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林衝等人已埋伏在長興城下樹叢裡,距武衛軍營帳不過裡許。時遷已潛入城中報知燕青,林衝等輕騎遠來,此刻正下馬披掛,拴束衣甲。
他叫過方傑,“你和成月生他們幾個潛至營寨邊,清除沿路障礙並巡夜兵卒,盡量不要驚動大軍。到得寨邊時,舉火為號,俺這邊就踏營而入!”
方傑渾身熱血澎湃,臉上卻是一片平靜,“師父放心,徒兒絕不誤事!”
林衝見他眼熱聲平,滿意地點頭,“去吧!”
方傑、成月生率十數人,輕裝短刃,躡手躡腳摸向武衛軍大寨。此時月朗星稀,天色幽寂,方傑卻在夜裡瞧得分明。他一一撿起灑在路上的鐵蒺藜,成月生指揮人搬開鹿角,一路無事地摸到了營寨旁,卻連個巡夜兵卒都沒遇上。
成月生輕淬一口,“都讓老子摸到家門口了,連個巡夜守衛的都見不著一個,這武衛軍合敗!”
方傑輕喝道:“收聲!做事要緊!”他們幾個將繩索套上寨柵,合力一扯!幾番叫力,將兩三排寨柵扯倒!隨即,掏出火折子點燃火把,衝進營內,見物就燒。幾個聽到動靜趕來的警戒兵卒,被他們用弩箭紛紛射倒。
武衛軍營內漸起嘩然,而不遠處卻響起了震天動地的馬蹄聲。有老卒從蹄聲中分辨出這分明是重騎衝陣時才有的動靜,天爺!這究竟是哪支強軍勁旅尋上門來了?
紛亂中,林衝率百余騎直直衝入營寨,聲若巨雷,“林衝在此,唐折快快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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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冬日升起,田野裡籠罩的薄霧仍未散盡。耳鼻所聞的盡是傷殘士卒的呻吟和物料過火後的焦糊味。方傑行走在凌亂不堪的營地中,心下不勝唏噓。
唐折所轄武衛軍的命運,從林衝踏營而入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百余騎訓練有素、全不畏死的虎狼之師,對上一群軍紀散漫、毫無準備的疲敝之旅,縱然人數上相差懸殊,勝負仍是毫無懸念的。
令方傑吃驚的是,四千余人的龐大隊伍在林衝率領的重騎面前,猶如紙糊的一般,僅僅一個來回衝陣,引起的潰散就已不可挽回。衣不蔽體的士卒狼奔豚突,連鎧甲都無暇披掛,更遑論布陣對敵了。缺少主將和軍官指揮的他們,比一盤散沙都不如,至少散沙不會自相踐踏、自相殘殺。
攔在林衝他們衝鋒的道路上的士卒們,不是被長槍、馬槊戳翻,就是被戰馬踏倒,剩下的無頭蒼蠅般一哄而散,黑暗中歇斯底裡地向擋住去路的袍澤揮舞兵刃,只求盡快逃離這群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殺神。武衛軍自身潰敗、自相踐踏引起的傷亡,遠超林衝重騎衝陣造成的殺傷。
唐折幾乎是第一時間逃離戰場的,剛剛入睡的他,才出得大帳,尚未來得及上馬發號施令,林衝已率人旋風般衝到眼前。
隻一合,數名迎上去的親衛,盡被林衝長槍揮舞擊落馬下!余下幾個慌忙拉著唐折去向黑暗處躲避。
唐折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唐折受死!”的余音振鳴聲。手下的親衛們牽扯著猶如行屍走肉般的他,跌跌撞撞地尋路突圍。黑暗裡只聽得沉重的馬蹄聲由近及遠,又由遠至近,當中夾雜著虎嘯雷鳴般的大吼“林衝在此,唐折受死!”。
武衛軍軍心全無,鬥志渙散,登時被衝了個卷堂大散。
唐折高一腳低一腳地被簇擁著奔出一裡多地時,方才如夢初醒。他掙扎著轉身怒吼道:“讓俺回去!俺要和林衝狗賊一決生死!”。
左右死死拉住,“將主,使不得!大營已被衝散了,敵人正不知有多少,大人,你看!”
唐折凝目遠看,長興城方向正源源不斷的湧出手執火把的隊伍,像是一條巨蟒,將武衛軍大營攪得七零八散。左右仍不住地苦勸:“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此地留不得了!”
