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太平鄉陳家莊。
連年的戰亂和災荒,讓這塊土地滿目瘡痍,放眼看不到一個人,全是一片沉寂蒼涼的死灰色。
陳家莊幾乎成了一片廢墟,斷壁殘垣,枯藤老樹昏鴉模樣。
原地主陳貴年的老宅子裡,坍塌的房舍上泛著青苔,那棵歪脖子棗樹,竟然屹立不倒,樹頂抽出了青綠的枝條。
一群黑鴉聊噪在枝頭,它們似乎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口中哇哇亂叫,好像剛分食了一些腐肉,有點歡快……
一處土坯破洞裡,閃動著一個身影,居然有人!
此人佝僂著身子,全身裹著一件破爛不堪的棉衣,正在洞裡搜羅著什麽。
頭髮胡須如亂草般堆積在頭部面部,根本看不出人樣來,手裡端著一個豁口黑碗,慢吞吞地蹲在洞口曬太陽。
多好的陽光啊,這是現在唯一奢侈的物品,不但免費,而且取之不盡。
此人便是阿呆!
自從與少爺陳功等人在逃難途中失散後,阿呆一個人顛沛流離,幾經生死,最後竟然摸索著,又回到了陳家莊。
阿呆尋不到少爺一家人,他在幾次絕望之後,萌生了回到老宅的想法。
“少爺啊,阿呆今生若不能與你再見,便要守在家中,阿呆生是陳家的人,死是陳家的鬼!”
萬般無奈的仆人,最後選擇在主子家了此余生,這種忠誠和執著,絕對可以榮獲“道德模范”的褒獎。
阿呆每日靠著從坍塌的屋裡,不斷刨出一些散落的谷粒,以及糧食的麩皮過活。
陳家確實沒有糧食了,但上天並沒有斬盡殺絕,總會給人一絲存活的希望,這就夠了。
好在家裡的生活用具還在,一個人使用起來,還綽綽有余,阿呆逐漸找到了活下去的辦法。
幾年來,他除了維持著生命之外,在尚有余力的情況下,一點一點開始拾掇起破敗的院落來。
這可是地主的家業啊,現在都歸自己一個所有,嘻嘻,阿呆也就成為了新地主了嗎?
一日,陽光煦暖。
阿呆一個人來到村口。
蹲在院牆根下,眼前一片開闊,他曾經在這裡陪著少爺陳功,不止一次地去河灣裡戲耍,往事依然歷歷在目……
恍惚中,遠處出現了一片鮮亮跳動的色彩,緊接著傳來車馬喧囂之聲。
什麽情況?
阿呆反應依然遲鈍,他沒有馬上想到危險的來臨,根本沒有做出逃避的動作。
來者確實是一隊軍馬,招展的旌旗上,赫然寫著“朱”和“義”字,原來這是一支起義軍隊伍!
一匹棗紅戰馬威風凜凜,為首的將領正是朱元璋!
朱元璋現在已經是這支義軍的首領,他自從跟隨郭子興部後,這幾年轉戰南北,不斷壯大了義軍的力量,也鞏固了他在義軍中的地位。
郭子興病逝後,小明王韓林兒任命郭子興的兒子郭天敘為都元帥,妻弟張天佑為右副元帥,朱元璋為左副元帥。
名義上,都元帥是軍中之主,右副元帥的地位也比左副元帥高。
但是滁州和和州的軍隊,多是由朱元璋招募收編的,而且朱元璋比郭天敘和張天佑有勇有謀,並且手下又有人才。
所以,朱元璋事實上成了這支隊伍的主帥……
人馬現在有二萬多人,這樣一支起義軍,絕對不能小覷。
此次朱元璋來到濠州,意在繼續招募義軍而來,但鍾離鄉是他的第二故鄉,
怎能不想著重歸故裡呢? 那段淒苦的童年往事刻骨銘心,給幼年的朱重八留下太多的記憶,還有他在少年時結交的友人陳功。
此次朱元璋專程來鍾離陳家莊,就是要拜望陳家老小,以了卻自己多年的牽掛與惆悵之情。
“大帥,終於到了!”
徽州謀士朱升向朱元璋說道。
眼前就是未名河,朱元璋注視著河谷,若有所思。
“是啊,這裡的一切都會經常出現在我的夢裡!”
當年的朱重八就是在這裡,給地主家放了幾年牛,最後還和陳功、牛兒等人宰殺分食了小牛犢……
軍隊分批駐扎在河道裡,這裡河床乾涸,早就斷流了,卻十分開闊,非常適合駐軍。
朱元璋隻帶著朱升等幾名軍士前往陳家莊,其余人馬在河谷中休整待命。
陳家莊好似坍塌了一般,一片廢墟,朱元璋心裡不由一沉。
熟悉而陌生的場景,立刻勾起了他的回憶,陳功家的宅院早已面目全非,元璋觸景生情,心中充滿了酸楚。
大門早已形同虛設,沒有門板,隻留著一座口字型的門框,連門檻都被災民拆了去,估計用於禦寒的柴火了。
朱元璋邁進了大院, 眼前同樣是一片廢墟,幾乎看不到一間完好的房屋。
大概還能判斷出方位來,左側靠近那片花園的地方,就是陳功曾經的住處,元璋曾在那裡休養療傷。
“怎麽會變成這樣啊?”
朱元璋黯然神傷,往事再一次浮現在眼前,他和陳功就在這裡,度過了永生難忘的一段時光。
站在那棵歪脖子棗樹下,元璋悵然若失地望著天空……
“什麽人?”
侍衛發現不遠處的亂土堆裡,好像有個人影在晃動,馬上發出了警報!
快速出擊,將準備躲藏的阿呆抓了出來。
阿呆戰戰兢兢地來到朱元璋的面前,他不知道眼前這位威風八面的大帥,就是曾經的朱重八,還以為是要命的韃子兵來了。
“你是何人,為何躲在這裡?快說!”
侍衛厲聲喝道,阿呆蓬頭垢面的樣子,看上去就是個避難的流浪漢,侍衛其實也就想嚇唬他一下。
“你是?”
阿呆並沒有瘋癲,他驚恐地看著朱元璋,總覺得此人非常面熟.
元璋當然也認不出眼前之人,在這種破敗不堪的院落裡,有一些苟且活著的乞丐之流,倒也不足為奇。
“你是,你是重八兄弟……”
阿呆終於認出了朱元璋,忍不住失聲喊道。
朱元璋的長相非常有特點,超長的一張臉,便是他最顯著的符號。
元璋一怔,此人竟然認得曾經的自己!
“是,是重八,我是阿呆,是侍候少爺的奴才阿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