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振天得知把自己救下來的人是穆楓,心裡甚是懊惱,一路上追問不休,到了婦人的草屋還沒死心,猶自問道:“你就是那個穆楓?執掌神策營,總核天下秘報,最得國主信任的那個穆楓?”穆楓苦笑道:“國主染病以來,我也很少能見到他。”郭振天說道:“我聽說你與人交手數百次,平生隻輸過一個人半招?”穆楓說道:“很多時候都是好朋友相互切磋,點到即止,不能算的。天底下那麽多名山大川,誰知道有多少絕世高手藏身其中?”說到這裡,郭振天只能信了,歎道:“穆楓,我聽說過你的很多故事,說你曾經率十八騎奔襲敵營,解救國主之困,更擒殺敵軍主將,千裡傳首,又說你一夜之間掃蕩平湖十八寨的巨寇,就一直想著要是遇到你,得和你打上一架。現在被你救了,還怎麽有臉面和你打架?”穆楓笑道:“世間的傳聞總不免誇大,不足掛齒。倒是郭統領憑一雙鐵掌降服乃蠻部落,保我邊疆安寧,讓人好生敬佩。”他所說的這一役正是郭振天平生最為得意之作,說得郭振天又驚又喜,笑道:“原來老鄧這點破事還有人知道。”他用力點了點頭,說道:“穆楓,我們應該會成為好朋友。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是要打上一架,看看誰的武功更高。”穆楓笑道:“只要郭統領有興致,在下隨時奉陪。”郭振天道:“眼下可不行,三王爺還等著問你,這東關到底能不能進。”
穆楓正色說道:“這東關當然要進。若是現在退回青龍關,豈不是中了曹嵩的奸計?難道說三王爺要抗旨不從,到頭來與朝廷兵刃相見?”三王爺低頭沉吟,一語不發。沈歡急道:“怕就怕那姓曹的權勢熏天,根本就是假傳聖旨。”穆楓說道:“那就更加要面見國主,將曹嵩偽造聖旨一事揭穿出來。姓曹的就算官高權重,可也別想靠他一個人真把天給遮住。”他頓了一頓,又說道:“沈軍師放心,朝中還有像禮部尚書范毅、諫議大夫尹宣這樣的忠臣,大夥聯合起來,怎麽著也要與曹嵩鬥上一鬥。”
鄧百齡道:“既然如此,便還是由我來趕車,護送三王爺和穆爺入關。”郭振天把眼一瞪,說道:“這是什麽話?我們既然都來了,那便陪著三王爺一起去才是。”崔阿木說道:“同去便是。”到了此時,他才終於說了句話。
穆楓緩緩說道:“在下的意思是,各位都別去了,就由我一人護送三王爺入宮。”沈歡急道:“那可不行。東關城內必定設有更厲害的埋伏,單憑穆公子一人,難策安全。”穆楓說道:“三王爺若是帶著這麽一幫子人馬進城,豈不是授人於口實?在下以為,三王爺倒不如不帶一人一馬,孤身進關,面見國主,也好證明王爺一片赤膽忠心,光明磊落。”
眾人的眼睛齊刷刷地看著三王爺。他凝神想了想,正要說話,聽得鄧青羊發出低低的一聲驚呼,眾人都看了過去,只見那隻風狸在她腳邊不住地遊走,不明就裡。鄧青羊低下身來,將手裡捧著的幼獸放到風狸面前。風狸不住地舔舐幼獸的身體,又衝著鄧青羊吱吱有聲地叫了幾下,突然飛奔起來,朝著旁邊一塊岩石一頭撞去,頓時頸斷而亡。眾人見此情景,都忍不住驚叫起來。鄧青羊這時才明白,此前那婦人說風狸與主人到死都不會分離的道理,想來這風狸見主人已死,便也自殺,隨著主人一道去了。念及這靈獸的忠義,她不禁流下淚來。
眾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個個歎息不止。眾人幫著鄧青羊將婦人和風狸葬好,