唐折定了定神,“向燕子莊方向去,和唐讓會合,他那裡還有一千軍,足可自保。”
一個幕僚勸道:“敵軍這場夜襲,裡外夾擊,足見處心積慮已久。去往唐讓將軍處豈會沒有埋伏?我等地形生疏,若再遇敵,只有死路一條!為今之計,只有奔回來路,會合舊營軍將才最穩妥,請將主深思!”
唐折為將許久,並非全無決斷之人。他咬了咬牙,恨聲道:“林衝、燕青!好,好,好!俺們走!”
天色大明時,燕青正使人在武衛軍殘破的大營裡收拾未被損壞的車仗、糧草、騾馬等軍需物品,林衝率眾騎軍將武衛軍殘兵驅散趕遠後,也領軍回營。兩人相見後,各述別後詳情。
燕青沉吟道:“宋江引人偷襲莊子不成,現今去了哪裡,林大哥可打聽出來了麽?”
林衝搖頭,“他們人數不多,人又機警,俺派去的探子未能捉得他們影跡。依俺看,他們定是乘幾艘小船沿水路遁去了。莊子上的人已全部撤出了,大娘子她們安身的島上,俺已使人特意關照過,須加強戒備,派船日日在湖上巡視,不可放一人片舟上島。”
正說話間,知縣李文亮領著谷風、鄧捷等人,滿臉堆笑地迎上前來,
“燕大人好生威武!大人面前,這武衛軍猶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長興縣幸好有燕大人在,百姓總算是有救了,李某感激不盡!”說著,深深拜下身去。
方傑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當地的縣太爺,年近四十,白面短須,團團的圓臉上一派和氣,見他胖胖的身軀努力地彎折起來,不禁替他吃力。
燕青急忙將李文亮扶起,“李大人說哪裡話來,這全賴大人愛民如子,調度有方,燕青才敢仗著人和行險一擊。如今這武衛軍雖然退去,俺已探得武襄軍、武翼軍也在周遭不遠處,他們也都已背叛朝廷了。”
李文亮大驚,呼吸立時粗重起來,“那怎生是好?這夥奸賊平日裡深受國恩,俺們百姓竭力供養著,想不到竟一朝投敵!俺大宋直如此苦!”
方傑瞧他眼眶已紅,聲音顫抖,也不禁動容,想不到這個白白胖胖,仿佛貪官代言人的縣太爺,竟是個體恤愛民的好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燕青等也知李縣令為人清正,只是優柔寡斷,稍顯無用了些,要不然也不至守著一城百姓不降、不走。只是現今形勢危急,宋江已將武衛軍引向長興縣來,擺明了是和燕青等對上了,不死不休!
殺退了武衛軍,他必定引著其他幾路降軍殺來,說不定,還會有女真的兵馬。這長興城決計是守不住的。
燕青將其中利害關系一一說與李知縣聽了,谷風也在旁勸道:“燕大人言之有理,請大人詳察。”
燕青正色道:“不瞞大人說,小可這個昔日的結義大哥, 為人陰狠,如今仗著金人強勢,絕不肯與俺乾休。大人若不盡早遣散百姓,各逃生命。待他卷土重來之日,便是百姓塗炭之時,大人忍心如此?這太湖沿岸的船隻俺已收的七七八八,盡可將糧食、百姓安置在湖中島上或山林險要處。此為堅壁清野之計,軍馬到此得不到供給,定留不住。金兵在江南也必不會久駐,待他兵退,大人再領百姓回來未遲。”
方傑聽了暗暗點頭,自己是身在後世才學到的歷史知識,等於是開了個掛。可燕青在這個交通不便、音訊隔絕的亂世裡,竟然也將天下大勢了解得大致不差,以他信息的收集能力和敏銳的判斷力,絕對可稱得上當世之雄。
李文亮本是個書生,不諳軍事,經過了這次守城攻防戰,方才知曉了些爭戰的凶險,也明白了,若不是燕青伸手搭救,憑他手下那些鄉勇、捕快,是絕不可能守住長興城的。
他並不是個不曉事理的人,知事不可為,隻得從權。李文亮向燕青拱手,笑容勉強,“下官明白了,這遷移百姓、堅壁清野之事俺立即差人去辦,還得請燕大人多多相助。讓百姓受流離之苦,文亮實在是愧對朝廷啊”
燕青鄭重還禮,“李大人清正愛民,燕青向來欽佩,這堅壁清野之計確實傷民,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燕青情願散盡家財,助百姓避過這場災禍,請大人放心。”
李文亮感動不已,連連稱謝,谷風、鄧捷等也一齊向燕青躬身拜謝。
正說話間,探子飛馬報來:“報知莊主!宋江領著武衛軍佔了燕子莊!”