,連使殺招。辛格舉降魔杵招架,卻哪裡是穆楓的對手,左支右拙、手忙腳亂,若不是穆楓一心想要將他製住,取到解藥,怕是早被長劍貫身而過,連聲喊道:“拉吉普特、喬杜裡,快快動手。”拉吉普特和喬杜裡見師兄勢危,雖是對他所為頗感不齒,也隻得各自取出了兵刃,分別是一柄短斧和一對金輪,一左一右,分襲穆楓兩邊,將他稍稍逼退幾步。
這三個胡人既是聯起手來,穆楓要想對付可就不那麽容易了,拉吉普特的短斧力大勢猛,喬杜裡所使的金輪中間系以細鏈,鬥到酣處,飛舞起來,忽遠忽近,上下盤旋,而三人當中武功最高的還要數辛格,將一條降魔杵施展出來,伸縮不定,間或射出一枚毒針。他們三人功夫本就不弱,兼之招式怪異,而又配合默契,穆楓與之翻翻滾滾打了二十來個回合,沒分出勝負,念及三王爺的毒傷,不由得心裡大急,長嘯一聲,將手中的長劍劃出一個接一個圓圈,越劃越大,漸漸將三個胡人分隔開來。他趁著拉吉普特和喬杜裡稍稍後退的間隙,腳尖點地,
身形疾向辛格衝去,使了一招“鳳鳴鶴唳”,劍招中隱隱帶著清音,直指辛格的眉心。 辛格見勢不妙,揮動降魔杵往外招架,杵劍相擊,他覺得從長劍上傳來一股吸力,握持不住,降魔杵被帶得脫手飛了出去。他閃身要躲,已經被穆楓的一隻手掌貼在了心口。穆楓厲聲喝道:“把解藥拿來。”辛格心知,自己稍有異動,穆楓的掌力使出,怕是要將自己的心脈震斷,當即應道:“好,我給你解藥就是。”他緩緩伸手入袋,摸出來解藥,拿在手中,作勢要遞與穆楓。
穆楓剛要伸手去接,瞥見他指間不知何時已套上了一副鐵爪,暗藏掌心,自己若是抓實了,必為其所傷,不由大怒,罵了聲奸賊,剛想催動掌力,辛格已經趁著這麽緩的一緩的機會身子猛地向後一翻,抬腿踢他面門。穆楓側身閃過,發力去追,拉吉普特和喬杜裡已經雙雙趕到。他大喝一聲,正要挺劍上前,拉吉普特突然大聲喊道:“住手!”
穆楓橫劍於胸,怒道:“你想怎樣?”拉吉普特見他怒目而視,連忙說道:“你稍等片刻,我和辛格師兄說話。”他轉過頭來,對著辛格說了一大通胡語,穆楓雖然聽不明白意思,但是見他一會指了指天,一會指了指地,一會雙掌相擊複又攤開,搖頭晃腦固然有之,白眼大翻亦不可少,神情則鄙夷與痛心兼具,期待與勉勵並存。再看辛格,滿臉鐵青,先是大口呵斥,憤憤不平,終而至於搖頭不語,過了半晌,將一包解藥掏出來,丟在了地上。拉吉普特面露喜色,雙手合什,對辛格微微行禮,轉頭對穆楓笑道:“我已經說服辛格師兄,給你的朋友治好毒傷,我們再打。”原來他方才與辛格大辯而特辯的正是此事。辛格雖然對拉吉普特壞了自己的計謀憤怒之極,自忖單憑自己可萬萬難敵穆楓,也隻得隱忍,好在就算治好了三王爺的毒傷,倉促之間他也無法動手,於目的倒也是達成了。
穆楓正在半信半疑時,拉吉普特已經撿起解藥,走到三王爺身後,拔出銀針、清理傷口、敷上解藥,手法甚是純熟,片刻功夫便包扎停當。穆楓見三王爺的呼吸漸漸平穩,知道解藥生效,低聲說道:“多謝你出手相救。”拉吉普特擺了擺手,走回到對面,一挺手中的短斧,笑道:“這樣打起來才痛快。”
穆楓揮劍上前,一劍指向辛格。邊上的喬杜裡早繞到他的身後,舉金輪朝他後心砸去。穆楓聽得身後風聲,閃身要躲,迎面拉吉普特的短斧已經直直地劈了下來。穆楓感激他出手替三王爺療傷,不想與他交手,便一個大步跨了出去,腳沒落地,辛格的降魔杵便到了。穆楓見到辛格,怒火中燒,罵道:“無恥小人!”手腕轉動,使一招“百鳥朝鳳”,一片劍光將辛格罩在了當中。辛格心裡大駭,就地一滾,躲到一旁。穆楓再想跟上去,拉吉普特的短斧已經劈到。
他揮劍去點拉吉普特的手腕,劍至中路,卻被喬杜裡的金輪截住。他趕緊腳尖點地,身子向後急退,才堪堪躲過了拉吉普特這一斧。拉吉普特搶步上前,又連著劈了好幾斧,喊道:“這回讓你嘗嘗聖教的厲害!”穆楓看到,這三個胡人配合起來若合符節,尤其是那叫瑜伽的功夫,習練之人竟能將身體扭曲到常人難以企及的程度,故而他們能夠連使怪招,即便自己全力施為,怕也只能勉強打個平手,若是心念拉吉普特的療傷之恩,出手再有半點顧慮,不免處於下風。心念及此,他大喝一聲,運劍如風,與這三個胡人鬥得是旗鼓相當。