問她道:“若是要犧牲了你一個人,可以換回來幾萬人的性命,你願意嗎?”鄧青羊點頭說道:“青兒願意。”三王爺笑道:“青兒日後必有出息。”他站起身來,長舒一口氣,說道:“就聽穆兄的,我隨你入關。”眾人還想分說,三王爺森然說道:“幾位不用再說,速速帶弟兄們返回青龍關。這是本王的軍令,不得有誤。”眾人聽了心頭一凜,不敢再勸。三王爺語氣緩和了些,說道:“若說這世上有一個人我敢托付性命,便是穆楓。你們不必擔心。” 郭振天朝穆楓招了招手,說道:“穆楓,我和你握個手。”穆楓笑吟吟地伸出手來,郭振天一把握住,用力一捏,卻發覺對手的手甚是柔弱滑溜,使不上力道,他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又猛然感覺穆楓的手仿佛變成了一塊燒紅的鐵塊,觸手滾燙,燙得他哎喲一聲,趕緊撒開了手。沈歡知道他是吃了虧,拉了拉他衣袖,說道:“老郭,別胡鬧了,趕緊走吧。”郭振天哈哈一笑,說道:“穆爺,你的武功可比老郭我高明得多,這架也不用打了。三王爺就托付給你了,若是三王爺有半點差池,你問問看,我鷹揚衛的弟兄們會不會答應?”黑衣人齊聲高喊,“不答應”。
眾人朝三王爺躬身行禮,轉身離去。三王爺微微點頭,以示回禮,看著這一群忠心耿耿、精明彪悍的部下離去的背影,竟有些呆住了。走到遠處,郭振天扯開粗獷的嗓音引吭高歌,唱道:“大風起兮雲飛揚,雲飛揚兮戰四方,戰四方兮國士殤,國士殤兮妻斷腸。”黑衣人跟著齊聲高唱,聲音在山谷間回蕩,久久不絕。
終於只剩下了三王爺、穆楓和一駕馬車。穆楓拉開車門,等著三王爺上車。三王爺卻輕輕一躍,跳上車夫的座位。穆楓也不多說,關上車門,繞到車頭,上了馬車,一抖韁繩,馬匹飛奔起來。
棋盤嶺山勢不高,卻極是險峻。馬車順著一條狹長的小道繞過山嶺,行到中途,仰望兩旁的山崖,三王爺忍不住歎道:“只需派一哨人馬在此據守,便足以阻擋住數萬大軍。”他看到山嶺上隱隱約約有兵刃折射出的寒光,知道那是曹嵩派下的伏兵,忍不住揚聲喊道:“告訴姓曹的,本王已經過了棋盤嶺。”嶺上一陣嘩然,有幾支羽箭射了下來,馬車已然駛遠。
一路無話,半個多時辰之後,馬車來到東關城外。清冷的月光映照下,巍峨的東關城牆顯得肅穆森嚴,時近午夜,已是吊橋高懸, 城門緊閉。早有瞭望的軍士發現了馬車,高聲喝問道:“城下什麽人?”穆楓揚聲應道:“神策營有差事要辦,煩請上面的弟兄開門。”城頭上複又靜寂無聲,過了一會,吊橋吱扭扭落下,城門開啟,一人著官服跑了出來。他跑到近前,認出了穆楓,趕緊行禮,說道:“原來是穆爺回來了。”穆楓認得他是看守北門的一名衛尉,名叫關挺,在車上欠了欠身,說道:“關爺,在下有要事在身,恕不多言。”說罷,他便駕著馬車駛入了東關。
雄偉的東關展現在兩人面前。幾十萬幢房屋樓宇鱗次櫛比,一直鋪展到了天邊。街坊瓦市錯落有致,玉帶河自西向東蜿蜒流淌,沿河兩岸數不清的酒肆歌樓,寫不盡的文章風流。只是此刻夜已深、人已靜,一切都歸於沉寂,遠處的皇城尤其顯得肅穆沉重,高聳入雲的繚鳳台俯視著整個東關。
三王爺眯著眼睛,指著遠處繚鳳台聳立的飛簷,問道:“穆楓,你有多大的把握送我到那裡?”穆楓沉吟片刻,說道:“竭心盡力,死而後已。”三王爺笑道:“好個死而後已!衝你這句話,也當浮一大白。”他一時興致大發,跳下馬車,當街緩步前行。穆楓駕著馬車,在後面徐徐跟隨。兩個人沿著長街走了約莫半裡路,三王爺突然說道:“不對啊。”穆楓歎了口氣,說道:“確實不對。我們方才走過的路段有七座高樓、五條巷子,還有一處池塘,最利於伏擊突襲。對手居然毫不設防,這就說明,來的這人自覺有十足的把握,不屑於此。”說話之間,他們就已經看到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