這時,徐懷儒依舊在喋喋不休地罵著:“我上國乃禮儀之邦,哪裡需要你們這些蠻夷的什麽聖教?你打不過人家,這叫無勇;說了交換,卻又暗箭傷人,這叫無信。無勇無信,怎麽能以身作則,喚起他人心中的良知?”辛格本就心中懊惱,被他罵得心頭火起,冷笑道:“你這人真的好不懂事。這大千世界本是由神所造,萬事萬物不來自善神,便來自惡神。對付惡人,說道理有什麽用?非要仰仗至尊至大的濕婆神,靠他的神通才能將邪魔降服。”他話音剛落,拉吉普特搖了搖頭,說道:“師兄,你這個話前半段說得很有道理,後半段可就錯了。”
辛格揮降魔杵砸向穆楓的頭頂,中途又變招,閃到他身後,抬腿踢他後心,怒道:“我哪裡說錯了?”他對拉吉普特實已是憤怒之極。拉吉普特揮動短斧,替喬杜裡擋下一劍,跳出圈外,駐足而立,說道:“你錯就錯在將濕婆認作最高的神祗,須知唯有毗濕奴才是我教的至大尊神。”喬杜裡聽見二人對話,心裡生氣,喊道:“兩位師兄都不要爭了,唯有難近母的神通最是廣大無邊。”他的心思既然分了一半在教義的爭論上,出手便緩得一緩。
穆楓見他們突然爭辯起來,雖然不知所爭為何,但見這三人神情嚴肅,彼此怒目而視,心念一動,笑道:“三位高人所言教義確實精妙,我聽了不由得心生歡喜,總覺得與我平日所思頗有契合。”拉吉普特大喜,說道:“我們身毒教的教義本來就是至精至純的奧義,你既然能有所感悟,說明你與我教有緣。我看你武功厲害,若是能加入我教,敬奉毗濕奴,於降妖伏魔必然大有助益。”
喬杜裡連連搖頭,說道:“這話極是不妥。”拉吉普特怒道:“他在和我說話,當然該由我導他入教,敬奉毗濕奴。”喬杜裡冷笑道:“他只是說與我教有緣,可未必就是與你有緣。”他們既起了爭議,於打鬥一節,便都是半心半意。辛格怒道:“到底還打不打了?非得在此時爭吵嗎?若是被大師兄知道,當心被他責罰。”聽他這麽一說,拉吉普特和喬杜裡都閉上了嘴,將心思重又轉到了打鬥上,漸漸又與穆楓打成了平手。
穆楓心想:看來他們的大師兄必是個厲害的角色。他笑道:“在下確實有意加入貴教,可是到底該尊奉哪位神祗,還請三位示知。”這三個胡人都裝作充耳不聞,可是又交手了幾招,拉吉普特終於按捺不住,說道:“當然是毗濕奴。”喬杜裡氣得將金輪重重一拍,喊道:“先不打了。等把教義說明白了再打。”他對拉吉普特說道:“三師兄,我一向佩服你的修行。可是說到對教義的領會,你真的是走到了岔路上去了。”拉吉普特也往後一跳,喊道:“在捍衛真修的道路上我是絕不會退讓的。”他張口便是一連串的胡語,越說越快,穆楓只看到他神情激越,於他到底在說什麽,那是完全不懂了。那邊喬杜裡也不甘示弱,一邊大辯而特辯,一邊手足舞之蹈之且不時地以白眼相伴,以示對拉吉普特所言之不屑。
穆楓使了一招“鳳引九雛”,將辛格逼得後退了兩步,笑道:“辛格師兄覺得他們兩位誰說的有理呢?我聽你的,該敬奉哪位神祗?”辛格還沒說話,拉吉普特和喬杜裡已經同聲喊道:“憑什麽該聽他的?”辛格再難遏止心頭的憤怒,將降魔杵往地上一頓,怒道:“我是你們師兄, 當然要聽我的。”
原來這身毒教本就教義駁雜,於敬奉主神、修行之道上多有分歧,故而分成三、四個教派,教徒之間多有軒輊,偏偏這三個胡人雖屬同門,卻分屬不同教派,平日裡便時常爭論,此時雖是臨陣之際,一旦挑起爭論,便又是不管不顧,非要大辯而特辯一番。
穆楓見他們三個人已經爭辯到口若懸河、氣勢磅礴,乃至物我兩忘的境界,便扶起三王爺,示意快走。走過徐懷儒身旁,三王爺突然問道:“照徐先生的看法,這芸芸眾生當中,誰人該做國主呢?”徐懷儒冷笑道:“這是四歲幼童都知道的道理。誰做國主,乃是上天選定的。就拿我朝來說,歷代國主皆嫡子一脈,仁德聖明,所以上天才降下鳳凰,告知天下的百姓,國主乃天選之子,歷一世、二世,以至於萬世而不竭。你本是庶出,若是能安分守己,原也能享一世榮華富貴。偏偏要做那非分之想,才落得今天這般地步。”三王爺笑道:“徐先生可知道,歷朝歷代的君主都各有祥瑞,也都盼著讓自己的子孫一世、二世地永久做下去,到如今可不都灰飛煙滅。你說說看,我朝與它們有什麽不同?”徐懷儒一怔,說道:“《聖祖寶訓》中早有訓誡,士子不得妄議改朝換代事宜。”三王爺大笑道:“你是做學問之人,自當窮究事理,至死方休,怎麽可以因為官家的一紙禁令,便自設藩籬?”
徐懷儒聽了這話,臉色大變,不住地喃喃自語,“窮究事理,至死方休。”念到後來,神情竟有些癡了。三王爺和穆楓不再搭理他,自顧自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